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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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文在地敲桌子,以為和誰在吵架,乍起耳朵聽了,才知道召開征繳稅費工作會,就極快地閃過窗外去白果樹下了。

    上善瞧見了趙宏聲,忙給他擺手,讓快出去,趙宏聲卻震驚了白果樹折斷一股樹枝。

    上善走過去,低聲說:“開會哩,你來這兒幹啥?”趙宏聲說:“我知道開會哩,我來撿些白果葉又沒出聲。

    這樹股子怎麼就折斷了?”上善說:“樹嫌你來白撿葉子,它不願意了麼!你快出去吧,走來走去的能不影響開會?”趙宏聲就往外走,說:“不就是個征繳會麼!”出了院門,心氣終究不順,想,會開得那麼大就能收上錢?年年征繳哩,哪一年又完成過任務?從地上撿了個土疙瘩,在左門扇上寫了“向魚問水”。

    在右門扇上寫了“與虎謀皮”。

     張學文講完了話,君亭再說:“大家都聽到了吧,這一次鄉裡是下了硬茬的!再餓一下肚子,誰也不要走。

    借鑒往年的經驗教訓,咱們再說說這一次怎樣去征繳。

    ”大家都不說話,目光也分散開來,有的低頭吃紙煙,有的幹咳嗽,一聲一聲總咳嗽不淨,像喉嚨裡塞了雞毛。

    大多數的人看着窗台。

    窗台上落着了一隻麻雀,走過來走過去,後來就飛了。

    君亭說:“咋都不說話了?那咱就餓肚子吧。

    ”上善便彎腰去拿水壺給自己杯裡續水,他總覺得手沒有洗淨,聞了聞,說:“每一年征繳的時候,我就沒人緣了。

    平日裡小小心心的為人哩,好不容易給自己壘了一個塔,一征繳,嘩啦就坍了!但有啥辦法,你還得去得罪人呀,誰叫咱是村幹部?”中街組長說:“你上善的人緣夠好了,我們啥時候不被人罵作是狗的!”上善說:“這得益于我這張嘴呀,所以我說,搞征繳,要會說話,他吃軟的你不能給他上硬弓,他吃硬的你不能給他下軟話。

    說穿了,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沒人沒鬼了就胡哇哇。

    啥叫胡哇哇,就是逢場做戲,打情罵俏麼。

    ”上善這麼一說,氣氛就活躍了,西街組長說:“我是不是得賣尻子呀?!”大家哄地笑了。

    竹青說:“流氓,臭!”西街組長說:“是有些臭。

    清風街有幾個上善?我是一直在向上善學習的,可上善跌在廁所裡了人家不臭,我一下午連廁所去都沒去還是個臭!”大家又是笑。

    君亭說:“笑啥的,都嚴肅些!”金蓮就說:“我想了想,為了使今年征繳任務順利完成,咱應該有個口号,我拟了一下,可以是:堅持常年收,組織專班收,聯系責任收,依靠法律收。

    ”治安員說:“這口号還用你說呀,哪一年不是這樣?依我看,今年工作難整哩!天旱,麥季減産,秋裡雖說可以,但現在物價都往上漲,村民手裡哪有多少錢?”張學文說:“村幹部不要先洩氣!”治安員說:“我這不是洩氣,我說的是實情。

    ”張學文說:“就是實情,這話也不能說!”治安員說:“那我不說了。

    ”低了頭,吃他的旱煙。

    竹青說:“還有一個問題,今年以來,村裡閑置的土地多,人家都不種地了,還收這樣那樣的稅費合理不合理?村民問起來,話怎麼說?”張學文說:“當然要收,為啥不種地?”竹青說:“種一畝地收不了多少糧,一斤糧賣不了多少錢,稅費不減,化肥、農藥、種子價又不停地漲,種地不劃算了麼,如果再這樣下去,明年我看荒蕪和閑置的土地就更多了。

    ”治安員又說:“年年征繳都是和農民在絆磚頭,能不能給上邊說一說,把稅費能減一減?”張學文說:“給誰說去,你去找一下國務院總理?!”治安員說:“瞧我這嘴!我咋不啞巴呢?!”他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君亭說:“說的倒也是實情,但那不是咱能決定了的事。

    中國這麼大,政策都一樣,别的地方能辦到的事,咱清風街也應該能辦到。

    這類話題咱就不說了。

    至于荒蕪閑置的土地要收回來讓人承包沒能實現,咱在以後還要再研究,在沒收回承包之前,必須按以前的規定辦,當然要征繳。

    出外打工家裡沒人的,要通知他們回來繳,通知了仍不回來,咱就破門擡家具,按去年的辦法來。

    治安員脖子梗了梗。

    君亭說:“你說?”治安員說:“我說完了。

    ”上善說:“君亭說要總結以前的經驗,這是對的。

    以前的經驗是豐富的,咱也是在征繳中學會征繳,我歸納了一下,比如說:一旦發現誰家賣了豬,賣了一籃雞蛋,在市場上出手了蔬菜,就立即去上門收款。

    隻要知道誰家有現金收入,不等他将現金用掉就去收,有一分收一分,有一元收一元。

    ”上善的辦法具體,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補充,金蓮也提了一條,即:凡是種香菇的人家,從順娃那兒直接截收,再是讓郵局提供信息,凡在外打工的或做生意的,一旦給家寄錢來,立即就去上門。

    還有,各組指派些打探消息的人,什麼時候有消息什麼時候就行動,早晨的不能拖到中午,半夜的不能拖到天明。

    竹青說:“咱是特務呀?!”金蓮說:“特務不是個壞名詞。

    什麼叫特務?就是執行特殊任務的人。

    在農村,征繳工作就是特殊任務。

    ”竹青說:“我長知識啦。

    ”不再說話。

     最後,又讨論了一下可能有哪些難纏戶,還有像劉新生、三踅、陳星、陳亮、丁霸槽、夏雨、生民、順娃、白恩傑等等一些承包了果園磚場或有酒樓、飯店、染坊、鐵匠鋪、藥店、紙紮店、雜貨店,以及建築隊包工頭這樣人家的征繳方案,會議就結束了。

    大家說:“餓得走不動了,君亭你看咋辦吧?”君亭說:“又謀着要吃公款呀?行麼!等這次任務完成了,我請大家到萬寶酒樓上吃鱿魚海參,今日就去街上一人一碗牛羊肉泡馍,來優質的!” 從大清寺往出走的時候,有人看見了院門扇上的話。

    君亭說:“誰寫的?‘向魚問水’,什麼意思?”金蓮說:“這是說人在問魚河在哪兒,因為魚是生活在河裡的。

    ”西街組長說:“這是人渴了,問魚哪兒有水?”上善說:“我明白了,這是糟賤咱們征繳工作哩!”竹青說:“咋個糟賤?”上善說:“魚是沒水活不成的,現在魚都渴着,人還向魚要水哩。

    ”君亭再看看另一扇門上的“與虎謀皮”,說:“趙宏聲寫的?!”用手就擦了。

    對上善說:“你要給趙宏聲敲打敲打,甭讓他在這個時候沒事尋事,給咱添亂!”上善說:“這狗日的倒是有文采!” 至于村幹部如何吃了牛羊肉泡馍後,君亭又如何去鄉政府向鄉長做了彙報,這些就全不說了。

    隻說怎麼個征繳稅費。

    征繳稅費是刀下見菜的事。

    甭看村幹部平日神氣活現的,征繳起稅費卻都成了龜孫子。

    中街在三天之内,僅收了兩戶。

    上善的一張嘴能說會道,但中街的人也就針對了上善而死磨爛軟,你說東我也往東說,你說西我也往西說。

    上善是不得罪人的,在一戶人家幾乎泡了一天,似乎他忘了自己是去收稅費的,而成了聊天閑傳的。

    西街的進度是最快,君亭就讓西街組長繼續征繳,他自己到了中街,協助上善。

    東街起先還較順利,因為那些外姓人家大多家裡有人在外打工或包活,經濟條件還可以,又都是婦女在家,竹青和金蓮一個用理一個用情,人家就都繳了。

    但是,在三踅家遇到了拒交,三踅的态度非常好,說他去西山灣收取一批磚瓦錢了就如數繳上,可一走竟再沒了蹤影。

    再去書正家,書正說:“夏家交了沒有?夏家交了我交。

    ”竹青自己便先交了,君亭交了,夏雨交了。

    書正便交了三分之一,說:“能不能緩幾天?”竹青和金蓮就去武林家收。

    武林是最貧困的,他說他藏在他爹相框裡的三百元被黑娥偷走了。

    再拿不出錢,乞求等他賣些糧食後再交。

    金蓮不行,讓他現在就裝了麥子到市場上去賣。

    武林掮了麥袋去市場,嫌價格太低又掮了回來,說他明日再去賣。

    金蓮說:“你别給我耍花招啊!”武林說:“誰,誰,啊誰耍花招了,是豬,豬!”竹青就拉了金蓮到她家去吃飯。

     武林在家愁得無法,越想越覺得黑娥坑了他,憋足了勁,去慶玉家找黑娥。

    慶玉幸好沒在家,武林說:“錢,錢呢,把我的,的,錢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