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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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村幹部倒有病,欺軟的怕硬的,尤其是秦安,他上台還是我爹推薦的,我爹一死,我爹的事他就不管了?!”家富說:“你爹人都死了還管他啥事?”我說:“村裡還欠我爹五百元哩,是補貼費和代墊的牲畜防疫稅。

    ”君亭說:“你不要提你爹的事啦!”我說:“為啥不提?”君亭說:“那是胡塗賬,你爹負責修街面,大家集資了那麼多錢,可路修成了個啥?為這事我替你爹背了多少黑鍋!你爹一死,死口無對,這些賬是瞎是好一筆抹了,你再提五百元,誰說得清?!”我說:“你當主任不能說這話!”陳星說:“他不是主任,是支書了,支書比主任大!”我說:“你是支書哩,你們不還錢,我就告去!”君亭說:“告去!”我說大話,君亭要是口氣軟和,給我解釋解釋,事情也就過去了,但是君亭說:告去!他那神情壓根就瞧不起我,我就火了。

    我感覺我頭上起了一堆火,像雞冠子,還在地上蹦哩,蹦得上了木梁,木梁上的灰塵全落下來,又從木梁上跳下來。

    我罵道:“貪官污吏!”君亭忽地站起來,說:“誰是貪官污吏?!”我說:“秦安是,你也是!”君亭說:“你嘴放幹淨些!”我說:“貪官污吏!貪官污吏!”他一拳頭把我戳倒在了地上。

    我是裝了兩顆假牙的,假牙掉在桌子底下,我撿起來又裝進了嘴,爬起來往他沖過去,說:“你支書打人,你打呀,你不把我犧牲了你都不是人!”衆人都把君亭護住了,倒指責了我:“引生,你咋啦,你病犯啦?”我撞不上君亭,氣得在桌面上撞我的頭,咚,咚咚,撞得桌面上的酒盅都跳起來。

    是家富後來抱住了我,卻還是一邊對君亭說:“你今晚心情不好,惹這瘋子幹啥呀?”一邊把我往門外拖。

    我手抓着門框,他把我掰開了,硬是把我送回了家。

     我一夜沒睡,睜着眼坐在土炕上,一疙瘩一疙瘩的蚊子來咬我,覺不着癢,等着蚊子趴在腿面上吸血,吸得肚子鼓鼓的了,啪地打一掌,血就染了一手。

    我的血竟是臭臭的。

    後來我頭疼得厲害,像熟透了的西瓜,铮兒铮兒響,就裂開了,我能感到從裂縫裡往外冒白氣。

    我不知怎麼就在清風街上走,見什麼用腳踹什麼,希望有人出來和我說話,但沒人出來,我敲他們各家的門,他們也不理我。

    清風街是虧待了我,所有的人都在賤看我和算計我。

    趙宏聲的大清堂門口有盞路燈,照出我的影子,影子有十丈長,我就身高十丈,我拿腳踩我的影子,影子不疼,我的腳疼。

    天亮了,我怎麼還是坐在炕上?身上出了一層小紅疙瘩,那是蚊子咬的,我看見院門敞開着,連堂屋門也敞開着,是不是半夜裡賊來過了,忙揭開了炕席,席下的二百零八角錢還在,吊籠裡的三個蒸馍還在。

    我再一次到了街上,街上有了遊豬,大肚子着地,一擺一擺地走。

    中街的人家有好幾戶是放遊豬的,狗剩就擔着糞擔,一頭是尿桶,一頭是糞籠,跟着豬走,豬的尾巴一翹,便把大糞勺伸到豬屁股下。

    我真看不起狗剩,别人出外打工都好好的,他出去背了一年礦,回來就得了病了,而每天早起都拾糞哩,穿的褲子黑勾蛋子都露了出來!從街上走到了312國道上,鄉政府的大鐵門還關着,來運卻已經蹲在那裡,等候着賽虎了。

    狗戀愛這麼專注,這我沒有想到。

    從鄉政府門口再走一大圈回西街,西街人差不多都起床了,坐在門口的石頭上發迷瞪,撓膀子,說:“引生你視察回來了?”我說:“昨晚聽到我敲你家門了?”他們說:“沒呀!”我說:“門都快敲破了怎麼會聽不見?”他們站起來翻我的眼皮,說:“引生引生,你犯病啦!” 我怎麼是犯病了呢?我引生現在有什麼病?我想白雪是病嗎,我愛錢是病嗎,我喝茶喝酒頓頓飯沒有吃厭煩是病嗎,這些人真可笑!我繼續往前走,水興家門旁那一叢牡丹看見了我,很高興,給我笑哩。

    我說:“牡丹你好!”太陽就出來了,夏天的太陽一出來屹甲嶺都成白的,像是一嶺的棉花開了。

    哎呀,一堆棉花堆在了一堵敗壞了的院牆豁口上!豁口是用樹枝編成的籬笆補着,棉花裡有牽牛蔓往上爬,踩着籬笆格兒一出一進地往上爬,高高地伸着頭站在了籬笆頂上,好像順着太陽光線還要爬到天上去。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好的景象,隔着棉花堆往裡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