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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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段,新生就站在旁邊不時地喊:“三閃!”兒子雙槌齊下打出二拍“誇,誇”,又雙槌在空中閃出一拍“誇誇”,又有槌在鼓正中擊出一拍“誇”。

    新生又喊:“十不冷燈彩!”兒子右槌在鼓面右邊輕擊“十”,後左槌在鼓面左邊輕擊“不”,再右槌在鼓面右邊略閃擊“冷”,再左槌在鼓面左邊略閃擊“燈”,最後用右槌在鼓正中擊出“彩”。

    新生再喊:“八拍十三當!”兒子在鼓的一邊面上按拍,雙槌分工,一字一擊,擊出十三個“當”來。

    新生和兒子都已經一身的水了,頭發貼在了頭上,大褲衩子濕了一片,汗流得眼睛睜不開,汗滴在地上濺水星。

    鼓點剛一落,夏天義又要拍掌,遠處一聲銳喊:“敲得好!” 夏天義擡頭看去,東頭果園裡有一個庵子,庵子裡一男一女朝這邊呐喊。

    夏天義說:“那庵子是陳星的?”新生說是,招手要陳星過來,但陳星沒過來,那女子也沒過來。

    夏天義說:“那是不是翠翠?!”鐵旦說:“咋不是翠翠,她常在那兒哩!”新生就瞪兒子。

    夏天義有些納悶,說:“嗯?”上善就說:“新生有這手藝,真不該是個農民!”駝背老婆從一樓爬到三樓來了,她竟然能爬了上來,叫喊着涼粉好了,下去吃涼粉,聽了上善的話,說:“農民就是農民麼,敲的這鼓能吃能喝?硬是耍了這鼓,果園經營不好,才惹得一堆的是非!”新生說:“你不懂!鼓敲好了,說不定還會敲到省城去!”老婆說:“到省城?你是夏風呀?!”這話我又不愛聽了,夏風咋,他不就是能寫幾篇文章麼,一白遮百醜,他會揚場嗎,能打胡基嗎,他要還在農村,他連個媳婦都娶不下,就是娶下了恐怕還被别人霸占着!夏天義說:“鼓要敲哩,果園更要管好,如今陳星和你有了競争,你要不如了他,我可就不依了!”新生點頭哈腰給夏天義保證,他們就下樓吃涼粉了。

     他們在樓下吃涼粉,我就離開了。

    我已經是一連四盤輸給了丁霸槽,丁霸槽很得意,非讓我請他吃酸湯面。

    我們在書正媳婦的飯店裡吃的酸湯面,正吃着,一群孩子用棍追打着來運,來運卻和賽虎連着蛋,來運在前邊跑,賽虎在後邊倒着退。

    啞巴轟走了孩子,讓來運和賽虎安靜了一會兒,它們才分開,我就把賽虎用腳踢跑了。

     我們的酸湯面還吃着,夏天義在新生家卻把涼粉吃醉了。

    酒是能醉人的,吃涼粉也能醉人?但夏天義确确實實是吃醉了。

    他是先吃了一碗,說:香!呼呼噜噜送下肚。

    又吃了一碗,還是沒咬。

    再吃了一碗,臉上的氣色就不對了,腿發顫,額上冒汗,說:“你這涼粉裡調了大煙殼子油?”新生說:“芥末調得重了些。

    ”夏天義還要吃,新生又盛了一碗,調辣子醋和芥末都調不及,夏天義就拿筷子來夾,一條涼粉掉在鍋台上,他捏起塞在了嘴裡。

    夏天義從來沒有過這種吃相,新生高興了,說:“二叔愛吃,證明這涼粉做好了!”上善過來奪了碗,說:“不敢吃了,二叔吃醉了!”新生說:“涼粉咋能醉人?”上善說:“飯常能把人吃醉的,他才聽了鼓樂,又吃這麼多,肯定要醉了。

    ”新生說:“二叔能吃涼粉的。

    ”上善說:“能吃也不能吃了三碗了還要吃?他喝醉酒了就是這副樣子,别一醉了就哭哩。

    ”夏天義說:“胡說,我什麼時候哭過?”說着就開始流眼淚。

    夏天義的眼淚是渾黃色的,從眼邊出來就順着皺紋一道一道往兩邊橫流。

    上善說:“還說不醉,瞧流淚了不是?”夏天義說:“我高興啊,我已經好長時間沒這麼高興了!人高興了也流眼淚,你上善知道不知道?民國三十五年,咱清風街鬧土匪,動不動土匪就在村裡丢票。

    ”新生說:“你咋說到鬧土匪了,啥是丢票?”夏天義說:“票上寫着戶主姓名,寫了财産數目,寫了期限,說要會票了就找馬團長,馬團長是劉家坡的馬大壯,不會票了就‘威武燒殺’呀!”上善說:“醉了,說開陳年舊事了!”夏天義繼續說:“趙宏聲他爺家裡寬裕,丢票丢在他家,他爺變賣了家産,提了兩筐子銀元,還有一口袋鴉片給人家送去,從此家敗了下來才學的郎中。

    ”夏天義又從鍋台上端涼粉碗,上善說:“你說古今!”要擋他端碗,夏天義還是吃了一口,說:“你狗日的像你伯!我告訴你,我家也被丢了票,票面要價太高,七天限期一到,我家拿不出來就躲到屹甲嶺去。

    我是藏在屋後的大樹上,夜一深,土匪點了火把在屋裡搜,拿了值錢的東西,又放火燒了三間房,我看見二三十個背槍的土匪是外地人,隻認得其中有你伯。

    土匪一走,我爺邀了夏家人就尋你伯的事,你伯在茶坊鄉上的鴉片鋪裡抽煙哩,進去就捆了。

    本來準備點天燈,你們李家人求饒逼得緊,才将你伯勒死了。

    那年夏家人喝包谷酒,你猜喝了多少,喝了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