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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忍受。

    上身的衣服完全打濕了,他們還不得不時時保護着眼睛。

    一個浪過去了,他們連忙用力劃幾下,讓船前進幾步。

    第二個浪一來又把船打得一颠一簸,使它完全失掉了抵抗力。

     “我看,這樣劃無論如何劃不到對岸,”他絕望地說。

     “可是除了這個就沒有别的辦法了,”她憂愁地說。

     “你看,那是什麼?”覺慧忽然掉過頭看後面,驚恐地說。

    一隻汽艇正開足了馬力從後面追來。

     “我父親追來了,快劃!”她的臉色馬上變成了蒼白,她用顫抖的聲音說了這句話以後,就握緊槳拚命地劃。

    小船在風浪中依舊走得很慢。

    汽艇卻越來越近了。

     一個浪從右邊打過來,船身一動,幾乎翻倒了。

    兩個人連忙用力把船穩住,但是船依舊東飄西蕩。

    後面響起了槍聲。

    一顆子彈向小船射來。

    小船上面的兩個人都埋下頭躲避,子彈正從覺慧的頭上飛過去,落在水裡,馬上被一個大浪吞掉了。

     後面又放了一槍。

    這一次子彈來得低一點,剛剛落在覺慧的身邊,接着一股浪花直往小船裡射。

    小船往右邊一側,鳴鳳的手一松,那把槳馬上滑落在水裡了,一瞬間就被波浪送到了遠遠的地方。

    鳴鳳驚惶地叫了一聲。

     “你怎麼了?”覺慧驚問道,一個大浪向他的臉上打來,他不覺咽了一口水。

    他還死死地握着槳,并不揩去臉上的水花。

    他用了極大的努力忍耐着,等他能夠睜開眼睛看時,小船跟汽艇中間的距離更縮短了。

    那一條白的水痕挾着吵鬧的響聲直向他們奔來。

     “我們還是劃回去吧,”少女的臉色顯得更蒼白了,她一臉的水珠,就像是狼藉的淚花,頭發散亂地貼在額上,她驚恐地說,“現在逃不掉了!還是讓我回去吧,免得連累了你。

    我是不要緊的。

    隻要我回去,他們就不會害你。

    ”她說着,放聲大哭起來。

     覺慧不回答,隻顧拚命地劃船。

    可是他的力氣已經用盡了。

    在對面她蒙了臉傷心地哭着,她的哭聲割着他的心。

    前面是茫茫的一片白水,看不見岸邊。

    後面是汽艇和它的響聲和人的叫喊。

    浪似乎小了一點,但是他的兩隻手和一把槳也終于無法應付了。

    就在這種絕望的情形中他還是不顧一切地拚命掙紮。

    他隻有一個念頭:不要失掉她。

     然而希望完全消失了。

    他的手已經不能夠劃動這隻在風浪中颠簸的小船了。

    他隻有等待滅亡的到來。

    他知道他一動手或者把身子一側他就可以把船弄翻,他們兩個就會一起葬身在水底。

    她不會再被人奪去了。

    可是他不能夠想到讓她死,他實在不能夠忍受這個念頭。

    于是他躊躇了。

    他停了槳,讓波浪來決定他們的命運,或者等汽艇來追上他們。

    …… 他很快地看見人把她搶到汽艇上去,他站起來救她。

    就在這一刹那小船翻了、而且破碎了。

    他不知道這件事情是怎樣發生的。

    他倉卒間抓住一塊木片飄浮在水上。

    他看見她在汽艇上被人抱着,掙紮不脫。

    她的眼睛還不住地朝他這裡看。

    她向他伸出了兩隻手,她不住地揮動它們。

    她大聲哭喚他的名字。

    他拚命地高聲答應。

    他瘋狂地喚她。

    他忘了自己地嘶聲叫着,他把他的全部力量都放在叫聲裡面。

    然而汽艇已經掉頭向歸路走了。

     波浪壓住了她的聲音,她的面影也開始模糊了。

    他眼睜睜地看着别人把她奪了去,而自己孤零零地飄浮在河上。

    沒有人來救他。

    汽艇終于看不見了。

    遠遠的隻有一線黑煙。

    黑煙裡仿佛還現出她的絕望地掙紮的姿态。

    波浪的聲音裡也有她的悲慘的哀叫。

    河面是那樣地寬。

    他覺得自己一點力量也沒有了。

    水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推他,拉他,他随時都會放開手。

    他的聲音已經很微弱了,但是他還癡癡地喚着她的名字。

    那一線黑煙已經看不見了,但是他的眼睛還呆呆地望着汽艇駛去的地方。

    他的手漸漸地放松了那塊木片。

    于是一個大浪卷來。

    眼前是無邊的黑暗。

    …… 他的夢醒了。

    波浪沒有了,汽艇也沒有了。

    他躺在鋪涼席的床上,手裡抓着薄被的一段,緊緊地壓在胸膛上。

    他的心跳得很厲害。

    他仿佛已經死過了一次。

    他慢慢地拉開薄被。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

    他覺得眼角還留着淚痕。

    從麻布帳子裡他看見方桌上的清油燈發出半明半暗的燈光,屋子裡顯得死氣沉沉。

    帳子内響着一隻蚊子的哀鳴。

    窗外正落着雨,不知道已經落了多少時候了。

    雨滴在石闆上就像滴在他的心上一樣。

    他知道方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但是他還把它們記得很清楚,好像這些事真正發生過一般。

    他的心還很激動,他覺得有滿腹的話要找一個人來聽他訴說。

    他側頭去看睡在他身邊的哥哥,哥哥正含笑地酣睡着。

    哥哥也許做着好夢吧。

    他把哥哥的臉看了好一會兒,随後又接連噓了兩三口氣,然而過了一些時候,無名的悲哀又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