第二十一章 黃河洶湧沙卷浪 心潮澎湃憶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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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江湖人物,哪裡是他的對手?連他都這等小心翼翼的,莫不是真的有甚麼厲害之極的對頭,來找老子的晦氣了麼?” 這樣一想,心裡便有所忌憚。

     到了打尖的時候,車夫也不讓他下車,倒将好飯好菜從車帷子的縫隙中遞了進來。

     韋小寶幾乎是摸着黑,吃了飯,氣得在心裡罵街:“他奶奶的,坐牢麼?” 打尖後,車子繼續行走。

     待得車夫停下了車子,揭開了車帷子恭請韋小寶走出來的時候,确确實實已是夜暗時分了。

     車子停在一家小小客棧的門口,可是隻有他坐的那一輛車,于阿大與他“朋友的親眷” 那兩輛馬車,卻是不見蹤影。

     韋小寶驚疑不定,問車夫道:“喂,和我一塊的那位于老爺呢?” 車夫依然用他的低低的聲音,詭秘地回答道:“于老爺在暗中保護韋爵爺啊。

    ” 車夫将韋小寶送進了房間,要了酒菜,好生款待着他。

    夜裡,韋小寶睡覺,他卻不睡,就這麼坐在當間,眼也不眨地守護着韋小寶。

     直至第二日天麻麻亮,韋小寶又在車夫的安排下坐上車去,繼續馬不停蹄地趕路,韋小寶也沒有見到于阿大的影子。

     随着車子在崎岖的道上行駛,韋小寶的心裡打開了小鼓:“他奶奶的,老子吃車夫的虧太大了:那一回晴兒小花娘冒充車夫,将老子騙去了關帝廟裡,幸虧老子命不該絕,憑空裡撞見了黃龍大俠,懲治了晴兒小花娘,才救了一命。

    ” 韋小寶想起這車夫對自己雖說極為恭順,但行動卻是過于詭秘,又想道:“小皇帝常說前車之甚麼、後車之甚麼,又說吃一個甚麼東西、長一個甚麼東西,老子先前吃了晴兒的虧,今日若是再吃這個王八車夫的虧,不是太也沒記性了麼?” 心念一動,便欲逃走。

     這一回,他不給車夫打招呼了,自己悄悄地拉開了車帷子的後門,想從那裡溜下車去。

     他的手剛剛将後面的車帷子拉開了一條縫隙,忽然那車夫便如腦後長了眼睛一般,頭也不回,馬鞭子朝後甩來,正巧擊向韋小寶的手背。

     幸虧韋小寶手疾眼快,向後縮得及時,才免了手背皮傷肉爛。

     韋小寶喝道:“你做甚麼?打人麼?” 車夫的聲音依舊平靜而恭敬,道:“小人為了韋爵爺的周全。

    ” 韋小寶心裡罵道:“他奶奶的,一個臭車車……”忽然自己罵不下去了。

     臭車夫?這等一根馬鞭子指哪打哪、帶着呼呼風響的“車夫”,隻怕滿世界也找不到。

     這人定準是個江湖人物,并且是一個武林高手。

     可他為甚麼冒充車夫?他到底想做甚麼? 韋小寶心道:“想做甚麼?反正不是請老子喝酒賭錢玩姑娘!” 當今之計,自然是逃為上什了。

     可是,怎麼個逃法?韋小寶明白,自己已然被“車夫” 看守囚犯似的看起來了。

     憑武功,不要說他逃不掉,即便逃跑了,“車夫”的鬼鞭子也能卷了他回去。

     韋小寶心道:“老子今年走了黴運,賭錢輸錢,玩姑娘遭白眼,出門遇到喪門星,真正是如說書先生說的伍子肯,才出虎口,又人狼窩。

    ” 忽然又想起于阿大,恨道:“他媽的這是甚麼狗屁兄弟?賭咒發誓要保護老子的周全,待得身處險境,他卻隻顧自己的安全去了。

    ” 又仔細一想,于阿大好像不是這種人:“何況小皇帝當面說過、若是老子有個閃失,叫他也不必回去了,自個兒抹了脖子罷。

    按理說,他不該放也着了車夫的道兒,也說不準的。

    ” 想着武功高強的于阿大都可能已然陷落敵手,韋小寶更是害怕。

     萬般無奈之際,他一拍大腿,忽然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物事。

     匕首,削鐵如泥的匕首! 韋小寶大喜:“多少大風大浪老子都過來了,還能在一個車夫手裡翻了船?” 将匕首握住,猛地劃了下去…… 路途荒僻,少見市鎮,是以午間打尖的時候,日頭已是偏西了。

     “車夫”依然不讓韋小寶下車。

    就在路旁買了幾隻燒餅,又買了一碗湯面,一起遞進了車裡,說道:“韋爵爺,請用飯。

    ” 不見回音。

     “車夫”又道:“韋爵爺,請用飯。

    ” 還是沒有口答。

     “車夫”自言自語道:“想必是旅途勞頓,他老人家睡着了?” 伸手便拉開了車帷子,卻又倏地大吃一驚:車廂空空,哪裡還有韋小寶的影子? 車底闆的正中,被利器挖了一個圓洞…… 此刻,韋小寶大搖大擺,走在另一條道上。

     原來,韋小寶急中生智,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在馬車的底闆上掏了個洞,從洞口人不知鬼不覺地猾落在車子底下,伏在路面上。

     那路面極是崎岖,馬車也很颠簸,加上匕首極快,是以“車夫”一點兒動靜也沒聽到。

     待得馬車稍稍走遠,韋小寶便猛地站了起來,施展開“神行百變”的功夫,身形晃處,幾個起落,已經下了黃河大堤。

     靳輔在黃河苦心經營了八年,栽了不少護堤的樹木,已是成蔭。

     韋小室跑進了防護林中,心下安了,知道“車夫”縱然發覺,也是追趕不及。

     “車夫”是沿着黃河大堤向東行走的,韋小寶下了河堤之後,卻沿着一條官道,向東南行去。

    午後,韋小寶來到一個不小的鎮子上。

     他将方才的兇險忘得一幹二淨,取了銀子,挑了鎮子上最大的一家客棧住了下來,要了酒菜,在自己的客房裡自斟自飲,也極為自得:“他奶奶的,與老子鬥法?你小子還嫩着娜。

    ” 說到得意處,架起二郎腿,哼着《十八摸》:“一呀摸,二呀摸,摸到了……” 忽然停頓下來,想不出“摸”誰了。

     韋小寶用情不專,見一個愛一個。

     可是,待得讨了七個老婆之後,神差鬼使地遇到了雯兒、睛兒兩妹妹。

     雯兒的溫柔可人,睛兒的刁鑽蠻橫,使得韋小寶忽然覺得:人生在世,能娶雯兒、睛兒兩人中一人為妻,便勝卻佳麗無數! 韋小寶向來以占有七朵“名花”為榮,這時候卻自慚形穢了。

     韋小寶唱道:“摸到了……摸到了……” 忽然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

     韋小寶裝哭的本事天下第一,不管是甚麼時候,也不管面對着的是誰,隻要需要,那眼淚說來就來,并且要多少有多少。

     因為是裝哭,往往在淚流滿面的時候,也是他心裡開懷大笑的時候。

    、今天,沒有别人,沒有别的需要,韋小寶生平第一次為他自己飲位了一回。

     他說不出心裡是一股甚麼滋味,眼淚隻管朝下流,燒酒卻隻管朝肚子裡吞。

     他的酒量本來不大,心緒又不好,不一會兒,便伏在酒桌上,昏昏入睡了。

     迷迷糊糊的,忽然聽得有人叫他:“韋香主,你醒一醒。

    醒一醒,韋香主……” 韋小寶醉眼膝隴,嘴角流出長長的涎水,半晌,含混不清他說道:“誰啊?韋香主、韋香主的,這裡哪兒來的香主啊?……” 隻聽得有人說:“怎麼醉成這個樣子?” 韋小寶道:“老子沒醉,沒醉。

    ” 睜開眼睛,面前一大群人,雖說一個個的模糊不清,腦袋晃來晃去的,卻也依稀認識幾個。

     韋小寶手指着:“老子認識你們,你,你是玄貞老雜毛,你是錢老本錢老闆,你是徐天川老猴兒,還有你,你是他奶奶的……” 說着,朝桌子上一伏,又鼾聲大起。

     玄貞道長皺眉道:“韋香主,韋香主!” 徐天川道:“瞧我的。

    ” 出去端了一盆水,“嘩”地沒頭沒腦地潑在韋小寶的身上。

     韋小寶猛地一個“激靈”,站了起來,怔怔地問道:“你們怎麼來啦?” 玄貞道長領着天地會群豪,倒是不失了禮數,拱手道:“屬下參見韋香主。

    ” 韋小寶道:“大夥兒不必客氣了。

    ” 心裡卻道:“大地會早他奶奶的全軍覆滅了,還甚麼香主?臭主也沒有啦。

    ” 玄貞道長指着一個黑瘦老者,和一個面目清癯的白胡子老頭向韋小寶說道:“韋香主,我來引見引見,這兩位是……” 韋小寶道:“還是我來引見罷,這位是顧炎武顧老先生,這位是查繼佐查先生。

    ” 玄貞道長一怔,道:“原來你們認識。

    ” 韋小寶笑道:“怎麼不認識?顧先生、查先生名滿江湖,是兩個反清的英雄、複明的好漢。

    顧先生,查先生,兩位好啊?” 心裡卻是恨極了顧炎武、查繼佐:“這兩個書呆子準定又是勸老子反情複明來了。

    老子真正弄不明白,清朝怎麼得罪你們了,你們要反它?明朝也沒給你們甚麼好處啊,你們複它做甚麼?有這功夫,大夥兒喝酒賭錢嫖院子,豈不天下太平?” 顧、查兩位一起施禮道:“韋香主,你好啊?” 韋小寶道:“将将就就、馬馬虎虎。

    不知二位光臨,有甚麼指教?” 兩人未及回答,忽然旁邊轉過一條威猛漢子,厲聲道:“韋香主,還認識我麼?” 此人的右眼精光陡現,左眼卻深深地凹了進去,顯得面目猙獰。

     韋小寶頓時結巴起來,道:“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