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男人與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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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感的小道具的男人,實屬罕見。

     “且慢,左近,我有話說。

    ” 三成态度驟變,嚴肅起來。

    這一變,談鋒銳利。

    他那極其尖銳的議論,正是得罪人的根源。

     “你知道家康這怪人最近在做何事?可曾耳聞?他正暗中向朝廷獻金。

    ” 這是事實。

    秀吉尚健在,家康卻看到了秀吉過世後的态勢。

    他通過一介豪商(茶屋四郎次郎),向朝廷獻上了兩隻天鵝,十片黃金。

    這分明是在為問鼎天下鋪路。

    日本有條規則,縱然靠武力打下了江山,若不擁戴、利用朝廷,江山則不能穩固。

    出于這個習俗,向朝廷獻金的事,織田信長做過,豐臣秀吉也做過。

     “太合貴體日衰,家康這老奸巨猾的家夥!” 三成這樣稱家康。

     “家康在窺伺時機,太合一辭世,他就會殺死豐臣秀賴君,篡奪天下。

    對這般陰謀的人,我沒必要摘掉頭巾。

    即使我丢竹杖他撿起還我,也不必緻謝。

    ” “誠然如此。

    ” 左近的胖臉上浮現微笑。

     “言之有理。

    但是,主公對家康如此;對和家康近密的各位大名,例如加藤清正、福島正則、黑田長政等人,也是如此。

    這會引起不必要的反感。

    将來欲成大業者,卻樹立不必要之敵,此乃拙策中之拙策。

    ” “左近,你希望我八面玲珑嗎?” “真拿主公沒有辦法。

    ” 左近一聲苦笑。

     “誰也沒那麼說。

    古來所謂英雄,指具備智辯勇‘三德’者。

    由此看來,除了當代的太合,主公是堪與家康并列的英傑。

    ” “但是,”左近又說:“單靠智辯勇‘三德’,無法支配天下。

    有時,世間會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不,不僅不合作,或恐還會激烈攻擊而來。

    真想做一番大事業,還需一德。

    ” “何德?” “甚至受到幼兒喜愛追慕。

    ” “左近,”三成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你這是強我所難啊。

    人生而帶來的毛病,到死也改不掉的。

    與其為改掉毛病而受大苦,當務之急,倒不如盤腿穩坐毛病之上,揚己之長。

    ” “是的。

    ” 左近沒有反駁。

     “臣并非在講那麼費解的理念。

    臣的意思是,人家給主公撿起了竹杖,至少應該露個笑臉,随意打個招呼。

    對方是家康,尤當如此。

    ” 三成和左近的對談就到這裡。

    但是,“竹杖事件”激起了意外的波紋。

    來到家康伏見宅邸的家臣們聽見這件事,有人建議: “幹脆殺掉治部少輔!” 輿論大嘩。

    家康的謀臣本多正信壓住了這種聲音,他勸誡道: “殺他,需要有可殺的地點。

    再說,必須有利于主公家才能殺他。

    那一天遲早會來的。

    眼下殺他是隻圖一時之快。

    切不可輕率鬧事,有損主公家。

    ” 然而,正信并不知道“竹杖事件”。

    當夜,正信來到家康寝間,打聽事件真僞。

    正信得到特許可進入家康寝間。

    不知何故,家康總是在寝間與正信謀計論事。

     “事件若果然當真,彌八郎(本多正信),你該做何計較?” “無疑,三成當殺!” “何時殺他?” “當在太合死後。

    ” “死後何時?” 對談宛如對弈,津津有味。

     “當他擁戴秀賴君和澱殿起兵之際。

    ” “那樣也還不能殺。

    隻有給他及其同夥加上一個謀反的罪名,然後才可殺。

    ” “喲,這盤棋,臣輸了。

    ” 正信臉上浮現出卑下的笑容,手勢模仿着輸棋的動作。

    當然,正信分明悟到了時機成熟之後的韬略。

    但他将最後的一招讓給了家康。

    二人與其說是主從關系,毋甯說是謀友。

    正信年長家康四歲,是年紀相仿的兩個老人。

     正信出身馴鷹師,青年時代專心崇信一向宗(淨土真宗),支持過農民起義,背叛過家康。

    後來得到了家康的寬恕和重用。

     三河(愛知縣東部)多出武将。

    然而三河人正信在家康的家臣裡,卻是罕見的謀士型人物。

    家康随着年紀增長,對他愈發器重,對待正信與其說是家臣,不如說是賓友,封他為從五位下佐渡守,赴任相模甘繩,年祿二萬二千石。

     後來,正信因陷害小田原城主大久保忠鄰,丢了官。

    大久保忠鄰一族的大久保彥左衛門着随筆《三河物語》,這樣評價: “大久保家敗落後,佐渡守本多正信三年不出門,臉上生梅毒大瘡,面容破相,皮肉剝落,臼齒暴突,死去。

    本多正信之子上野介正純被革職(俗稱‘宇都宮吊天井事件’)。

    這是陷害大久保忠鄰的因果報應吧。

    ” 無論怎麼說,正信是名渾身極富謀略之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