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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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金蓮說:“你是嫌我剛才太厲害啦?”白雪她娘說:“那也應該。

    ”金蓮說:“誰願意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呀?可你當幹部,不厲害咋工作?!改改生過兩胎了,又要生三胎,咱不說為國家的長遠利益着想,隻說計劃生育指标完不成,縣上訓鄉上,鄉上訓君亭,君亭又訓我,你說我咋辦?我給你透個實情,村部都決定啦,改改她再不回來,村上就得罰她家款呀!”白雪她娘說:“罰那個老婆子呀?她兒子在外邊下煤窯,命是今日有明日沒有的,改改再一跑,家裡地都荒了,她老婆子還有個啥呀?!”金蓮說:“西山灣村裡違犯計劃生育的都擡門揭瓦啦!”白雪她娘說:“你瞧你瞧,狠勁又上來了?!”金蓮就嘎嘎地笑。

    白雪起身去給金蓮倒茶,悄聲對娘說:“你咋讓她到咱家了?”她娘說:“我随便說了聲去家坐,誰知她就過來了。

    ”白雪說:“那我怎麼回東街呀?”她娘說:“你不要走了,你在這兒能和她說話,她想不到改改在咱家的。

    ”劉西傑走進來給金蓮招手,金蓮近去,兩人耳語了幾句,金蓮就笑了,接了白雪遞來的茶,喝了一口,說:“好茶!姨呀,咋舍得給我喝這上等茶?改改不會在你家吧?”白雪娘臉一下子變了,忙低頭往廈屋走,走到窗台了,拿了窗台上一把笤帚,說:“你說啥,金蓮,這是我的家,她在我家幹啥?你是吓你姨哩!”笤帚拿在手裡了,卻放下,說:“白雪你和金蓮坐,我挑些水去。

    ”金蓮說:“你要挑水呀,是這吧,我幫你挑去!”奪了水擔,卻要白雪跟她一塊去,兩個人說說話。

    白雪她娘心靜下來,給白雪使眼色,白雪無奈地跟了金蓮到西街頭的泉裡去挑水。

     白雪一走,劉西傑和周天倫就趴在了廈房的後窗,他們已經搜索了周圍人家,終于從後窗看見屋中的土炕上睡着一個人,看發型是改改,就拍窗子喊,那人不動彈,越發肯定了是改改,拿棍子從窗格裡伸進去捅。

    一捅,那人一挪,再一捅,那人再一挪,一直捅得從土炕上掉了下來,果然就是改改。

    劉西傑和周天倫便進了院子,讓白雪娘開廈屋門,白雪娘不開,他們将門擡開,把改改抓住就往趙宏聲的大清堂去。

    白雪娘氣得雙腿稀軟,坐在院子裡起不來,白雪的嬸嬸不敢哭也不敢鬧,卻乍拉着手跟着一塊去。

     這邊把人一帶走,巷子裡就嚷:改改被抓走了!抓去流産呀!挑了兩桶水過來的金蓮放下擔子,說:“白雪,我得走啦!”轉身跑了。

    白雪挑不動兩桶水,隻身回來,她娘在院裡雙眼瓷着,一語不發。

    院裡有一隻貓,卧了一團,頭卻仰着天,兩眼睜得圓圓的,而一隻雞,斜着身子,探了腦袋,步子小心翼翼地往貓跟前走。

    貓不知怎麼看着天流淚,雞也不知這貓又怎麼啦,這麼可憐?白雪到了這會兒才明白了金蓮是故意要把她引開的,倒埋怨娘不會辦事,弄巧成拙。

     在清風街,這樣的事情早已司空見慣了,所以改改被抓去了大清堂,巷子裡人知道了,也隻說:“把改改抓走了,這笨改改,跑回來了幹啥?!”就各人過各人的日子了。

    大清堂裡,所有違犯了計劃生育的婦女刮宮流産都在那裡,趙宏聲就曾說過,後院裡那間治療房裡有三百個娃娃的魂呢,每到半夜,那房裡有小鬼叫喚。

    所以,這間房子初蓋起時他貼了一聯:“為因此外無妙地;恰好其間起小屋。

    ”後來就又貼上了:“社會不收你,你來幹啥;是可憐兒女,另處投胎。

    ”改改被帶到那間小屋,天差不多要黑了,白雪的嬸嬸跟了去,竟悄悄溜進後院就躲在小屋邊的柴草棚裡。

    柴草棚裡的蚊子能把白雪的嬸嬸吃了,她不敢拍打,隻用手在臉上胳膊上抹,抹得一手腥血。

    金蓮當然回家去了,劉西傑和周天倫還坐在大清堂門口把守,趙宏聲去做結紮手術時手術已做不成,對劉西傑和周天倫說改改怕是要生呀。

    劉西傑說:“那你就接生吧,孩子一生下來處理掉!”趙宏聲說:“生下來了咋能捏死?!”劉西傑說:“生下來了你喊我!”劉西傑和周天倫在前邊的藥鋪裡喝酒,你一盅我一盅,喝得腳下拌蒜。

    趙宏聲拿了消毒的器械又進了小屋,半個時辰,改改真的把孩子生了出來。

    改改是已生過兩胎,再生娃娃沒叫喊一聲,容易得就像拉了一泡屎。

    但怪事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孩子和羊水撲通一聲噴出來,孩子像一條魚在床上的油紙上滑了過去,竟然掉到了地下,而電燈嘩地滅了。

    趙宏聲以為是跳了閘,在門後的閘盤上扳閘刀推閘刀,燈還是黑的,罵着:“停電了?!”趕忙又在地上摸孩子,沒摸到。

    藥鋪裡的劉西傑喊:“宏聲宏聲咋沒電了?”趙宏聲滿手的血,跑到藥鋪取蠟燭,取了蠟燭又尋不着火柴,等點着了,院子裡又跌一跤,燭又滅了。

    趙宏聲最後到了小屋,改改虛脫在床上,孩子連同胎衣卻不見了。

    趙宏聲吃了一驚,說:“娃呢?!”改改說:“我生下娃娃了你們讓我看都不看一眼就扔了?!”趙宏聲便大聲叫喊劉西傑和周天倫。

     其實孩子是白雪的嬸嬸抱走了。

    這老婆子邪得很,她在柴草棚裡隔着棚縫看天上的一顆星星,祈禱說:“我娃生下來就斷電吧!”果然電就斷了。

    她鬼影一般閃到小屋,從地上把孩子抱起來,先分開孩子的腿,摸着了一個小牛牛,黑暗裡她不出聲地說:“天!”眼淚流下來。

    她原本有一條風蝕腿,鬼曉得那一晚身手麻利,撩起了衣襟把孩子連同胎衣兜了就跑到院角,又踏着院牆下的雞棚上了院牆,再從院牆上跳下去,順巷道跑向了312國道。

     再說夏風去西街接白雪,一出門碰着了賽虎,他跺了一下腳,賽虎站住瞅他,尾巴搖搖,又掉頭跑了。

    夏風想賽虎一定又是來找來運的,叫道:“賽虎,賽虎!”賽虎卻一直順着巷子跑,出了巷子,竟從斜路上往鄉政府那兒去。

    夏風也是無聊,也攆着到了鄉政府門外,書正拍打着衣服正要回家,說:“夏風,今日請客了?喝的啥好酒呀,書記和鄉長一回來都醉得睡了!”拿腳踢賽虎,又說:“賽虎也去啦?”夏風說:“又不是設狗宴!”書正說:“我不是那意思,夏風。

    這賽虎怪得很,街上多少狗來找它,它都不理,就和來運好,狗找對象也講究門當戶對的!”夏風說:“狗的事,我不理會。

    ”夏風不願意多說,順了公路走,走到磚場那邊的岔路上了折往西街,卻見一個黑影一閃,再看卻什麼也沒有了。

    夏風吓了一跳,問:“誰?”前邊的一個土塄下黑影蠕動着,說:“是夏風嗎?”夏風走近一看,是白雪的嬸嬸,衣襟撩着,鼓鼓囊囊,就說:“你拿的什麼呀?我來幫你!”嬸嬸低聲說:“娃叫你姑父哩!”不容分說,拉着夏風從土塄下往北又走了百米遠,蹲下了,讓夏風看。

    夏風看到一個嬰兒,小得像個老鼠,身上還連着胎衣。

    嬸嬸說:“改改讓抓走了,沒想不該我家絕後,她就生下來了……快把臍帶弄斷!”夏風不知所措。

    嬸嬸說:“尋石頭,尋兩塊石頭!”夏風尋了兩個石頭,将臍帶放在一個石頭上,用另一個石頭砸,砸了一下,軟軟的,沒有砸斷,再砸了一下,滑,還是沒斷。

    嬸嬸說:“真笨,用力砸麼!”夏風又砸了兩下,臍帶斷了。

    嬸嬸撩起衣服,說:“你快去告訴你丈母娘,讓她到陳星的果園來。

    ”夏風跑了十多步,聽到了孩子的哭,弱得像病貓叫。

     夏風一定是沒有想到他會經曆這樣一件事,那一晚他覺得新奇而興奮,等到接回了白雪,已經半夜,夏天智和四嬸都睡下了。

    兩人在床上睡不着,還說着改改生孩子的事,夏風說:“你嫂子想要個男娃真就生了個男娃,你能給咱生個啥呀?”白雪說:“你想要個啥?”夏風說:“是男是女都行,但我估摸你生個女娃。

    ”白雪說:“為啥?”夏風說:“你發現了沒有,越是日子窮的人家越是生男娃,日子好過的倒是女娃多。

    ”白雪說:“我還是想要個男娃!”夏風突然笑起來。

    白雪說:“笑啥的?”夏風說:“你說這話讓我想起一個葷段子了。

    說是一群孕婦到醫院去檢查懷的是男娃還是女娃,醫生問第一個孕婦:**時你在上邊還是你丈夫在上邊?”孕婦說:“他在上邊。

    ”醫生說:是男娃。

    輪到第二個孕婦,醫生還是問:你在上邊還是你丈夫在上邊?說:我在上邊。

    醫生說:女娃。

    輪到第三個孕婦了,醫生還沒有問,孕婦卻哭了。

    醫生說:你哭啥呢?孕婦說:我可能生個狗呀,我丈夫是在後邊的!白雪突然覺得身上一股涼氣,打了個顫,說:“你就講這樣的故事?!”夏風也覺得這時候說這樣的笑話不好,才要自己給自己圓場,西邊房裡有了響動,是四嬸起來去上廁所,四嬸瞧見東邊房裡還亮着燈,說:“白雪白雪,咋還沒睡?”白雪說:“就睡呀,娘!”四嬸說:“快睡,别折騰身子!”白雪悄聲說:“娘擔心咱們有那事哩,白天就暗示過我,說不要順着你的性兒,要不對孩子不好,我還問要流産嗎,她說,生下孩子了,孩子會渾身不幹淨。

    ”夏風說:“你這一說,我倒有感覺了。

    ”白雪說:“有感覺了自己解決去!”夏風說沒事的,再要求,白雪抱了枕頭睡到床另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