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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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那塊“泰山石敢當”上,停下來,呼呼地喘氣。

    新生從鼓邊掉了下去,爬起來破口大罵:“引生,你是軋死人呀還是你要死呀?!”順娃說:“過年哩别說喪話!”新生還在罵:“你狗日的今會不會開?”我說:“拖拉機要往這邊去的,我沒拉得住麼!”衆人就笑了,說:“引生是看見白雪了,眼睛就斜了,倒怪拖拉機?”我從拖拉機上下來,對白雪說:“沒吓着吧?”白雪在吃飯的時候雖然不大理我,但臉一直紅撲撲的,現在是臉灰白了,她彎下腰從地上捏了一撮土放在孩子的額上,擔心吓着了孩子。

    我就說:“是拖拉機要斜的,真的,拖拉機也有靈魂麼!”新生用鼓槌戳我的頭,說:“滾滾滾,不讓你拉了,就在這兒敲!”他自己開始敲開了。

     敲了一陣,巷道裡才有人出來。

    武林袖着手是走到市場前的岔路上,瞎瞎在路邊的土塄下拉屎,忽地站起來,把武林吓了一跳。

    瞎瞎說:“武林,今早沒拾糞呀?”武林說:“過年哩拾啥啥,啥糞哩?我去看,啊看社,社火呀!”瞎瞎說:“想得美!誰給你鬧社火呀?”武林才要說話,擡頭往北一看,312國道上走下來了張學文,武林忙把腰貓下,轉身往回走。

    瞎瞎說:“武林,武林!”也看見了張學文,趕忙又蹲下去,土塄擋住了他,低聲罵:“張學文,你死到初一,初一不死十五死!”張學文并沒有看見武林和瞎瞎,他回家避了幾天風頭,過年期間又來和鄉長在鄉政府值班,兩人下了幾盤棋,閑得發悶,出來要去街上商店買條紙煙。

    從巷道出來的人見張學文來了,全都站住了腳,後來紛紛縮進巷道,新生還在敲他的鼓,頭低着,眼睛不往别處看。

    拖拉機上下的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張學文,當張學文走過去了,鑼鼓停下來。

    新生說:“他狗日的咋沒回去過年?”順娃說:“瞧見了吧,他腰裡别了手铐哩!”我從新生手裡奪過了鼓槌,跳下了拖拉機。

    新生說:“你幹啥?”我說:“我打他狗日的!”新生說:“好爺呀,這大過年的,你别再惹事!”我說:“我手癢哩麼!”順娃說:“你這陣說大話,撞鄉政府大門時你躲得遠遠的!”我說:“我在七裡溝!”新生說:“吵?哩!不敲啦,沒人來熱鬧,敲着也沒勁了!” 事過了,我給你說,我要真打張學文是新生拉不住的,我之所以沒再去打張學文,是因為白雪在場,我不願意惹出事了讓她擔驚受怕,打開了我的樣子也肯定不好看。

    新生說不敲了,我偷偷看了一眼白雪,白雪已抱了孩子往回走,我也就說:“不敲了不敲了,散夥!”開了手扶拖拉機到夏天義家去,新生在後邊喊着要我把鼓送回果園,我不做聲,繼續開手扶拖拉機。

    開過了東街牌樓,攆上了白雪,我把手扶拖拉機停下,說:“白雪白雪,你坐上來,我拉你!”白雪沒理我。

    我就從手扶拖拉機上下來,說:“你走,那我也走。

    ”斜着身子把握了手扶拖拉機的車把,拖拉機哼哼地唱着往前駛,我跟着小跑。

    這時候風突然地大起來,而且帶了哨子聲。

    白雪緊緊地把孩子捂在懷裡跑起來,我大聲喊:“你坐上來,你坐上來麼!”風吹起的塵土眯了我的眼,手扶拖拉機便駛歪了,前輪子陷進了路邊的水渠裡。

    風越來越大,我就看見312國道北的塬上有了一股龍卷風。

    龍卷風起身于哪裡,沒人說清,清風街人看見它的時候,它已經在312國道北的塬上了。

    這場龍卷風掃過了伏牛梁,使差不多的樹林子倒伏,把老貧協的墳,我爹的墳,還有中星他爹的墳都揭了一層土,中星他爹墳上的千枝柏連根拔了。

    最後進了街,經過農貿市場,又經過戲樓前廣場,再從戲樓旁南下到河灘,州河水面上旋起了幾丈高的水柱,河在瞬間裡幾乎都要斷流,即刻卻突然地消失了。

    它總共吹折了村裡十三棵樹,揚棄了兩個麥草垛和三個包谷杆垛,毀了五座房屋的檐角,死了十隻雞三隻貓。

    染坊裡的狗是被吹在了半空,掉下來斷了腿。

    丢失了晾着的一條被子,四件衣服。

    我說我突然地不知道了一切,是我正喊着讓白雪快跑,我的雙腳就離了地,扶風往上。

    風是可以扶的,就像你在水裡上岸手攀了岸石往上躍,呼地就起來了。

    風在空中你看不見,你雙手亂抓,卻能抓住。

    在我離地三丈高的時候,我還很得意,還往地上看,白雪抱着孩子已鑽進了巷道,她是斜着身子跑的,頭發全立起來,但她還在跑。

    孩子的帽子就掉了,像一片樹葉子飛上了樹梢,又像一隻鴿子飛到了我身邊,我抓了一下,沒抓住。

    我喊:“帽子!帽子!”我開始打轉了,先還是豎着轉,再就是橫着轉,我被扭成了麻花,腦袋便轟地一下什麼也不知道了。

    但是我又清醒了,我清醒的時候,是坐在了龍卷風的中間的,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龍卷風的中間竟然是白的,就像個大的空心竹竿,它的四壁,應該是空心外有壁,是一道道密密的條紋,用手拍拍,都硬邦邦的。

    我那時隻要想順着那壁爬,絕對就能爬上去,但我害怕了,爬到了五米高再溜下來,就老老實實坐在空心地上。

    約摸是三分鐘吧,我猛地又被提了起來,然後咚地落在地上,看見龍卷風從身邊旋着走了。

    我沒有受傷,隻是落下來屁股疼,就聽見了夏天智家的高音喇叭還在播放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