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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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來尋我,我就不給,打了你三個碗,兩家給你貼賠了,再加上你的一份,已經夠了,我會賠啥的?他瞎瞎就拿了我家一個碗摔了,說是這樣誰都不吃虧。

    你瞧這瞎瞎,虧他做得出這種事來?!”堂屋裡夏天智罵道:“赢人的很!你在院子裡說啥哩,你到大街上去說麼!”慶滿媳婦吓了一跳,說:“四叔在屋裡?”四嬸說:“在裡邊。

    ”慶滿媳婦扭身就走。

    到了飯時,麻巧從地裡回來,留夏天智和四嬸吃飯,夏天智執意要走,走到了巷子口,正好碰着夏天義。

    夏天義顫顫巍巍地拉着瞎眼二嬸,二嬸卻皺了鼻子說:“誰家炝了蔥花?”夏天義說:“就你鼻子尖!”二嬸說:“今日能給咱吃啥飯?我剛才打盹,夢見是蘿蔔豆腐餡兒餃子。

    ”夏天義說:“你想了個美!”身下的路上有了黑影,擡頭一看是夏天智。

    夏天智說:“二哥,這往哪兒去?”夏天義說:“到慶堂家吃飯呀。

    兄弟,你瞧瞧,我這是要飯的麼!” 夏天智心裡不是個滋味,回到家裡,院門卻關着,喊了幾聲,夏雨滿頭汗水地來開了門。

    四嬸說:“咋,洗頭了,洗頭你關門幹啥?”堂裡走出了金蓮的侄女,頭發蓬亂,衣服扣子又扣斜了,一個襟長一個襟短,說“爹,娘”,順門就走了。

    夏天智明白了什麼,說:“你……”恨得說不出話,肚子卻疼了起來。

     夏天智的病就從這一天加重了,疼痛使他不思茶飯,以至于躺在炕上,沒威沒勢,窩蜷着像是一隻貓。

    趙宏聲開始給他罂粟殼湯喝,後來罂粟殼湯也不抵事,就注射杜冷丁。

    杜冷丁先兩天注射一次,再是一天注射一次,再是半天注射一次。

    夏天智也明白自己得的是什麼病了。

    做完手術後他見人愛說他的病,也盼着清風街所有的人都能來看望他,現在他不願意多說話了,清風街的人又一輪來看望,他隻是搖一搖手,或者眼睛動一下,算是招呼,任憑來人說“好好養養,不就是個胃潰瘍麼,養息養息也就好了”,自己一句話也不響應。

    他要尿,須夏雨攙扶他去廁所。

    夏雨把尿壺塞進被窩,他說他尿不出來,還是要到廁所去。

    夏雨說:“你就在炕上尿麼,換個褥子就是了。

    ”夏天智發了火,但他罵不出聲了,就拿眼睛瞪着夏雨,夏雨隻好攙他去廁所。

    探望的人越來越多,夏天智誰也不願意見,每每院門一響,他就閉上眼。

    夏雨幾次提出給夏風打電話,夏天智都搖頭,夏雨還要說,他就唾夏雨,唾沫啧不到夏雨,卻落在自己臉上。

    夏雨和四嬸、白雪商量,說不讓夏風知道那怎麼行,可暗中把夏風叫回來了,夏天智知道了肯定會加劇病情,三個人沒了主意,都坐在院子裡無聲地哭。

     在天上下起了黃泥雨的那個中午,我看望了夏天智。

    天上刮了兩天風,塵土罩着清風街,第三天早晨落了一陣小雨,雨都是黃泥點子,我讓來運領我進了夏天智家的院,我的白衫子成了灰衫子,來運是白狗成了麻點狗。

    我一進院子,四嬸、白雪和夏雨稍稍有些吃驚,但并沒有拒絕我。

    我說:“四叔好些了嗎?”四嬸說:“引生你也來看你四叔了?”拿了小凳讓我坐。

    我去了卧屋,夏天智的眼睛閉着,他已經失了人形了,我看他的頭頂,頭頂上雖然還有光焰,但小得弱得像個油燈芯子。

    後來我便退出卧屋,立在院子裡不知道要幹些什麼和說些什麼。

    突然間,我盯着了那棵癢癢樹,我說:“我能治四叔的病!”夏雨說:“你又瘋了,你走吧,走吧。

    ”夏雨把我往院外推,我偏不走。

    白雪對夏雨說:“他說能治,問他怎麼個治法?”我說:“白雪理解我!”四嬸和夏雨都不言語了。

    我說:“四叔身上長了瘤子,這癢癢樹也長了瘤子。

    ”我這話一說,他們都看癢癢樹,癢癢樹上真的是有個大疙瘩。

    我說:“這疙瘩原先就有還是最近長的?”四嬸說:“這也是怪事,以前樹身光光的,什麼時候長了這麼大個疙瘩?你說,引生,這疙瘩是咋啦?”我說:“如果是新長的疙瘩,就是這樹和四叔通靈的。

    ”當下取了斧頭,三下五下将樹上的疙瘩劈了。

    我又說:“劈掉這疙瘩,四叔身上的腫瘤也就能消失了。

    ”四嬸、白雪和夏雨都驚愕地看着我,那一瞬間,我是多麼得意,我怎麼就能想到這一點呢,我都為我的偉大而感動得要哭了! 從那天起,我沒有了自卑心,毫無畏懼地來夏天智家。

    我幾乎是天天來,雖然夏天智每次在我來時都閉着眼,白雪也沒有同我多說什麼,但沒有人反對我,也沒有人罵我是瘋子,反倒問我:“你四叔真的能好了嗎?”我說:“這得相信我!”我坐在花壇沿上,我的身後所有的月季都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