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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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趙宏聲在後邊大聲罵我,要我必須賠他的玻璃。

     我突然地就在七裡溝口瞧見了白雪。

    白雪是順着312國道中間的那條白線往前走的,她在訓練她的腿,以免成八字步。

    我就從七裡溝跑了出來。

    我開始實施我的計劃了,沒有在白雪的身後追,那樣會吓壞她的。

    我上了國道邊的莊稼地裡拼命地跑,跑過了白雪,然後從莊稼地裡下來,潛伏在國道邊的一叢茅草中。

    白雪過來了,她還是微笑着,走着貓一樣的步子,屁股一擰一擰的。

    我忽地跳了出來,像電影裡那些強盜,不,是俠客,跳出來還做了一個威武的動作。

    白雪呀地一聲吓着了。

    白雪受驚的樣子真是叫人心疼,她的嘴張着,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就舉在那裡。

    我極快地從懷裡掏,掏出來的是一雙破手套,掏錯了,再掏,就掏出了小手帕,在白雪的臉前晃。

    我聽見白雪說:“你幹啥,幹啥?”我隻是晃,白雪臉上的肌肉就僵起來,目光呆滞了。

    我說:“宏聲,我成功了!”轉身就走。

    回頭一看,白雪果真也跟着我走,我走多快她走多快,像我的影子,或者像我牽着的木偶。

    我們走過了整個清風街,清風街的人都注目着我。

    我拿腳踢了一片樹葉,樹葉踢飛了,再踢一片樹葉,那不是樹葉,是顔色像樹葉的一塊石頭,把我的腳趾甲踢掉了,我不嫌疼,繼續走。

    人群裡有白恩傑,有丁霸槽,也有張順和三踅,他們都沒有說話。

    我知道這是他們驚訝得說不出話,也嫉妒得說不出話。

    我微笑着給人群點頭,皇帝也都是這樣的。

    我們走到了我家的院子,進了堂屋,上到炕上,白雪平平坦坦地躺着了。

    等到白雪躺在了我的炕上,我卻不敢去碰她了,就坐在炕沿上一眼一眼看她,擔心她是個香草,我氣一出粗,香草就飛了。

    我伸出了手去摸了一下她的腳,腳膩膩的,柔得像嬰兒的屁股,但有些涼,像一疙瘩雪,但我從頭到腳卻火燙火燙的,我又擔心再摸她,雪就要化了。

    我讓白雪靜靜地躺在炕上,她一直昏睡着,我希望她永遠就是個睡美人躺在那裡。

    我坐在了門口,不讓任何人進屋,連蒼蠅蚊子都不能進去。

    榆樹上下來了一隻蜜蜂,它硬要進去,把我的頭蟄了,它在拔屁股上的毒刺時把半個身子拔掉了,它也死了。

    我連續三天再沒去七裡溝,夏天義以為我患了病,尋到了我家,他看見我好好地在屋門口,說:“你在家幹啥哩?”我拿眼瞧着土炕,沒說話,隻是笑。

    夏天義就走過去揭土炕上的被子,被子揭開了什麼也沒有。

    我卻是撲過去抱住了夏天義,我不讓揭開被子,甚至不讓他靠近土炕。

    夏天義說:“你又犯瘋病啦?!”我叫道:“你不要攆她!”夏天義說:“攆誰?”啪啪扇我兩個耳光,我坐在那裡是不動彈了,半天清醒過來,我才明白白雪壓根兒就沒有在我的土炕上。

    我說:“天義叔!”嗚嗚地哭。

     夏天義拉着我再往七裡溝去,我像個逃學的小學生,不情願又沒辦法,被他一路扯着。

    剛走到東街口牌樓下,有人在說:“二伯!”我擡起頭來,路邊站着的正是白雪。

    這個白雪是不是真的?我用手掐了掐我的腿,疼疼的。

    夏天義說:“你去你娘那兒了?”白雪說:“我到商店買了一節花布。

    ”我一下子掙脫了夏天義的手,跳在了白雪的面前,将那小白帕按在了她的鼻子上。

    白雪啊地叫了一聲,跌坐在地上。

    夏天義立即将我推開,又踢了一腳,罵道:“你,你狗日的!”一邊把白雪拉起來,說:“你快回去,這引生瘋了!” 在我的一生中,這算是第二次最丢人的事了!但我沒有恨白雪,也沒有恨夏天義,我除了恨我外,就罵趙宏聲是個騙子,騙子,大騙子!當天夜裡我就去了大清堂追要那塊桐木闆,他乖乖地把桐木闆還給了我,我還拼勁地拿腳在他家牆上踹了一腳。

    現在那個髒腳印還在,離地面一米高。

     足足有一個禮拜,我看太陽都是黑的。

    真的是黑的。

    白雪是不是也看太陽是黑的,這我不曉得。

    那個晚上天下大雨,我獨自進了七裡溝,連續在七裡溝的草棚裡住着不回清風街。

    那棵麥,還記得吧,它的麥稈差不多指頭粗,三尺高了,誰在哪兒見過這樣粗壯的麥子呢?我坐在桌子下面,和旁邊那樹上的鳥兒說話。

    鳥兒說:“喳!”我說:“咋?”鳥說:“喳喳!”我說:“娃娃?”鳥說:“喳喳喳!”我說:“誰的娃娃?”鳥說:“喳喳——喳喳喳!”我聽不懂了。

    夏天義來了,他給我提了一瓦罐飯,說:“你狗日的沒回去着好,回去了夏雨便把你打死的!”我說:“他憑啥打我?”夏天義說:“白雪早産了!”我吓得臉色蒼白,天哪,是我驚吓得她早産了嗎?孩子是幾個月的,早産是活着還是死了,白雪又會怎麼樣?夏天義說:“還好,她們母女都沒事,隻是那孩子瘦小得像個老鼠。

    ”夏天義這麼說,我松了一口氣,雙腿就軟得再也撐不起身子,稀泥一樣地癱在地上。

     我拼命地掮石頭,我想用超負荷的勞動來懲罰我,但一個大老鼠的模樣總往腦子裡鑽。

    我想象那孩子瘦胳膊瘦腿的,腦袋挺大,眼睛細眯,一對招風耳。

    白雪好看得像一朵花,她的女兒卻長成那麼醜,我也搞不清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但當時确實是這麼個想法。

    待到真正見到那孩子的時候,孩子的長相和我的想象幾乎一模一樣,讓我非常驚奇。

    這當然都是後話了。

    我要說的是白雪從地上爬起來,小跑到家,心還撲通撲通跳,當時就上床睡下了。

    四嬸在廚房裡摘菜,聽着卧屋裡夏天智播放秦腔曲牌,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