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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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天吧,日子過得很快活。

    染坊的白恩傑一邊晾印花布一邊唱《朱錦山》:“開門倚杖移時立,我是人間富貴人。

    ”呸,白恩傑你算什麼富貴人?!我覺得好笑,急步就走過染坊門口,每晌去到東街水塘邊的小路上等白雪。

    天上的太陽紅得像燒着的油盆,又一把一把抓着針往我身上扔,我頂了個蓖麻葉,不想讓夏天義出來看見,也不想白雪再到菜地來首先看到我。

    但白雪沒再到菜地來。

    我在小路上來回走,還走到芹菜地裡,心想,會不會拾到白雪的影子?沒有拾到,拾到了一條蛇蛻的皮。

    我拿了蛇蛻的皮去大清堂,要賣給趙宏聲,趙宏聲能把蛇蛻的皮搗碎和冰片一起配制治中耳炎的藥,但趙宏聲不給我錢,還待理不理地翻看一本雜志,雜志上有一頁是個電影演員的頭像,他說:“人家是吃啥長的,這麼美!”我看了一眼,哪兒有白雪美?趙宏聲卻将那頭像剪下來,貼在他的床頭牆上,還給我笑了笑,說:“我愛寫對聯,是不是藝術家?”我說:“我不知道。

    ”他說:“愛美人才有藝術靈感哩!”趙宏聲啥都好,就是嘴碎,又有點酸,總以為他和夏風是一類人,下眼看我。

    我就不和他多說了,唱唱喝喝地往回走。

     白天沒有見到白雪,晚上我在家裡就輕輕地叫着白雪的名字。

    我一直覺得,我叫着白雪,白雪的耳朵就會發熱。

    叫着叫着,我聲音就發顫,可着嗓子高叫了一下,恐怕是鄰居也聽得到的,他往我的院裡扔了一個破瓦片,我不管它。

    我對着院中樹上的一隻知了說:“你替我叫!到他院子去叫!”知了果然飛到了鄰居家的院裡,爬在樹上使勁地叫:白雪白雪——雪—— 農村的晚上沒有娛樂,娛樂就是點燈熬油地喝酒,搓麻将,再就是黑燈瞎火地抱着老婆做起那事。

    我在巷道裡轉了幾個來回,想和人說說話,差不多的門都關了,窗子裡傳來貓舔糨糊的聲音。

    我回到家裡,躺在炕上,想起趙宏聲把電影演員的頭像貼在床頭上的事,就遺憾着我沒有張白雪的照片。

    黑暗裡我看着炕頭牆,看着看着,還真看出那裡有了白雪的臉,我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就到了腿根。

    我是個苦人,小時候沒有玩過玩具,連皮球也沒有過,我玩慣了我的小**。

    所以我現在手又摸到了下邊,下邊是沒了,僅僅剩了個短茬茬。

    短茬茬還是流出來了一攤東西。

    這事我給誰都沒說過,流出一攤東西後我也後悔,或許我真是一個流氓了吧。

    但趙宏聲說藝術家愛美人能來靈感的,我是這麼想:流氓就是和女人睡了覺嗎?藝術家就是睡不了覺而煎熬嗎?那麼我寫不了對聯不是藝術家,我也不是流氓,何況我是在我家裡,門和窗都關了,除了屋角的蚊子和螞蟻,沒有人能看見的。

     但是我說實話,我常常晚上玩我的那東西,它發炎了,害得我比犯了痔瘡還難受得走不了路,我就去了縣醫院又治了一次。

    在縣醫院,悄悄尋找埋着我那一節東西的地方,那裡長出了一株樹苗來,長着三片葉瓣。

    我知道,這樹苗會見風就長的。

     樹苗見風就長的日子裡,清風街的農貿市場就動工啦。

    君亭汲取了前任村幹部的教訓,不敢再集資,在信用社貸了款。

    全部的工程交給了慶滿,慶滿的實力比不得李英民,但慶滿一攬到了工程就誘惑了李英民建築隊的人心,結果将幾個骨幹匠人撬了過來。

    李英民傷了心,帶了殘缺不全的一批人去312國道上修一座涵洞,而他的弟弟李生民氣憤不過,借了酒勁将東街牌樓下的石獅子頭敲掉。

    君亭需要在他建市場前殺雞給猴看,讓派出所警察把李生民抓起來,在黑房子關了一夜,又折價賠償了石獅子。

    李生民從派出所出來,雙拳砸着地,說了句:“我就是死在外邊,也再不回清風街了!”去了省城,從此沒了音信。

     從縣城回來後,我就再沒見到白雪。

    聽夏雨講,劇團原本要一分為二了,可在分配戲箱時争執吵鬧,甚至打了群架,戲箱就封了,暫時誰也不能動。

    而夏風還是不斷地來電話,催白雪能盡快去省城,白雪是眼看着劇團亂成了一鍋粥,心也灰暗,可能呆不到多久就該遠走高飛了。

    我聽了這話差點沒暈過去,娘耶,我是苦膽煮過的命這麼苦呀,好好的白雪她嫁了夏風,嫁就嫁吧,我隻說她畢竟還在縣上,十天半月要回清風街,我還能見到她,如果她一去省城,連水中的月都沒有了,連鏡中的花都沒有了!那幾天裡,我緩不過氣,走路能踩死螞蟻,去泉裡提水,半桶水隻提到李生民家的山牆外就要歇下,李生民的媳婦在她家門口哭。

    李生民一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媳婦度日如年,一些老太太就勸說她,又出主意讓把李生民的舊鞋用繩子系了吊在紅苕地窖裡,李生民就能回來的。

    這辦法給了我啟示,我就想着也把白雪的舊鞋吊在我家的紅苕地窖裡,應該是白雪就遠走不成了吧。

    但白雪的鞋從哪兒去找呢?我心虛,不能給夏雨說,更不敢去夏家。

    正熬煎着,夏中星回了一次清風街,事情就又發生了變化。

     在夏氏族裡,中星家和慶金、君亭、夏風他們是出了五服。

    中星自小沒了娘,是他爹拉扯大的。

    他爹一生神神道道的,不吃肉不喝酒不動辛辣,平日裡早起拾糞,十天半月了就到虎頭崖廟裡燒香,但他年輕時是窮人,活到老了仍還是窮人。

    一個地方得有一個懂風水和陰陽的,不知怎麼,中星爹就充了這個角色,清風街上紅白喜喪都是他選定的日子,蓋房、拱墓、修竈、安床,也都是他定的方位。

    幹這份活一般是不給錢的,隻帶四色禮。

    中星的爹早就放出風,甚至還在家裡貼了個紙條,上面寫了:“選日子一次五元,定方位一次七元。

    ”但來人還是把四色禮往他家的櫃蓋上一放,再不掏錢,他生氣是生氣,嘴上說“我今日身上不美”,最後還是拿了個布口袋跟人家走了。

    要說四色禮,就是一包糖,一斤挂面,一瓶酒和一條紙煙。

    他吃用不完,也舍不得吃用,全拿了給書正媳婦在飯店裡賣,書正媳婦當然不肯原價收購,為折價一半還是折價三分之一,他們常常争吵。

    上善就曾經勸過書正媳婦:“他能陰陽,得罪他了會給你使怪的!”書正媳婦說:“讓他使麼,他算卦啥時候準過?!”他是給人算卦和禳治的,禳治行不行我不敢說,但他的卦不準。

    我爹病重的時候腳腫,腫得指頭一按一個坑兒,我讓他算一算我爹危險不?他說:“算卦是收錢哩!”我給了他十元錢,他算了半天,說:“沒事。

    ”我說:“男怕穿靴女怕戴帽,我爹腳腫得厲害。

    ”他說:“我替神說的,沒事!”我說:“你不是神麼。

    ”他說:“我幹這工作幹得久了,神就附體了。

    ”我說:“神咋附體了?”他說:“領導當的時間長了有沒有官氣?警察當的時間長了有沒有殺氣?”他這話說得有道理,我信了他,可我爹不出十天就死了。

     不說中星爹了,咱說中星,中星因為小小沒娘,夏氏族裡人都可憐他,待他稍大,夏天義就報名讓他去參軍,但體檢中中星的血壓高,怎麼也過不了關。

    年輕輕的就患着高血壓,夏天義罵他不争氣,給征兵幹部說了許多情允許再次體檢,趙宏聲就出主意讓多喝醋,他提前喝了一葫蘆瓢的醋才把血壓降了下來。

    複員後按規定他是返回清風街的,他爹哭哭啼啼求夏天智,又是夏天智去了一趟縣城,動用了自己的關系,終于把他留用在了縣政府。

    中星爹就是從那以後,鑲了一顆金門牙,見人就笑,早起拾糞時腳下跳躍,走的是雀步。

     但是,中星在縣政府沒有分配具體工作,哪裡有事,他就到哪裡忙活:去縣長的扶貧村裡蹲過點,做過全縣“退耕還林”工作檢查,還在縣葡萄酒廠搞了半年整頓工作。

    劇團裡亂成一鍋粥了,縣上将團長調去了文化館,一會兒傳出某某來任團長了,一會兒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