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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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想着,心裡暢快起來,直到後半夜才回到旅館。

    隔壁是安靜了,君亭卻老操心慶玉又要幹一回,就等着,等慶玉又幹一回了睡去不再受驚動,但直等到了天快亮,隔壁卻再沒有幹,君亭方合眼睡了一會兒。

     高巴縣的大卡車來了三輛,收購了農貿市場上差不多的蔬菜和土特産,清風街上人人歡聲笑語。

    君亭穿得幹幹淨淨的,偏就和那些來收購的人蹴在市場牌樓下的石條上,他對三踅喊:“去拿幾瓶酒來,和師傅們喝幾口!”三踅從商店買了三瓶,沒有菜,也不用酒盅,端着瓶子你一口我一口。

    三踅說:“你這一回弄得好,我得去你家挂彩哩!”君亭說:“你不告我狀我就燒了高香啦!”三踅說:“這麼大個村,你唱紅臉,總得有人唱黑臉呀,還都不是為了把日子過好?”君亭說:“這幾天那姓馬的都幹啥的?”三踅說:“還不是吃酒搓牌!金蓮的侄女又介紹了三個出去啦,這女子發了,介紹一個收費二百元哩。

    ”君亭說:“介紹去了哪兒?”三踅說:“這回聽說是青海那邊,馬大中原先在青海幹過事。

    郵局張老漢說啦,西街李桂花早些日子是去了那裡,大前日給金蓮的侄女來了電報,八個字:人傻,錢多,速再送人。

    他娘的,什麼人傻錢多,那兒油田上的工人多,常年見不到女人,恐怕也是?多!”君亭說:“馬大中把咱這兒是搞亂了。

    ”三踅說:“你的意思我明白。

    你瞧着吧,他算什麼東西,我早都看不順眼了!”君亭說:“你不要胡來。

    ”三踅說:“我文鬥不武鬥。

    ”君亭站起來就走。

     第二天,天比往常還要冷,街上的小飯館裡往外潑泔水,街面上就結了冰。

    王嬸到染坊裡染布,滑了一跤把胯骨折斷了。

    許多人照例要去看望王嬸,但沒有去,都湧在土地神廟門口看一張小字報。

    小字報寫着:“萬寶酒樓沒萬寶,吃喝嫖賭啥都搞。

    住着一個大馬猴,他想當頭頭,人心都亂了。

    人民群衆要清醒,孫悟空要打白骨精。

    ”大家都清楚這是說馬大中的,馬大中常年喝酒,臉老是紅的,再有個酒糟鼻。

    但是,糟糕的事情就發生了,有人猜想小字報是我寫的。

    我真冤,比窦娥還冤,七裡溝裡活路多,夏天義像個閻王,讓我們擡了石頭就挖土,挖了土又擡石頭,悶着頭幹一天,到晚上了我還要聞那小手帕的。

    說起小手帕,我是臭罵過趙宏聲的,罵他騙了我,讓我在白雪面前丢人現眼。

    趙宏聲狗日的還給我做工作,問:你真的恁愛白雪?我說:愛!他說:這不是你愛的事。

    我說:為啥哩,你吃飯我也要吃飯哩!他說:人以類分,來運找的都是鄉政府的賽虎哩!我說:那我今生今世就沒個女人啦?他說:女人多的是,白娥又來清風街啦。

    他這麼一說,我吓了一跳,我以為他知道了我和白娥的事,我立即說:你别胡說,我和白娥可沒關系!他說:我知道你沒關系,可這女人身子愛抖,笑着無聲,走路手往後甩,那是個騷娘兒。

    她有過三踅,有過一個男人就能有兩個三個,她又和馬大中黏乎上了,你哪兒不比馬大中?我說:我沒錢。

    他說:馬大中是有錢,可馬大中那鼻子多惡心!你要敢給她搖尾巴,她肯定就攆你了,說不定她會把馬大中的錢還分你一些哩!我說:呸呸呸!那還不如我自己用手哩!他說:噢,你是手藝人。

    這趙宏聲就這樣作賤了我。

    但是,我下定了決心,要為白雪守身如玉呀,我依然在夜裡念叨着白雪的名字,就自個兒聞着小手帕。

    小手帕還真的有讓人迷惑的功效,它是把我迷惑了。

    每每一聞,我就犯迷糊。

    丁霸槽曾經給我說過抽大煙了想啥就來啥,我沒有抽過大煙,可一迷糊就來幸福,能看到白雪。

    這一階段,我的生活過得是充實的,勞動一天渾身乏乏的了,回到家看白雪,困乏就解了,第二天再去勞動,回來再解乏,我還有心思去管村裡的碕長毛短的事嗎?我才懶得去管!可是,這一天早上,我往七裡溝去,溝道兩邊的樹都硬着,枝條在風裡喀啦喀啦響,一起說:“冷!冷!冷冷冷冷冷!”一夥人卻把我擋住了,他們說:“引生,你行!”我說:“還可以吧。

    ”他們說:“有人把馬大中當财神爺敬哩,可馬大中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富的越富,窮的越窮了,都是一樣的人,為什麼他吃幹的我就喝稀的?!”我說:“你也吃幹的麼!”他們說:“哪兒有幹的?”我說:“勞動麼,勞動緻富麼!”他們說:“小錢靠勤,大錢憑命。

    ”我說:“那就是法兒他娘把法兒死了,沒法兒了!”他們說:“引生你真逗,你是逗着我們支持你哩!我們支持你,你的小字報寫得好!”我說:“原來是說小字報呀?那不是我寫的!”他們說:“是你寫的!”我說:“不是!”他們說:“是!”吃屎的把屙屎的顧住了,是就是吧。

    白娥頭包了件花頭巾往過走,停下了,立在旁邊咳嗽了一聲,拿眼睛勾我。

    她拿眼睛勾我,我沒動,一個人就說:“賊來了!”我說:“清風街有賊?”他們低着頭笑,笑得怪怪的,說:“咋沒有賊,賊專門偷男人哩,引生你把褲帶系好!”我這才明白他們在罵白娥。

    白娥也聽到了他們的話,臉一下子青了,說:“誰是賊?我偷你了?!”那人說:“你就是把你那東西擺在那兒,我拾一個瓦片給蓋上,我也就走過去了!”白娥就乍拉着手撲過來要抓那人的臉,但她還沒近身,倒被那人一把推了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就有些過分了,我撥開了那人,說:“王牛,你這就欺負人了,你手那麼重,她挨得起你?”那人說:“你沒看見她要來抓我臉嗎?她不要了臉,我還講究個面子哩!”白娥在地上哭,說:“你還講究面子?!前日你把我堵在巷子裡說啥來?”那人罵道:“你還嘴硬,你再說,我撕了你的嘴!”他往白娥跟前走,我把他擋住了,我是拉起了白娥,讓她走開。

    但白娥感激我,卻說:“引生,引生……”我說:“你甭叫我,我和你州河裡宰羊,刀割水洗!” 我讨厭了白娥,更讨厭了那夥人,我離開他們鑽到了陳星的鞋鋪裡,陳星在用楦子楦鞋,問我買不買棉鞋,我說不買,陳亮進來說上善把小字報也看了,揭下來交給了君亭,君亭可能要整治馬大中的,而丁霸槽卻在酒樓門口破口大罵哩。

    我問罵誰哩,陳亮說:“罵你你沒碕了還×,×,×他的勾子!”我一聽,出門就走。

    我剛走到萬寶酒樓門口,丁霸槽果然就擋了路,我往右走,他往右擋,我往左走,他往左擋。

    我說:“好狗不擋路!”丁霸槽說:“小字報是你寫的?”我說:“寫得不對?!”丁霸槽說:“你啥意思,是要攆馬大中呢還是眼紅我們的生意?”我說:“我眼紅你?笑話!”丁霸槽一把将我掀倒。

    我是不注意而讓他掀倒的,我當然就也去打他。

    我個頭不高,但丁霸槽比我更低,四隻胳膊撐起來,他用腳絆我的腿,我閃開了,我用腳絆他的腿,他也閃開了,我們是勢均力敵。

    周圍立即來了人,都不勸架,還笑了起哄。

    我終于把丁霸槽絆倒了,他趴在地上像狗吃屎,但他從地上摸了一塊磚,吼着:“我拍死你!”我害怕了跑,丁霸槽提着磚在後邊攆,但圍觀人多,跑不開,兩人就兜圈子。

    我就喊:“啞巴!啞巴!”我本來是給自己壯膽吓唬丁霸槽的,沒想啞巴竟真的跑過來了。

    啞巴在東街口等着我,他并沒有聽見我喊他,而是等不及了開着手扶拖拉機過來,看見了我和丁霸槽打架,就過來抱住了丁霸槽,把磚頭奪了。

    丁霸槽被抱住,又沒了磚頭,我便咚咚地打了幾拳。

    丁霸槽反過來要咬啞巴的手,啞巴趁勢一撥,丁霸槽摔在地上。

    這時候上善來叫丁霸槽和夏雨去村部,丁霸槽一邊走一邊說:“引生,我日你娘!”我說:“我日你娘!”他丁霸槽竟然說:“你拿啥日呀,你脫了褲子讓人看看!你敢脫褲子嗎?脫呀!”周圍的人都哈哈地笑,連上善也在笑。

    我不嫌丁霸槽罵我,我嫌的是這麼多人都在笑。

    我說:“笑你娘的×哩?!”周圍人更是笑,我受不了,渾身哆嗦起來,嘴裡就吹着白沫。

    是啞巴抱住了我,我動彈不了,但我突然覺得我在啞巴的懷裡忽地蹿高了,有二丈高,就踩着人群的肩臂和頭,恨恨地踩,再飛了起來,攆上了丁霸槽,叭叭叭地在他的臉上左右開弓。

    事後,我是躺在了大清堂的台階上,我看見了大門上新換了一副對聯:但願你無病;隻要我有錢。

    趙宏聲在說:“醒過來了!你這個貨,丁霸槽打了你,你拿我屁股蛋出啥氣,想吃屎喝尿呀?”我嚎啕大哭。

     我在大清堂門口哭的時候,丁霸槽在村部裡也哭,他說他得罪誰了,連殘廢的引生都欺負他,要求君亭出面主持公道,懲治我。

    君亭沒有理他,等他哭鬧得沒勁了,才說:“哭完了沒?”丁霸槽說:“完了。

    ”君亭說:“那我現在給你說!”君亭說街上出現小字報那隻是個爆發點,其實近來群衆到兩委會反映萬寶酒樓的人多了,而且驚動了鄉政府。

    并說群衆之所以對萬寶酒樓有意見,不是指萬寶酒樓,是針對馬大中的,馬大中如果隻搞香菇,兩委會是支持的,但馬大中把那麼多女子介紹出去從事不良職業,就壞了清風街風氣,而且人心惶惶,都不安心在清風街了。

    夏雨一直沒言語,聽到這裡,說:“你的意思,是對我的對象有看法了?”君亭說:“群衆是有看法。

    我說了,再有看法那都是馬大中惹的事,咱的人咱要保護。

    ”夏雨說:“有啥證據說介紹出去的人都是賣淫了?”君亭說:“有啥證據她們出去不是從事賣淫?”夏雨說:“這話就不說了,說了傷和氣。

    我要問的是,馬大中可以不在萬寶酒樓長住,但有什麼理由不讓人家住?陳星可以承包果園,又辦鞋鋪,馬大中不是特務不是逃犯,咱能拿出哪一條法哪一條律給人家說?”君亭倒生氣了,說:“我是把群衆意見集中起來告訴你們的,你們要是不聽就不聽吧。

    以後出什麼事了,也不要來找兩委會。

    現在清風街荒蕪的地不下二十畝,二叔為了地和我鬧得紅脖子漲臉,長年都住在七裡溝,一方是為一分一厘地下力出汗,一方卻把幾十畝地荒着不種,再發展下去這責任我就擔不起了!”夏雨說:“責任讓萬寶酒樓擔當?土地收攏不住人了,為啥土地就收攏不住人了,這都是萬寶酒樓的事嗎?如果沒這個酒樓,我和丁霸槽恐怕早也出外了,如果你不搞那個市場,也恐怕清風街走的人更多!我服了你能建個農貿市場,可你卻就不容個萬寶酒樓?”君亭竟然沒了話,停了一會兒,就又笑了,說:“沒看出你夏雨不是混混了!”丁霸槽說:“君亭哥的話我聽明白了,萬寶酒樓你是支持的,你反對的是馬大中。

    馬大中的事我來處理,清風街是清風街人的,清風街就聽兩委會;他馬大中要在清風街呆,就好好搞他的香菇,他要披了被子就上天,那他就走人,最起碼萬寶酒樓上沒他的地方!至于君亭哥的難處,我能不理解?說一聲不該說的話,君亭哥,你聽不聽?”君亭說:“丁霸槽有頭腦,你說。

    ”丁霸槽說:“村裡荒了那麼多地,可以統收起來麼!”君亭說:“收起來誰種?”丁霸槽說:“你要肯承包給我,我種!”君亭看着丁霸槽,卻說:“你要種?你要種那兩委會得研究研究。

    ” 君亭找丁霸槽和夏雨談話,注定了是談不出個結果的。

    但君亭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因為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