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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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的梯子,夏雨是看見了隔牆那邊的炕上,黑娥光着身子趴着,慶玉像個狗在後邊做動作,兩人都像從水中撈出來一樣,但勁頭不減,黑娥還時不時回過頭來,嘴裡咬着枕巾。

    夏雨趕忙從梯子上下來,小聲罵道:“啥事麼叫我看哩?!”書正說:“我隻說你沒見過……”夏雨噓了一聲:“小聲點。

    ”書正說:“我讓他們喊起來你聽!”就把收音機聲放大,滿屋子都是嗡嗡聲,約摸兩分鐘,猛地一關,秦腔沒有了,隔壁屋裡傳來噢噢的淫聲,叫過三下也停止了。

     清風街的人偷什麼的都有,有偷别人家的莊稼,偷蘿蔔,偷雞,偷拿了大清寺院牆頭上的長瓦,但偷人家女人的事,夏雨第一回看到了,從此反感了慶玉,更可憐了武林。

    那是個黃昏,我和武林正站在大清寺院子裡,看君亭處理李英民賠償的糾紛。

    大清寺的人很多,一是來看咋處理,二是防備着西山灣的人若要再撒野,我們好給君亭壯勢。

    武林呆了一會兒,說他頭暈要回去,我不讓他走,我就看見他臉上發綠,頭發突然地全了起來,像個栗子色,也像個刺猬。

    他那樣子非常可怕,西山灣的來人也看見了,互相示眼色,他們的口氣就軟了,終于同意給賠償費再加一千,五千加一千,六千。

     解決了糾紛,白雪的二哥就連夜派人去伏牛梁上掘墓,這勞力活自然還是少不了武林。

    上善讓我也去,我說:“人家讓不讓我去?”因為白雪的二哥恨過我,也踢過我一腳。

    上善說:“你該去,給你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我們整整忙了一夜,天亮時把墓全部拱好。

    但是就在這一天,清風街泛濫了地虱婆。

    地虱婆你肯定知道,小小的蟲子,有翅膀能飛,卻飛不遠,以前在夏季裡能見到。

    而這天早晨不知怎麼就滿空中飛,像下雨一樣,從樹上,房頂上叭叭地往下掉。

    到了飯辰,地虱婆更多,家家屋裡屋外,地裡,打麥場,牆根,竈台,甚至水裡都能看到一堆堆地在蠕動,到處一股腥味。

    人都說這是咋啦,是白路那三個死鬼作祟?你三個死鬼算什麼呀,償命錢已經給了你爹你娘,還陰魂不散嗎?!供銷社的張順把所有的農藥粉都賣光了,地虱婆還殺不死,全部的雞放出來吃,吃撐了卧在地上,雞身上的地虱婆爬的還是一層。

    我原本要回家美美睡一覺的,但家裡的地虱婆太多,睡不成,隻好到地裡去幹活。

    地裡全是人,收割豆稈和谷子。

    白家就把白路埋了,去送葬的人不多,放了一串鞭炮,隆了個不大的土堆。

    說來也怪,白路的娘在墓堆上哭得人拉不起來,就刮了一陣風,地虱婆竟然全随着風起飛,遮天蔽日的一片黑雲在清風街上空兜了三個來回,就朝西消逝了。

     白路畢竟是白路,他如果不牽涉賠償的糾紛,死了也就死了,村人會說“白路死了”,或者再說,“娃可惜,花骨朵沒開哩”。

    有了賠償的糾紛,清風街折騰了一下,他一入土為安,清風街也安靜了。

    太陽還是那麼紅,繼續曬得包谷黃,稻子也黃。

    白雪的二哥買了一把大錘,和三個人去了州城為人家拆一座舊樓打工走了,隻有白雪的娘還在病着,白雪就從巡回演出的鄉鎮回了清風街,而且帶回了夏天智的那些臉譜馬勺。

     馬勺缺了七個,不知道夏天智是如何接受了的,反正他沒有尋過我的事。

    而白雪在西街陪伴她娘,每天我總能見到她的身影,我高興地笑,看見誰就給誰笑。

    陳亮瞧着我給他笑,忙着擦自己的臉,這快結巴以為他臉上有了鍋灰,說:“你你笑你娘娘的×,×哩!”我還是笑,又唱唱歌歌着往市場上去。

    我唱的是秦腔的《十三鉸子》: 我才要轉唱到《水龍吟》,屹甲嶺上過來了一片雲,我還以為又來了地虱婆,仔細看了看,不是地虱婆,是真雲像一個白蒲團,浮在中街的上空。

    我說:“雲,雲,你下來!”雲就下來了,落在土地廟的台階上。

    土地公和土地婆是現在的清風街最大的神,清風街所有的故事它們知道,就該曉得我的心事,我就不唱了,雙手合掌在廟前作揖。

    君亭嘟嘟嘟騎着摩托過來,輪子碾着一攤髒水濺了我一身,我沒有惱,還給他笑,他竟然也笑,說:“你笑啥的?”我說:“你笑啥的?”他把摩托靠在了廟前,雲繞了他,他以為是煙,揮了揮,說:“引生,笑!高興了就笑!”然後披着褂子,他穿的是府綢褂子,無風而扶了風,從街上往過走。

     市場建成後,為了争攤位和繳攤位費,發生過許多争執和吵鬧,甚至王嬸和狗剩家的寡婦還厮打在一起抓破了臉,但清風街開始繁榮,村裡所收的租金和管理費也多起來卻是事實,君亭就得意了。

    他從街上走,開小飯館的就說:“支書支書,你吃了沒有?”君亭說:“有沒有紅燒肉?給我留一碗!”書正的媳婦将淘米水往街上潑,猛地看見了君亭,一時收不住,自己先在門檻上跌倒了,水濕了一懷。

    君亭說:“街面就你這門前壞了,你要再潑,這段路你家得鋪了!”書正媳婦說:“我哪兒要潑!你吃啦?”君亭說:“沒吃哩,有啥好吃的?”書正媳婦說:“現在了你還沒吃?當幹部的就是辛苦!君亭,我沒叫你支書你不會不高興吧?嫂子給你說,身子骨是本錢哩,你的身子骨可不是你君亭的!”君亭說:“你也會說了這種話!書正呢,廁所還沒修好?”書正媳婦說:“開始用啦,你去啊,給咱多拉些!”但君亭已經走過去了,和染坊裡的年輕女人開玩笑。

    染坊不再是誰把土布送進來,染了色澤花紋再交給誰,隻收個染錢,而是從方圓村鎮收土布,染過了在市場上擺攤子賣。

    312國道上每天有車停下來購買了回去做床單和桌布,賣得最好的一次竟然出手了四十八件。

    君亭就說每件布為什麼不做個塑料袋呢,塑料袋上還可以寫上染坊的曆史和各種産品的介紹呀。

    白恩傑的媳婦噢噢地叫:“你把我點醒了,你把我點醒了!”君亭就說:“那怎麼個謝我?”女人說:“謝麼,你說咋謝?”君亭說:“今黑兒把門留上。

    ”女人笑喘着,攆出來拿着挑布竿兒打君亭。

    君亭一跳,雙腳跳到南邊的台階上,卻見一家門過道裡是四個人在玩麻将,見了君亭也不避。

    坐在桌東邊的是三踅的老婆,穿着裙子,黑瘦腿上爬着一條蚯蚓。

    君亭說:“瞧你那腿!”三踅老婆看了,呀的一聲,掏了紙就擦,原來是來了例假,說:“你眼睛往哪兒看哩?!”君亭說:“整天都見你玩麻将哩,人都成幹螞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