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關燈
:“人窮極了就殘忍哩。

    他們三個打工的,年前要掙些錢回來,又沒掙下錢,就半夜裡到一戶人家去偷盜,家裡是老兩口,被發覺了就滅人家的口……你猜搶了多少錢?”我說:“多少錢?”上善說:“二百元!二百元就要那小子的命了!你看見他被抓走了?”我說:“是你領的路麼。

    ”上善說:“我是村幹部呀,公安人來了先尋我,我隻能領路認個門呀!你要是村幹部你領不領?”我說:“我不是村幹部。

    ”上善說:“記着,你要犯了法了,我也會領路去抓你的!”呸呸呸,我嫌他說話不吉利,朝天唾了幾口。

    上善一走,我就往東街口跑,夏天義和啞巴已經在那裡等我好久了。

    我說了羊娃在省城殺了人,剛才被省城公安局的人抓走了。

    啞巴一聽就要去羊娃家,夏天義拉住了,說:“要不是七裡溝,去年冬天你和羊娃就一塊去省城了!”我說:“羊娃會不會被槍斃?”夏天義說:“他殺了人他不償命?”我的腦子裡就活動開了羊娃那顆梆子頭,他被五花大綁了,跪在一個坑前,一支槍頂着後腦勺,叭的一聲,就窩在坑裡不動了。

    可憐的羊娃臨去省城時還勾引了我和啞巴一塊去,說省城裡好活得很,幹什麼都能掙錢,沒出息的才呆在農村哩。

    等他掙到一筆錢了,他就回來蓋房子呀,給他娘鑲牙呀。

    他娘滿口的牙都掉了,吃啥都咬不動。

    可他怎麼就去偷盜呢,偷盜被發覺了就讓人家罵吧打吧,怎麼能狠心就殺人呢?我說:“羊娃肯定沒殺人,或許是另外兩人動的手,他隻是一塊跟着去的罷了。

    ”夏天義說:“一塊去的,他動手不動手也是殺人犯!”我說:“他在清風街從沒偷盜過呀?”夏天義說:“你以為省城裡是天堂呀,錢就在地上拾呢?是農民就好好地在地裡種莊稼,都往城裡跑,這下看還跑不跑了?!”到了七裡溝,一整天我都幹活不踏實,腦子裡還是羊娃,是羊娃那張柿餅臉,那顆梆子頭,他架出門後喊他娘的聲音,我估摸這是撞上羊娃的鬼了。

    人死了有鬼,人活着也有鬼,現在折磨我的是羊娃的鬼。

    夏天義罵我不好好幹活,又罵我瓷腳笨手。

    我發呆着,說:“?”夏天義說:“說你的,賣啥瓷眼?”我破了嗓子地大喊,無數的羊娃頭就嘩地散開。

    但我的大喊使夏天義目瞪口呆,啞巴以為我在給夏天義發兇,怒發沖冠地要打我。

    夏天義把他拉住,說了一句:“他要犯病了嗎?”我沒有犯病,大喊之後我想哭,但我不能哭,就到溝底水泉裡用冷水洗頭,然後掏出手帕擦臉。

    我掏出的是白雪的那塊小手帕,我又想起了白雪。

    一想起白雪,他羊娃的腦袋就徹底消失了。

    我現在要說的是,七裡溝這地方真靈。

    到了天黑,我們準備收工,啞巴在那裡尿哩,我也背過了身尿,一擡頭,似乎看見了溝腦的梢林裡有一個人,我立即感覺那人是白雪了!白雪怎麼會在溝腦的梢林裡,但我強烈地感覺那就是白雪!我就說:“二叔,你們先走吧,我去拉泡屎。

    ”自個上了坡,鑽到一塊大石頭背後去了。

     夏天義和啞巴先走了,走了百米遠,夏天義卻坐下來要等我。

    白雪真的是從溝腦的毛毛路上走下來了,夏天義揉着眼睛,問啞巴那是不是白雪,啞巴點了點頭,夏天義就看我的動靜。

    我那時也是糊塗了,全然不曉得夏天義會停下來等我,當我趴在了大石頭後一眼一眼盯着白雪往下走,真的,我覺得她的腳下有了一朵雲,她是踩了雲從天上來的。

    白雪走過了大石頭下邊的斜路上,我“噢噢”叫了兩聲,白雪就站住了,前後左右地看,沒有看見什麼,一下子小跑起來了。

    夏天義便站起來,說:“白雪,白雪!”白雪說:“是二伯呀!你們還沒回去呀?”夏天義說:“你咋從這兒走,到哪兒去了?”白雪說:“水庫西溝的陳家寨有結婚的,我們給人家熱鬧了,我有娃,晚上得回來,就抄了近路。

    ”夏天義說:“噢,誰家結婚?”白雪說:“姓陸的,二茬子婚。

    ”夏天義說:“二茬子婚還請樂班呀!”讓白雪和啞巴先往溝外走,他卻上來到大石頭後邊了。

    我還趴在地上,褲子脫到了膝蓋處。

    我的臉一下子燒起來了,哦哦着往起站,站起了又軟下去,又站起拉好了褲子,不敢看夏天義的臉。

    夏天義說:“屙啦?”我說:“屙啦。

    ”用腳踢了一下土,土蓋住了一攤髒東西。

    夏天義竟然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往溝下走,我跟着他,就好像他用繩子拉着我走。

     到了村,我們照例都在夏天義家吃飯,但夏天義這一頓飯讓我和啞巴在院裡歇了,他親自擀面條,親自給我們撈,啞巴一碗,我一碗。

    啞巴高興地端了飯碗蹴在門檻上吃,我是坐在台階上,吃着吃着,碗底裡卻是一些草節。

    我不知道這草節是夏天義故意放的,我說:“二叔,碗裡咋有草節呢?”坐在炕的二嬸說:“胡說哩,你又不是牲畜,你叔給你碗裡放草節呀?!”我頭嗡地一下,覺得當頂裂了個縫,有氣吱吱地往外冒,同時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