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尼埃說。

     雷吉娜身子一顫。

    他們笑過了,跳過了,還喝完了幾瓶酒。

    現在舞廳幾乎空了,她不曾感覺到時光流逝。

     &ldquo我玩過以後,總是愁眉苦臉的,&rdquo她說。

     她勉強笑了一下。

     &ldquo您當個作家真幸運:書會留傳下來。

    我們這些人過不了多久就沒人提了。

    &rdquo &ldquo那又怎麼樣呢?&rdquo薩尼埃說,&ldquo重要的是要有所成就。

    &rdquo &ldquo為了什麼?&rdquo她說,&ldquo為了誰?&rdquo 薩尼埃微微有點醉意;臉孔始終沒有表情,可以說是木雕的,但是額上青筋暴突。

    他興緻勃勃地說: &ldquo我可以肯定,你們兩人在事業上都會出人頭地的。

    &rdquo &ldquo事業上出人頭地的多的是!&rdquo雷吉娜說。

     他笑了: &ldquo您太挑剔了。

    &rdquo &ldquo對,這是我的病。

    &rdquo &ldquo這是第一美德。

    &rdquo 他帶着友善的神情瞧着她,這比完全不把她看在眼裡更糟。

    他看見她,器重她,但是愛的是弗洛朗斯。

    不錯,他是羅傑的朋友,不錯,雷吉娜從來沒有試圖誘惑他。

    這無礙于他認識她,愛着弗洛朗斯。

     &ldquo我困了。

    &rdquo弗洛朗斯說。

     音樂師已經動手把樂器藏進套子;他們走了。

    弗洛朗斯挽着薩尼埃走遠了。

    雷吉娜挽了羅傑的胳膊;他們走上一條小路,兩旁街面不久前粉刷一新,裝上了彩色玻璃招牌:綠色磨坊、藍猴、黑貓;有幾個老婦人坐在門檻上,在走近時向他們招呼。

    然後,他們又穿過幾條布爾喬亞居住的馬路,沿街的護窗闆中間镂了一顆心。

    天已亮了,但是整個城市還在睡。

    旅館也睡着。

    羅傑伸伸懶腰,打了個呵欠:&ldquo我困極了。

    &rdquo 雷吉娜走到窗前,窗外是旅館的小花園;她拉開一扇百葉窗。

     &ldquo那個人!&rdquo她說,&ldquo他已起床了。

    他為什麼起得那麼早?&rdquo 那個人在那裡,躺在一張折疊椅上,像苦行僧似的紋風不動。

    每天早晨他在那裡。

    不看書,不睡覺,不向誰說話,張大了兩隻眼睛呆望着天空,從黎明到深夜,躺在草地中央,不移動一步。

     &ldquo你不過來睡嗎?&rdquo羅傑說。

     她拉開第二扇百葉窗,關上了窗子。

    羅傑向她笑笑。

    她鑽進被窩,頭枕在鼓鼓的枕頭上,羅傑把她摟在懷裡;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和她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人。

    而在另一張床上,弗洛朗斯和薩尼埃&hellip&hellip她朝門口走去。

     &ldquo不。

    我去室外走走。

    &rdquo 她穿過樓道,走下靜悄悄的樓梯,銅暖爐沿着梯階閃閃發亮。

    她怕睡覺;當她睡覺時,總有一些人醒着,對他們就沒法控制。

    她推開花園門:一塊芳草地,周圍是礫石路,四道隔牆上攀附着細小的常春藤。

    她在一張長椅上躺下。

    那個人沒有眨一眨眼睛,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到。

    &ldquo我羨慕他。

    他不知道地球是這麼大,人生是這麼短促。

    他不知道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有頭上這一小塊青天便滿足了。

    而我要求一件東西專屬于我,仿佛我在世界上除此沒有别的愛;但是我又件件都想要;而我的雙手卻是空的。

    我羨慕他。

    什麼叫做厭倦,他肯定不知道。

    &rdquo 她擡起頭,仰望天空,竭力想:&ldquo我在這裡,頭上有這塊青天,不要别的也可以。

    &rdquo但這是自欺欺人。

    她沒法不想到弗洛朗斯正躺在薩尼埃懷裡,并不在想她。

    她朝草地看一眼。

    這種痛苦由來已久。

    她躺在一塊類似的草地上,臉貼着泥土,幾個昆蟲在草影下匆匆爬過,草地可以說是一片遼闊單調的森林,挺立着成千片小小的綠草,一般長短,一個模樣,一片連着一片,遮住了世界。

    她曾經苦惱地想:&ldquo我不願做一根草。

    &rdquo她轉過臉。

    那個人也不在想她。

    他幾乎分不清她跟草地上疏疏落落的樹木和椅子有什麼兩樣;她隻是一角布景。

    雷吉娜被他惹惱了,突然想去攪亂他的安甯,讓他看到她的存在。

    開聲口就行了,這總是容易辦到的:他們一個問一個答,神秘便消失了,兩人都變得透明空洞,别人就會漠不關心地把他們撂得遠遠的;這太容易了,她對這種遊戲再也不感興趣,因為事先已有赢的把握。

    可是這個不聲不響的人使她困惑不解。

    她觀察他。

    他有一個高高的鷹鈎鼻,長得還漂亮,身材顯得軒昂健壯,年紀很輕,至少他的皮膚和臉色是青年人的皮膚和臉色。

    他好像感覺不到周圍一點動靜,面孔恬靜像個死人,眼神茫茫的。

    雷吉娜望着他時,油然産生一種恐懼的感覺。

    她一聲不響站了起來。

     他一定聽到什麼了,向雷吉娜望了一眼。

    至少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雷吉娜露出一絲笑容。

    那個人的眼睛死盯住她,簡直有點放肆,但是他沒有看到她。

    雷吉娜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有一會兒她想:&ldquo我到底存在嗎?這不是我嗎?&rdquo她看到過一次這樣的目光,那時她的父親躺在床上,喉嚨裡喘着粗氣,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便沒了。

    她呆立在原地不動,聲音沒了,面貌沒了,生命沒了:這是一種虛像。

    後來她恢複了知覺,往前走一步。

    那個人閉上眼睛。

    如果她不移動,雷吉娜覺得他們會永遠這樣面對面站着。

     &ldquo真是個怪人!&rdquo安妮說,&ldquo他午飯也沒回去吃。

    &rdquo &ldquo是的,這是一個怪人。

    &rdquo雷吉娜說。

     她遞給薩尼埃一杯咖啡。

    透過回廊的玻璃可以看到花園、昏暗的天空、那個人,他黑頭發,白襯衣,法蘭絨褲子,躺在一張折疊椅上。

    他那視而不見的眼睛總是盯着同一塊天空。

    雷吉娜忘不了這種目光;她想知道,用這種目光盯着看的時候,這個世界又會有什麼樣的面貌。

     &ldquo這個人患神經衰弱症,&rdquo羅傑說。

     &ldquo這說不通,&rdquo雷吉娜說。

     &ldquo我猜這個人戀愛上受過刺激,&rdquo安妮說,&ldquo您不相信嗎?我的王後。

    &rdquo &ldquo可能。

    &rdquo雷吉娜說。

     可能這雙眼睛叫一個形象占據了,從此一葉障目不見其他。

    這個女人長得怎麼樣?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機會?雷吉娜用手抹一抹前額。

    天氣悶熱。

    她的太陽穴感到空氣的壓力。

     &ldquo再來點咖啡?&rdquo &ldquo不,&rdquo薩尼埃說,&ldquo我答應弗洛朗斯三點鐘去找她。

    &rdquo 他站起身,雷吉娜想:&ldquo這時不說,再也沒有機會了。

    &rdquo &ldquo您試着勸勸弗洛朗斯,&rdquo雷吉娜說,&ldquo這個角色不适合她演。

    她不但得不到好處,反會害了自己。

    &rdquo &ldquo我試試。

    但是她這人固執。

    &rdquo 雷吉娜咳了一聲,喉嚨裡塞了一個球。

    這時不說,再也沒有機會了。

    眼睛不必望着羅傑,也不必去想今後的事,什麼都不想,要一頭紮進去。

    她把咖啡杯放在小碟上。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