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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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

    還有,她給餘寬訴苦一段,越說越親,越訴越苦,剛說出‘咱夫妻同床共枕’,她爹一聲咳嗽,當下噤口,一臉羞紅……”夏天智說得收攏不住,卻不見慶金反應,說:“你咋不言喘呢?”慶金還是沒吭聲。

    夏天智回頭一看,慶金卻閉着眼睛睡了。

    夏天智就上了氣,拿腳踢了踢慶金的椅子,慶金醒過來,說:“我聽着的。

    ”夏天智說:“你聽啥着的,人家沒叫你去吃酒,你就氣成這樣啦?”慶金說:“吃酒的事我早忘了,你還記着!我隻是困。

    ”夏天智說:“你咋啦,有病啦?”慶金說:“可能是這幾天沒睡好。

    ”夏天智說:“說你大,你不大,說你小,你也是退休了的人,你不要跟慶堂、瞎瞎他們打麻将了就沒完沒了,那身子能吃得消嗎?”慶金噢噢地應着,覺得要上廁所,就去了廁所,但怎麼也拉不出來,蹲了半天,才有了指頭蛋大一點幹糞,硬得像石子。

     趁空,該交待我了吧。

    其實慶玉是邀請了我去吃他的喜酒的。

    頭一天的傍晚,書正一瘸一瘸到商店裡去買鹽,我剛好從七裡溝回來,他在前邊走,我就跟着他。

    他瘸起來是左邊高右邊低,身子走着走着走到了街道的右邊,我也就學着他的樣,一閃一閃地走到了街道的右邊。

    坐在土地神廟台階上吃旱煙的武林就嘎嘎地笑。

    武林的笑是傻笑,書正說:“你笑啥的,看見我瘸了你高興?”武林說:“我,啊我沒,沒笑你!”我就跑到台階上,害怕他說我在書正的身後學書正,我說:“武林,坐在這裡幹啥哩?”武林說:“沒幹啥,啊吃,吃煙哩。

    ”他把旱煙袋遞給我,我不吃。

    我說:“武林,沒事幹的,你買些酒咱倆喝。

    ”武林說:“沒錢,錢麼。

    ”他把口袋亮着,口袋裡有一元錢,買不成酒。

    我們都是窮光蛋,又都是光棍,我每到晚上就覺得沒意思,我想武林也肯定覺得沒意思才坐在這裡,坐到别人家裡人家不歡迎,土地公土地婆是兩塊石頭,它們不嫌棄。

    我就想出了一個壞主意,尋了一條長線把那一元錢拴了,放在街上,我們就拉着線頭蹴在廟門口,要瞧别人來撿錢的笑話。

    這時候,一男一女從街那邊過來,女的頭上裹着頭巾,男的穿着大衣,還未認清是誰,那女的就看見了錢,彎腰去撿,我趕忙就拉線,一元錢在街面上滑動,女的也就随着錢小跑,跑到廟門前了,錢又上了台階,她有些奇怪,擡起頭了,我才看清是黑娥。

    黑娥不好意思了,我也不好意思。

    穿着大衣的男的就說:“引生,引生,你日弄誰呀?!”他是慶玉。

    武林一見是慶玉,臉就黑了,不願意見慶玉,背過身去,嘴裡含糊不清地說:“流氓!流氓!”慶玉卻大聲地對我說:“引生,明日邀請你去我家吃酒!”我說:“吃什麼酒,你舍得給我吃酒?”慶玉說:“明日我結婚呀,你來!你來了熱鬧!”慶玉和黑娥走了,武林就哭,拿他的頭在廟門上撞。

    我說:“撞啥呀?撞破了你白受疼!”武林就不撞了,也不哭,說:“引生,啊引,引,引生,那兩個狗,狗男女,呸,結婚婚呀你,去吃酒?”我說:“我想吃酒。

    ”武林說:“你不,不要去,啊我,請,請你吃酒!”我說:“一元錢能買個啥酒?”武林從頭上卸下帽子,他戴的是火燒頭棉帽,帽殼裡墊着牛皮紙,頭油把牛皮紙蹭得黑乎乎的,牛皮紙下放着一張五十元人民币。

    武林說:“你不要去,噢,我請你吃酒!”他去商店裡果然買了一瓶燒酒。

     第二天,我沒有去參加慶玉和黑娥的婚事。

    我才不去哩。

    武林就是不請我吃酒,我也不會去的,人活得還得有個志氣的。

    我去了七裡溝,隻說夏天義和啞巴是不會來了,但啞巴來了,夏天義也來了。

    我奇怪他們沒說慶玉的婚事,或許他們壓根還不知道,我也就沒提說。

    這一天,我們在收割麥子。

    那棵麥子已經成熟了,大拇指頭粗,一乍半長,把它剪下來,我們趴下去給土地磕頭,感謝着七裡溝能生長這麼好的麥穗。

    夏天義是帶了一個小木匣子的,他把麥穗放在木匣子裡,說他要送給縣種子培育站,讓人家做母種,培育出一批新麥種來。

    夏天義的決定我是反對的,何必送給他們呢,一個麥穗他們會重視嗎,就是重視,憑那些人的技術,能培育新麥種嗎?與其把麥穗給縣上的人,不如讓清風街人都能看看,或許能促進村兩委會下決心淤七裡溝的。

    我的意見得到夏天義的贊同,但把麥穗放在夏天義的家裡還是村部,我們費了腦筋,最後意見一緻,就放在土地神廟裡。

    我們三人當即從七裡溝回到街上,就在土地神廟裡的廟梁上拴了一條鐵絲,把麥穗吊在了石像前的供案上。

    你見過在屋梁下吊着的臘肉嗎,見過吊着的一嘟噜包谷棒子嗎,因為以免老鼠從繩上溜下去偷吃,那繩上要系個燈罩。

    我們也就在麥穗上的繩上系了個草帽。

    土地公土地婆是管理土地的神,土地上産生的大麥穗應該敬獻給它們,而土地神廟是公衆的場合,清風街的人誰都可以看得到。

    趙宏聲是最會錦上添花的,他當然送了副對聯又貼在廟門上,一邊是“廟小神大”,一邊是“人瘦穗肥”。

    我說:“我們是瘦了嗎?”果然是瘦了,平日裡卻沒在意,一留神,夏天義是比春天裡幾乎瘦了一圈,他那脖子上的臃臃肉也不見了。

    啞巴的嘴唇上茸茸的有了胡子,聲也變得甕裡甕氣,但他的腮幫子沒有了兩疙瘩肉,嘴就顯得噘了出來。

    我看不見我,拍拍肚皮,說:“真的是瘦了,以前肚子凸凸的,現在是一個坑!”夏天義說:“不是瘦了,是肚子饑了,叔今日請你們吃飯!”夏天義請我們吃飯就是吃涼粉,一進小飯館,他喊:“一人兩碗涼粉!醋要酸,辣子要汪!”兩碗涼粉,夏天義就吃醉了。

    夏天義放下碗,眼睛就眯着睜不開,往起站時險些跌倒,他扶着桌子,說:“吃呀引生,往飽裡吃,他慶玉待客哩,叔就在這兒招呼你!”我這時才知道,夏天義是曉得慶玉結婚的事。

    這時候,我聽見了高音喇叭上的秦腔,我說:“天義叔,你聽戲!”但高音喇叭卻停止了。

     慶金在廁所裡半天拉不出屎來,夏天智也有些急了,才要過去看看,院子裡進來了臘八。

    臘八是在省城給白雪照管孩子的,怎麼回來了?夏天智心裡驚的,忙說:“臘八你咋回來了?”臘八撲在夏天智的懷裡就哭。

    夏天智忙問出了啥事,臘八說:“是我爹把那妖婆娶了?”夏天智松了一口氣,說:“你知道了回來的?”臘八說:“我剛一下班車聽說的。

    ”夏天智說:“我臘八也大了,離開他還活不成了?你還有你娘,也還有你伯你叔和爺哩!”臘八就又哭了:“我娘可憐。

    ”四嬸聽見是臘八回來,她在炕上整理針頭線腦,忙下來問臘八吃了沒,就要去做飯,又高聲朝隔壁喊:“菊娃,菊娃,你在沒在,咱臘八回來啦!”菊娃從隔壁院裡過來,穿得新新嶄嶄,頭發上抹了油,梳得一個大髻,見臘八笑着,便說:“你這娃,好好地哭啥的?”臘八說:“我爹……”菊娃說:“你咋就那麼稀罕個爹?!你爹死了!去把衣服換換,換新衣服,活得旺旺的才是!”夏天智趕緊給四嬸使眼色,四嬸就拉了菊娃母女去廚房。

    四嬸是早上就蒸了一鍋土豆,大聲嚷道着要做一頓糍粑吃,菊娃就把熟土豆放在了石臼裡用木榫槌。

    慶金終于從廁所出來,站在院子裡覺得木榫槌得像地震,腳下都在顫動,四嬸對他說:“慶金你也不要走,今日四嬸給咱做最好的,高高興興吃一頓飯!” 吃畢了飯,臘八的情緒好些了,夏天智才問起城裡的事,說:“臘八,你白雪嫂子和娃咋沒同你一塊回來?”臘八說:“還得做一回手術的。

    ”慶金說:“誰咋啦,做手術?”夏天智忙說:“給夏風做痔瘡的。

    北方人十人九痔,貼貼痔瘡膏就會好的做什麼手術,真是的!”忙起身去卧屋取茶葉,喊:“臘八臘八,你給我幫個手。

    ”臘八進去了,夏天智從糖罐裡捏了一撮紅糖往臘八的嘴上一抹,自己又把指頭舔了一下,說:“我給你叮咛十遍八遍了,娃娃手術的事給誰都不要說!給你娘也不要說!”臘八說:“我說漏嘴了。

    ”夏天智問:“怎麼還要做第二次手術,不是手術已經很成功了嗎?”臘八說:“你一走,娃娃的肛門又發炎了,醫生說孩子太小,等十二三歲時再做一次人造肛門,而近期隻能在肛門插一個管子,讓糞便從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