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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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裡,難得有這麼一天,太陽暖烘烘的,差不多和小陽春時節一樣,皮蒂姑媽院裡的橡樹上仍然挂着幹了的紅葉子,漸漸枯萎的小草還能看出一絲黃綠色,思嘉抱着孩子來到側面的回廓上,在一片有陽光照耀的地方坐在了搖椅子。

    她身裝一件嶄新的綠色薄長裙,裙上鑲着許多波浪式的黑色花邊,頭戴一頂新的網眼便帽。

    這都是皮蒂姑媽給她做的。

    這兩件東西都對她很合适,她也知道,因此心裡十分高興,幾個月以來一直那麼難看,現在又漂亮起來了,多開心呀! 她坐在搖椅上,一面搖着孩子,一面哼着小曲兒,忽然聽見後街上傳來馬蹄聲,她從過道上雜亂的枯藤縫裡好奇地向外探望,隻見瑞德·巴特勒正騎着馬朝她家走來。

     他離開亞特蘭大有好幾個月了。

    他走的時候,傑拉爾德剛去世,愛拉·洛雷納還差很長時間沒有出生。

    思嘉曾經想念過他,但是此刻她真想找個什麼法子躲開,不見他。

    實際上,她一看見他那黑臉膛,心裡就因内疚而感到慌亂。

    有人件事涉及艾希禮,一直使她心裡不安,而她不願意與瑞德讨論這件事,但是她知道,不論她多麼不想讨論,瑞德是一定要讨論的。

     他在大門外停下來,翻身輕輕地下了馬,思嘉一邊緊張注視着他。

    一邊想,發現他很像韋德常常央求好讀給他聽的一本書裡畫的插圖。

     "他就缺少一副耳環和銜在嘴裡的短刀了,"思嘉想。

    "唉,管他是不是海盜,隻要我有辦法,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把我給殺了。

    "他順着小路走過來,思嘉跟他打個招呼,同時裝出一副最甜密的笑臉。

    她正好穿着一件新衣服,戴着一頂适合于她的帽子,顯得那麼漂亮,真是幸運啊!他迅速地打量了她一番,立刻思嘉知道,他也認為她是很漂亮的。

     "剛生的孩子!哎呀,思嘉,可真沒想到哇!"他一邊說,一邊笑了,同時彎腰掀開毯子,看了看愛拉·洛雷納難看的小臉。

     "看你說的,"思嘉說着,臉都紅了。

    "瑞德,你好嗎?你走了很長時間了呢。

    ""的确是這樣。

    思嘉,讓我抱抱孩子吧。

    唔,我懂得怎麼抱孩子,我有許多奇怪的才幹。

    他可真像弗蘭克,就是沒有胡子,不過到時候會長的。

    ""還是别長的好。

    這是個女孩兒。

    ""是個女孩兒?那就更好了,男孩子都讨人嫌。

    你可别再生男孩兒了,思嘉。

    "思嘉本來想回敬他一句,說不管男孩兒女孩兒都不願再生了,可是話到嘴邊,她又咽下去了。

    她笑了笑,在腦子裡到處搜尋合适的話題,以拖延時間,暫時不讨論她怕談的那個問題。

     "這次出去,一切都好嗎,瑞德?你這次去了哪裡?""唔,到了古巴————新奧爾良————還有一些别的地方。

    哎呀,思嘉。

    快把孩子接過去吧,她流哈喇子了,我又沒法掏手絹兒。

    我知道,她是好孩子,不過她把我的前襟弄濕了。

    "思嘉把孩子接過來,放在腿上,瑞德懶洋洋地坐在欄杆上,從一個銀盒子裡取出一根雪茄。

     "你老去新奧爾良去,"她說,她撅了撅嘴又接着說:"你從來不肯告訴我去那兒幹什麼呢。

    ""我這個人工作勤奮呢。

    思嘉,我大概是為了公事而去的吧。

    ""你還工作勤奮!"她毫不客平地笑起來。

    "你一輩子就沒工作過。

    你太懶了。

    你就會資助北方來的冒險家,讓他們偷盜,好處和你對半分,然後你就賄賂北方的官員,讓你參加與他們的規劃,來掠奪我們這些納稅人。

    "他把頭往後一仰,大笑起來。

     "你是多麼想賺夠了錢去賄賂官員們,你也好那麼幹呀!""你這種想法————"思嘉開始有些惱怒。

     "也許有朝一日你賺足了錢以後,就大規模行賄。

    說不定你靠那些雇來的犯人能發大财呢。

    ""啊!"思嘉說。

    她有些心煩意亂了。

    "你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我雇用犯人了?""我昨天晚上就到這裡,在時代少女酒館過的夜,那裡消息滿天飛,是個閑言碎語大彙合的地方,比婦女縫紉會可強多了。

    大家都說你雇用了一夥犯人,讓那個小惡棍加勒格爾管着他們,要把他們累死。

    ""這不是真的。

    "她忿怒地說。

    "他不會把他們累死的。

    我可以保證。

    ""你能保證嗎?""我當然能保證,你怎麼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唔,請原諒,肯尼迪太太!我知道你的動機一向是無可非議的。

    然而約翰尼·加勒格爾是個冷酷的小無賴。

    我沒見過第二個人像他那樣的人。

    最好盯着他點,要不檢查員一來,你就麻煩了。

    ""你走你的陽關道。

    我過我的獨木橋,"思嘉生氣地說。

     "犯人的事,我不想多說了。

    人們都說不贊成,可雇用犯人是我自己的事————你還沒告訴我你在新奧爾良幹什麼呢?你老往那裡跑,大家都說————"說到這裡,她住了口,她本來不想提這件事。

     "大家都說什麼?" "說————說你在那裡有個情人。

    說你要結婚了。

    是嗎,瑞德?"她很久以來就想知道到底有沒有這回事,所以現在她按捺不住,就坦率地提出了這個問題,她一想到瑞德要結婚,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妒忌心理使她感到隐隐痛苦。

    至于為什麼這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平靜的眼神頓時機警起來,他迎着思嘉的視線,盯着她看,看得她兩頰泛起了紅暈。

     "這對你有很大關系嗎?" "怎麼說呢,我不想失去你的友情啊,"思嘉一本正經地說。

    為了顯得對這件事并不十分在意,她還低下頭拉了拉毯子,把孩子的頭圍了圍。

     他突然大笑一聲,接着說。

    "思嘉你看着我。

    "她勉強擡起頭來,臉更紅了。

     "你那些朋友要是問起來,你就說要是我結婚,那是因為我沒有别的辦法把那個女人弄到手。

    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發現一個女人我非要娶她不可呢。

    "這樣一來,她倒真的弄不明白了,而且感到難堪。

    因為她想起圍城期間,有一天晚上,也是在這個回廊上,他說:我這個男人是不打算結婚的,而且流露出要她做情婦的意思。

    她還想起那天到監獄去看他的可怕情景,想到這裡她又感到一陣羞愧。

    瑞德注視着她的眼神,臉上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