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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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的,家窩子大就吃人呀?!”趙宏聲便嘿嘿地笑,說:“靠德望,四叔的德望高。

    我就說啦,君亭之所以當了村主任,他憑的還不是夏家老輩人的德望?”夏天智說:“這我得告訴你,君亭一上來,用的可都是外姓人啊!”我咳嗽了一下。

    夏天智沒有看我。

    他不理會我就不理會吧,我咳出一口痰往門外唾。

    武林提了一瓶酒來,笑呵呵地說:“四叔,叔,縣劇團演戲,戲哩,白雪演演,不演?”夏天智說:“她不演。

    ”趙宏聲說:“清風街上還沒誰家過事演大戲的。

    ”夏天智說:“這是村上定的,待客也隻是趁機挑了這個日子。

    ”就站起身,跺了跺腳面上的土,出了鋪門往街上去了。

     夏天智一走,武林拿牙把酒瓶蓋咬開了,招呼我也過去喝。

    我不喝。

    趙宏聲說:“四叔一來你咋撮口了?”我說:“我舌頭短。

    ”武林卻問趙宏聲:“明日我,我,我去呀,不去?”趙宏聲說:“你們是一個村裡的,你能不去?”武林說:“啊我沒,沒沒,錢上,上禮呀!”趙宏聲說:“你也沒力氣啦?!”他們喝他們的酒,我啃我的指甲,我說:“夏風伴了哪裡的女人,從省城帶回來的?”趙宏聲說:“你裝糊塗!”我說:“我真不知道?”趙宏聲說:“人是歸類的,清風街上除了白雪,夏風還能看上誰?”我腦子裡嗡的一下,滿空裡都是火星子在閃。

    我說:“白雪結了婚?白雪和誰結婚啦?”藥鋪門外的街道往起翹,翹得像一堵牆,雞呀貓呀的在牆上跑,趙宏聲捏着酒盅喝酒,嘴突然大得像個盆子,他說:“你咋啦,引生,你咋啦?”我死狼聲地喊:“這不可能!不可能!”哇地就哭起來。

    清風街人都怕我哭的,我一哭嘴臉要烏青,牙關緊咬,倒在地上就得氣死了。

    我當時就倒在地上,閉住了氣,趙宏聲忙過來掐我人中,說:“爺,小爺,我膽小,你别吓我!”武林卻說:“啊咱們沒沒,沒打,打他,是他他,他,死的!”拉了我的腿往藥鋪門外拖。

    我哽了哽氣,緩醒了,一腳踹在武林的卵子上,他一個趔趄,我便奪過酒瓶,哐嚓摔在地上。

    武林撲過來要打我,我說:“你過來,你狗日的過來!”武林就沒敢過來,舉着的手落下去,撿了那個瓶子底,瓶子底裡還有一點酒,他咂一口,說:“啊,啊,我惹你?你,你,你是瘋子,不,不惹,啊惹!”又咂一口。

     我回到家裡使勁地哭,哭得咯了血。

    院子裡有一個捶布石,提了拳頭就打,打得捶布石都軟了,像是棉花包,一疙瘩面。

    我說:老天!咋不來一場地震哩?震得山搖地動了,誰救白雪哩,夏風是不會救的,救白雪的隻有我!如果大家都是乞丐那多好,成乞丐了,夏風還會愛待白雪嗎?我會愛的,讨來一個馍馍了,我不吃,全讓白雪吃!哎嗨,白雪呀白雪,你為啥臉上不突然生出個疤呢?瘸了一條腿呢?那就能看出夏風是真心待你好呀還是我真心待你好?!一股風咚地把門吹開,一片子爛報紙就飛進來貼在牆上。

    這是我爹的靈魂又回來了。

    我一有事,我爹的靈魂就回來了。

    但我這陣恨我爹,他當村幹部當得好好的偏就短命死了,他要是還活着,肯定有媒人撺掇我和白雪的姻緣的。

    恨過了爹我就恨夏風,多大的人物,既然已經走出了清風街,在省城裡有事業,哪裡尋不下個女人,一碗紅燒肉端着吃了,還再把馍馍揣走?我的心刀剜着疼,張嘴一吐吐出一節東西來,我以為我的腸子斷了,低頭一看,是一條蛔蟲。

    我又恨起白雪了,我說,白雪白雪,這不公平麼,人家夏風什麼樣的衣服沒有,你仍然要給袍子,我引生是光膀子冷得打顫哩,你就不肯給我件褂子?! 那天下午,我見誰恨誰,一顆牙就掉了下來。

    牙掉在塵土裡,我說:牙呢,我的牙呢?撿起來種到院牆角。

    種一顆麥粒能長出一株麥苗,我發誓這顆牙種下了一定要長出一株帶着刺的樹的,也毒咒了他夏風的婚姻不得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