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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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又關上了。

     老太太頭發像霜一樣白,鼻子上都爬滿了皺紋,雙手在白雪的臉上摸。

    摸着摸着,看見了白雪拿着的箫,臉上的皺紋很快一層一層收起來,越收臉越小,小到成一顆大的核桃,一股子灰濁的眼淚就從皺紋裡艱難地流下來。

    白雪在風裡擁住了老人,她們同時都在顫抖。

    老太太很快又松開了手,她說:“白雪你看我來了?我隻說我沒福見到白雪了。

    白雪你來看我了!”白雪也流了淚,老太太竟替她擦了,兩人上了屋台階。

    門檻外的竹竿上晾着一塊破布,破布上有一攤像雞蛋花一樣的糞便。

    白雪沒有多想,推開了堂屋門,迎面的櫃蓋上立着百勝的遺像,百勝在木框子裡微笑着。

    她咬着嘴唇一眼一眼看着走近去,她感覺她是被拉了近去,将箫輕輕橫放在了相框前。

    她沒有出聲,心裡卻在說:百勝,我把箫給你拿來了,我知道你離不得箫的。

    心裡還在說着,門外一隻黑色的蝴蝶就飛進來,落在相框上,翅膀閃了閃,便一動不動地伏着。

    白雪打了個冷噤,腿發軟,身子靠住了櫃。

     老太太并沒有瞧見白雪的搖晃,她挑了東邊小房門的門簾,說:“沒事,是白雪。

    ”白雪回頭看時,門簾裡走出來的竟是娘家的改改,懷裡抱着嬰兒。

    白雪呀地叫了一下,說:“嫂子你在這兒?”嫂子說:“姨是我娘的幹姐妹。

    你不知道吧?百勝在的時候,我還說咱要親上加親了……”嫂子忙捂了嘴說:“你快來瞧瞧,這孩子是你保下來的!”白雪把孩子抱起來,孩子很沉,她說:“你這個超生兒,倒長得這麼胖啦!” 白雪原本是來看看百勝娘,把箫送還的,沒想卻遇見了躲避的嫂子,她就多呆了一會兒,直到老太太做了一碗荷包蛋吃了,才離開了西山灣。

    白雪送還了蕭,心裡似乎輕松了許多,從西山灣外小河邊走了一段漫坡,上了塬。

    塬上的路兩邊都是土塄,土塄上長着柿樹,摘過了柿子又開始了落葉,樹全變成了黑色,枝柯像無數隻手在空中抓。

    枝柯抓不住空中的雲,也抓不住風,風把雲像拽布一樣拽走了。

     我感覺遠處走來的是白雪,果然是白雪。

    我一見到白雪,不敢燥熱的身子就燥熱了,有說不出的一種急迫。

    我想端端地迎面走過去,我可以認為我這是要到西山灣辦事去的,無意間碰上的,天地雖然大,偏偏就碰上了。

    我這樣想當然是在說服我的緊張,以免我先臉紅了,手沒處放,腳步也不知該怎麼邁了。

    狗東西三踅,他咋見任何女人都那麼勇敢呢?我見别的女人也能勇敢的,但見了白雪就不行。

    我用手拍着我的臉,說:“不怕,走,把頭揚得高高的!”我走了兩步。

    走過去怎麼辦呢?和白雪打個照面了,肯定她會猛地一驚的。

    那就别吓着了她。

    我咳嗽了一聲,企圖讓白雪先發現了我有個準備,但白雪并不理會,扭着頭還在看着土塄上的柿樹。

    我又想,和白雪打個照面了,我該怎麼辦呢,是給她點個頭,是給她笑一下,還是搭讪一句?這麼一想,我真真正正是膽怯了。

    唉,如果旁邊還有他人,我一定會大大方方的,可現在就我一個人,我不敢。

    我是一貓腰上了路邊的土塄,就爬在土塄的犁溝壕裡,一眼一眼盯着白雪終于走了過去。

    她走過去了,我又後悔了,雙拳在地上捶,拿額頭在地上碰。

    一隻烏鴉在不遠處嘲笑我,它說:“呱!呱!你是個傻瓜。

    ”但我對烏鴉說:其實暗戀是最好的,安全,就像拿鑰匙開自家屋裡的門,想進哪個房間就進哪個房間!白雪那天穿的是白底碎蘭花小襖,長長的黑顔色褲,褲腿兒挺寬,沒有穿高跟鞋,是一雙帶着帶兒的平底鞋,鞋面卻是皮子做的,顯得腳脖子那樣的白。

    她從土塄下走過,我能看到她的脖子,她的胸脯和屁股上部微微收回去的後腰,我無法控制我了。

    我是有壞毛病,我也譴責我思想是不是敗壞了,但我怎麼就不知不覺地手伸到了褲裆。

    我那東西隻有一根茬兒,我隻說它是殘廢,沒用的了,卻一股水射了出來,濺落在一叢草上,一隻螞蚱被擊中,趔趄在地,爬起來倉皇而逃。

    我的身子怎麼會這樣?我沒有流氓,是身子又流氓了,它像僵死的一條蛇癱在了犁溝壕裡,我卻離開了它,已随白雪遠走了。

     白雪她什麼都不知道,她走出了塬,上了312國道,她更搞不清的是她的衣服上有了一隻土灰色的蛾子,怎麼趕也趕不走,蛾子就一直跟着她走到了家門口,才飛到門樓上的瓦槽裡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