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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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率,他們胸無城府,對一個人價也總是從實際出發。

     她成了全縣最受尊敬的一位鄰居。

    她是個節儉而溫厚的主婦,一個賢妻良母。

    她本來會奉獻給教堂的那分悲痛和無私,如今都全部用來服務于自己的兒女和家庭以及那位帶她離開薩凡納的男人了————這個男人讓她離開了薩凡納和那裡所有留下記憶的事物,可是從來也沒有提過什麼問題呢。

     到思嘉年滿周歲并且據嬷嬷看來比一般女嬰長得更加健康活潑的時候,愛倫生了第二個孩子,取名蘇珊·埃莉諾,人們常叫她蘇倫;後來又生了卡琳,在家用《聖經》中登記為卡羅琳·艾琳。

    接下去是一連三個男孩子,但他們都在學會走路之前便夭折了————如今三個男孩躲在離住宅一百來碼的墳地裡,在那些蜷曲的松樹底下,墳頭都有一塊刻着"小傑拉爾德·奧哈拉"字樣的石碑。

     愛倫來到塔拉農場的當天,這個地方就變了。

    她可是已經準備好擔負起一個農場女主人的職責了。

    雖然剛剛15歲,年輕姑娘們在結婚之前首先必須溫柔可愛,美麗得像個裝飾品,可是結婚以後就理該料理家務,管好全家那上百個的白人黑人,而且她們從小就着眼于這一點而受到了訓練。

     愛倫早就接受過了每個有教養的年輕太太都必須接受的這種結婚前準備,而且她身邊還有嬷嬷,能夠叫一個最不中用的黑人也使出勁來。

    她很快就使傑拉爾德的家務中呈現出秩序、尊嚴和文雅,給塔拉農場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美麗風貌。

     農場住宅不是按照什麼設計圖樣建築的,有許多房子是根據需要和方便在不同地方、不同時間陸續增添的。

    不過,由于愛倫的關注和照官,它形成了自己的迷人之處,從而彌補了設計上的欠缺。

    一條兩旁載着杉樹的林蔭道從大路一直延伸到住宅門前————這樣一條杉樹林蔭道是一所農場主住宅所必不可少的————它不僅提供陰蔭,而且通過對比使其他蒼翠樹木顯得更加明朗。

    走廊頂上交錯的紫藤給粉白磚牆襯映得分外鮮豔,它同門口那幾叢粉紅的紫薇和庭院中開着的白花木蘭連成一起,便把這所房子的笨拙外貌掩飾了不少。

     在春夏兩季,草地中的鴨茅和苜蓿長得翡翠般綠油油的,逗引着一群群本來隻在屋後閑逛的吐绶雞和白鵝前來觀賞。

     這些家禽中的長輩們時常領着它們的後代偷偷進入前院,來探訪這片綠茵,并在甘美茂盛的茉莉花蕾和百日草苗圃的誘惑下留連忘返。

    為了防備它們的掠奪,前院走廊上安置了一個小小的黑人哨兵。

    那是個黑人男孩坐在台階上,手裡拿着一條破毛巾當武器,構成了塔拉農場的一個風景————當然是不怎麼愉快的部分,因為不準他用石子投擲這些家禽,隻能揮舞毛巾吓唬吓唬罷了。

     愛倫給好幾十個黑人男孩分派了這個差事,這是一個男性奴隸在塔拉農場得到的第一個職位。

    他們滿十歲以後,就給打發到農場修鞋匠老爺爺那裡,或者到制車匠兼木工阿莫斯那裡,或者到牧牛人菲利普那裡,或者到養騾娃庫菲那裡專門學手藝。

    如果他們表現得不适合任何一行手藝,就得去當大田勞工,這麼一來他們便覺得自己完全喪失取得一個社會地位的資格了。

     愛倫的生活既不舒适也不愉快,然而她并不期待過舒服的日子,而且如果不愉快,那也是女人的命運。

    她承認這個世界是男人的這一事實。

    男人占有财産,然後由女人來管理。

     管理得好時,男人享受名譽,女人還得稱贊他能幹。

    男人隻要手上紮了根刺便會像公牛般大聲吼叫,而女人連生孩子時的陣痛也得忍氣吞聲,生怕打攪了他。

    男人們出言粗魯,經常酗酒,女人們卻裝做沒有聽見這種失言,并一聲不響地服侍醉鬼上床睡覺。

    男人們粗暴而直率,可女人們總是那麼和善、文雅,善于體諒别人。

     她是在上等婦女的傳統教養下長大的,這使她學會怎樣承擔自己的職責而不喪失其溫柔可愛。

    她有意要把自己的三個女兒也教育成高尚的女性,然而隻在那兩個小的身上成功了,因為蘇倫渴望當一名出色的閨秀,很用心聽母親的教誨,卡琳也是個腼腆聽話的女孩。

    可是思嘉,傑拉爾德的貨真價實的孩子,卻覺得那條當上等婦女的路實在太艱難了。

     思嘉使嬷嬷生氣的一個毛病是不愛跟那兩個謹慎的妹妹或威爾克斯家很有教養的幾位姑娘在一起玩耍,卻樂意同農場上的黑孩子或領居家的男孩子們厮混,跟他們一起爬樹,一樣擲石子。

    嬷嬷感到十分難過,怎麼愛倫的女兒會有這樣的怪癖,并且經常勸誡她"要學得像個小姐那樣"。

    但是愛倫對問題看得更寬容,更遠。

    她懂得從青梅竹馬中能産生未來的終身伴侶的道理,而一個姑娘的頭等大事無非結婚成家。

    她暗自念叨着:這孩子隻不過精力旺盛些罷了,至于教育她學會那些德貌兼備的優點,成為一個使男人傾心的可愛的姑娘,那還有的是時間呢。

     抱着這個目的,愛倫和嬷嬷同心協力,所以到思嘉年齡大些時便在這方面學習得相當不錯了。

    她甚至還學會了一些旁的東西。

    盡管接連請了幾位家庭女教師,又在附近的費耶特維爾女子學校念了兩年書,她受的教育仍是不怎麼完全的,不過在跳舞這一門上卻是全縣最出色的一位姑娘,真是舞姿鬭e鬭e,美妙無比。

    她懂得怎樣微笑才能使那兩個酒窩輕輕抖動,怎樣扭着走路才能讓寬大的裙子迷人的搖擺,怎樣首先仰視一個男人的面孔,然後垂下眼來,迅速地螦E動眼簾,顯出自己是在略帶激情地顫抖似的。

    她最擅長的一手是在男人面前裝出一副嬰兒般天真爛漫的表情,藉以掩飾自己心中一個精明的心計。

     愛倫用細聲細氣地訓誡,嬷嬷則用滔滔不絕的唠叨,都在盡力将那些作為淑女賢妻不可少的品質栽培到她身上去。

     "你必須學會溫柔一些,親切一些,文靜一些,"愛倫對女兒說。

    "男人們說話時千萬别去插嘴,哪怕你真的認為自己比人家知道得多。

    男人總不喜歡快嘴快舌的姑娘。

    ""小姑娘家要是皺着眉頭、嘟着嘴,說什麼俺要這樣不要那樣,她們就别想找到丈夫,"嬷嬷憂郁地告誡說。

    "小姑娘家應當低着頭回答說:'先生,好吧。

    俺知道了,'或者說:'聽您的吩咐,先生。

    '"雖然她們兩人把凡是大家閨秀應該知道和東西都教給了她,但是她僅僅學到了表面的禮貌。

    至于這些皮毛所應當體現的内在文雅她卻既不曾學到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學。

    有了外表就行了,因為上等婦女身份的儀表會給她赢來好名聲,而她所需要的也不過如此而已。

    傑拉爾德吹噓說她是周圍五個縣的美女,這話有幾分真實,因為鄰近一帶幾乎所有的青年,以遠到亞特蘭大和薩凡納某些地方的許多人,都向她求過婚。

     她到了16歲,就顯得嬌媚動人了,這應當歸功于嬷嬷和愛倫的培養,不過她同時也變得任性、虛榮而固執起來。

    她有着和她的愛爾蘭父親一樣容易感情沖動的品質,可是像她母親那樣無私堅忍的天性卻壓根兒沒有,隻不過學到了一點點表面的虛飾。

    愛倫從來不曾充分認識到這隻是一點虛制,因為思嘉經常在她跟前顯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将她的大膽妄為掩藏起來,并且克制着自己的嬷嬷,表現得如她母親所要求的那樣性情溫婉,否則,母親那責備的一起管叫她羞愧得會掉淚呢。

     但是嬷嬷對她并不存幻想,倒是經常警覺地觀察着這種虛飾上的破綻。

    嬷嬷的眼睛比愛倫的銳利得多,思嘉實在想不起來這一輩子有哪件事是長期瞞過了她的。

     這兩位鐘愛的良師并不替思嘉的快樂、活潑和嬌媚擔憂。

     這些特征正是南方婦女引以自豪的地方。

    她們擔心的是傑拉爾德的倔強而暴躁的天性在她身上的表現,有時還生怕她們無法将她身上這些破壞性的東西掩蓋起來,直到她選中一個如意郎君為止。

    可是思嘉想要結婚————要同艾希禮結婚————并且樂意裝出一副貌似莊重、溫順而沒有主見的模樣,如果這些品性真正能夠吸引男人的話。

    至于男人們為什麼喜歡這樣,思嘉并不清楚。

    她隻知道這樣的方法能行得通。

    她從來沒有多大興趣去思考這件事的道理,因為她對人的内心活動,甚至她自己的内心活動,一無所知。

    她隻明白,隻要她如此這般地做了說了,男人們便會準确無誤地用如此這般的恭維來回報她。

    這像一個數學公式似的一點也不困難,因為思嘉在學校念書時數學這門功課學得相當輕松。

     如果說她不怎麼懂得男人的心理,那麼她對女人的心就知道得更少了,因為她對她們更加不感興趣。

    她從來不曾有過一個女朋友,也從來不因此感到遺憾。

    對于她來說,所有的女人,包括她的兩個妹妹在内,在追共同的獵物————男人時,都是天然的仇敵。

     除她母親以外,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

     愛倫·奧哈拉卻不一樣,思嘉把她看做一種有别于人類中其他人的神聖人物。

    她還是個小孩時,思嘉就把母親和聖母馬利亞混淆在一起了,如今她已長大成人,也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改變這種看法。

    對她來說,愛倫代表着隻有上帝或一位母親才能給予的那種安全可靠的保證。

    她認為她的母親是正義、真理、慈愛和睿智的化身,是個偉大的女性。

     思嘉非常希望做一個像母親那樣的人。

    唯一的困難是,要做一個公正、真誠、慈愛、無亂的人,你就得犧牲許多人生樂趣,而且一定會換掉許多英俊的男人。

    可是人生太短促,要喪失這樣可愛的事物就未免太可惜。

    等到有一天她嫁給了艾希禮,并且年紀老了,有了這樣的機會時,她便着意去模仿愛倫。

    可是,在那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