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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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關于夏天禮的故事,但我把錢丢在地上了,又把它撿起來,小心地說:“摔疼了沒?”唉,我說不清錢是個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錢又要醞釀我的什麼故事。

    中星的爹說,人是生有時死有地的,夏天禮是死在河堤上,活該又偏偏臨死前我在跟前,我前世是和夏家有什麼關系呀,若我不是夏家的成員,我可能就是夏家門前屋後的一棵樹了。

     就是那日的頭一天後半夜,落了一場小雨。

    天明我本該一起來就去七裡溝的,因為夏天義叮咛中午了咱在木棚裡蒸一鍋包子吃,我便想,做什麼餡的?夜裡落了雨,河堤上的地軟該生發了,何不去撿些拿到七裡溝做地軟包子吃,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去了河堤。

    我在河堤的沙窩草叢裡撿地軟,撿着撿着,好像聽到哪兒有人呻吟,往前後看看,河堤上還有霧,沒有人,我還以為是哪個樹在說話哩。

    但過了一會兒,呻吟聲又有了,我才要問樹枝上的一隻鳥,河堤斜坡上的霧就散了,草叢裡有一隻鞋。

    還想,這鞋還能穿麼,咋就被人撂了?就看見斜坡上躺着一個人,像是夏天禮。

    我說:“是不是天禮伯?”夏天禮趴着沒有動。

    我就又說:“天禮伯,你還說你從省城回來沒心勁了,這麼早,你不在家睡覺,到河堤上來拾糞還是來撿柴火呀?你哄誰呀,哄我們都懶得不動彈了,你勤快過好日子哩!”夏天禮還是沒有動,我就覺得不對,跑下去看了,他半個臉烏青,昏迷不醒,我便背了他往東街跑。

    夏天禮或許能活過來,可他偏偏是大限到了,雷慶沒有在家,梅花也沒有在家,三嬸哇哇就哭,喊翠翠快去叫你四爺,夏天智就來了。

    夏天智這一回沒有冷淡我,他讓翠翠又去叫趙宏聲,再就指揮我給夏天禮掐人中,做人工呼吸,還拿手巾替我擦了擦額上的汗。

     對于夏天禮的死,夏天智問趙宏聲:是不是因心髒病引起的?趙宏聲說額頭上一塊青,脊背上一塊青,明顯是遭人打了。

    夏天智說:“我三哥和誰結仇了能遭人打?!”我說:“都是銀元惹的禍!”我的理由是,夏天禮在販銀元,可能是和什麼販子約定了半夜在河堤上交貨,要不,夏天禮為何天黑後去的河堤?而販子見财起了黑心,将夏天禮打了,搶走了銀元。

    或許販子并沒有成心要把夏天禮打成怎樣,隻是夏天禮那身子骨咋能招得住一拳兩腳呢!夏天智厲聲喝道:“你胡說八道!我三哥販銀元啦?”我說:“天禮伯是販銀元。

    ”三嬸說:“以前是做過這生意,可他從省城回來,就不再販了,還親口給我說他不會再販了……”三嬸話沒說完就去廈屋的炕洞去看,炕洞口那塊土坯是啟開了,裡邊是沒有了銀元,再掏,掏出的就是塞滿了鈔票的破棉鞋,三嬸又哭了,把自己的頭往炕洞門上碰。

    夏天智當下像霜後的瓜苗,撲沓一堆在椅子上,我拿眼睛偷看他,他也看我,說:“引生!”我趕忙往院子走,我說:“我舀些水,給天禮伯擦擦身上的土。

    ”夏天智說:“過來!”我便走過去了,他說:“引生,是你把你三伯背回來的,我們都得感謝你,雷慶回來了讓雷慶給你磕頭。

    ”我說:“不,不。

    ”他說:“咋不?磕頭,要磕頭!至于你三伯是怎麼遭人打的,我們肯定要報案,得查個水落石出,你不得亂猜測,也不得到處胡說!”我說:“我再不胡說!”他把櫃蓋上的一條紙煙拆開,取出了一包扔給了我。

    夏天智能把一包紙煙賞給我,我覺得這老頭親切了,在他面前走路,也知道腿怎麼邁,胳膊往哪兒放了。

    後來是趙宏聲說他治不了夏天禮的傷,得把人往縣醫院送,我就拉着架子車,但隻走到茶坊村,夏天禮就斷氣了。

    當時三嬸在哭,趙宏聲在哭,我也在哭。

    夏天智不讓我們哭,他在茶坊村口買了一隻白公雞縛在架子車上,要我們往回拉,但我仍是流了一路眼淚。

    我可憐夏天禮,他兒子是開車的,他死呀死呀坐的卻是硬轱辘架子車。

     再說吧,夏風趕到三伯家,靈堂已經設了,夏家的老老少少都穿了孝衣,竹青忙将夏風叫到一邊,将一塊白布疊成船兒帽戴在他的頭上。

    三嬸在靈床邊哭得啞了聲,張羅着喪事的上善還得不停地問她:燭台在哪兒放着,那酒壺呢,得趕快派人去碾米、磨面,稻子櫃的鑰匙在什麼地方,錢呀,得有人拿錢呀!三嬸已經昏了頭,說不清個七七八八,上善就叫苦:“這雷慶出車了,梅花咋也不見個蹤影,咱是沒腳的蟹麼!”三嬸說梅花是跟車賣票去了,上善就喊夏雨,讓夏雨去萬寶酒樓給市運輸公司打電話,要雷慶火速回來。

    夏天智兩眼浮腫,眼袋顯得很大,對上善說:“夏雨早去打電話了,雷慶他們回來恐怕也到明天下午了,你主事的,你就指揮麼,該辦啥就辦啥,箱子櫃鎖着,就當衆撬開也就是了。

    ”上善說:“那好!”真的撬了稻子櫃、麥櫃,撬了炕頭的一個鐵皮小箱,果然裡邊有錢,一一清點了,就列出一個安排表,把夏家的大小叫在一起,指使竹青和瞎瞎的媳婦負責去碾米磨面;慶玉慶堂去市場買肉買菜;君亭負責給親戚朋友發喪;慶滿在院裡盤竈,準備柴火;文成光利翠翠哪兒都不準去,在家跑腿幫下手;大嬸和四嬸照看三嬸;夏天智、夏天義什麼都不要幹,就坐在屋裡;由慶金招呼前來吊喪的人。

    一切安排停當。

    竹青和瞎瞎的媳婦從櫃子裡往出舀稻子,裝了兩麻袋,瞎瞎的媳婦扛了一袋往院外的架子車上放,她個頭小,人就累得一身的汗,正過院門檻,二嬸拄着拐杖往裡走,門檻一時出不去,瞎瞎的媳婦就躁了:“娘,娘,你急着幹啥麼,擋我的路!”言語生倔,上善就說:“你這做兒媳婦的,對你娘就是這口氣?”瞎瞎媳婦說:“你沒看着我扛着麻袋嗎?!”上善說:“我能看見,你娘看不見麼。

    ”瞎瞎的媳婦說:“我說話就是這脾氣。

    ”上善說:“你咋不學學竹青?”瞎瞎的媳婦說:“她呀,就會耍嘴!這麻袋她咋不扛呢?”上善說:“待老人心實是孝順,但孝順裡還有一種是媚孝,愛說笑,言語乖,讓老人高興,可能比你那隻有心沒有口還孝順。

    知道了吧?”瞎瞎的媳婦哼了一聲,拉着架子車走了。

    院子裡的人都笑了,說:“說得好!”上善說:“你們這些兒媳婦呀,還得我來給上課哩!”俊奇從商店買了燒紙香燭和煙酒回來,給了上善一根紙煙,說:“你話多了,快把嘴占住!”上善接了紙煙才要吸,院門外高一聲低一聲有人哭,就說:“親戚這麼快就來了?!”院門口進來的卻是梅花,梅花身後是夏雨和趙家富。

     原來夏雨尋到了在家休假的趙家富,問了運輸公司的電話,給公司打電話時,公司接電話的人态度很惡劣,說:“他出車着!”就挂斷了,氣得夏雨罵了一句娘,和趙家富往三伯家趕來,沒想梅花卻搭乘了别的車進了清風街,一見趙家富就哇哇地哭,說:“家富,家富,你要救救這個家!”趙家富說:“你知道家裡出事啦?”梅花說:“我咋能不知道!你得連夜往公司去呀!你們是好朋友,雷慶出這事就隻有靠你了!”趙家富莫名其妙,說:“你爹死了,急得到處尋你和雷慶的,我去公司幹啥?”梅花說:“我爹死了?”哇的一聲邊跑邊哭往家裡來。

     梅花一進院,見人都穿着孝衣,就直奔了靈堂,跪在夏天禮的靈床前哭得呼天搶地,誰都拉不起來。

    麻巧在院子裡說:“活着多給端一碗熱飯,也抵得死了這麼哭!”四嬸趕忙捂她的嘴,說:“你三叔沒個女兒,有媳婦這麼哭也就夠了。

    ”就又對旁邊人說:“不要拉,讓她哭吧,難得今日這般傷心。

    ”大家就不再勸梅花。

    梅花的哭聲拉得特别長,哭得人人都掉眼淚。

    哭着哭着,人們聽梅花的哭聲中的話有些不對,她哭的是:“爹呀,你咋這麼早就走啦,你死的不是時候呀,你兒剛剛出了事你就走啦?!啊,啊啊,這個家完了,全完了,害你兒的人你咋不死啊,爹啊!”上善就對夏天義說:“二叔,梅花咋哭得不對啦?”夏天義說:“哭話有啥正經的,派出所那邊有啥消息?”上善說:“現場他們去過了,也找了些人作了了解,别的情況我還不知道。

    梅花剛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