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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響聲:卡莫納所有的生命都藏身在這個死亡的角落。

    卡特琳的墳挖在一棵柏樹底下。

    腳夫把棺材滑到穴底,在棺蓋上撒了幾鏟土。

    修士劃了一個十字,朝另一個墓穴走去。

     我擡起頭,墳地的氣味直鑽腦門,我捂住嘴,朝大門走去。

    一輛大車緩慢地往上攀登,有人把牆腳下揀來的屍體往車上扔。

    我停步不走。

    往宮裡去有什麼意義呢?宮裡已沒有人了。

    她在哪兒?在柏樹底下躺着一個面目猙獰的老婦人,天上飄蕩着一個靈魂,像天主一樣沒有面目,又聾又啞。

     &ldquo這裡來,大人。

    &rdquo羅傑說。

     我跟在他後面。

    宮門前,那個黑臉僧侶爬在商人遺棄的貨架上,揮動兩隻大衣袖在講道。

    瘟疫一開始,他就回到城裡,我不敢驅逐他。

    老百姓虔誠地聽他宣講。

    我身邊留下的衛兵不多,不能亵渎神明來跟他頂撞。

    他看到我,尖聲大叫: &ldquo福斯卡伯爵!現在你懂了嗎?&rdquo 我沒有回答。

     &ldquo你給卡莫納人蓋新屋,現在他們睡在泥地下;你給他們穿上好衣服,現在他們赤身裸體卷在裹屍布裡;你給他們吃美味的食品,現在他們做了蛆蟲的養料。

    平原上,成群無人看管的牲畜把空長的莊稼踩在腳下。

    你征服了饑荒。

    但是天主降下了瘟疫,瘟疫把你征服了。

    &rdquo &ldquo這說明還應該學會去征服瘟疫。

    &rdquo我厲聲說。

     我跨進宮門,停下來,有點驚奇。

    唐克雷德站在一扇窗子後面,像在窺探我。

    我朝他走去: &ldquo還有誰比你更窩囊?&rdquo我說,&ldquo作為一個兒子,給母親下葬也不敢!&rdquo &ldquo我會在其他場合給您看我的勇氣。

    &rdquo他高傲地說。

     他擋在我面前。

     &ldquo等一等。

    &rdquo &ldquo你要把我幹嗎?&rdquo &ldquo母親活着的時候,我一直忍着。

    但是這夠了。

    &rdquo 他虎視眈眈地盯住我。

     &ldquo您統治的時代已經過了。

    現在該輪到我了。

    &rdquo &ldquo不,&rdquo我說,&ldquo别想輪到你。

    &rdquo &ldquo輪到我了。

    &rdquo他粗暴地說。

     他抽出劍,向我當胸砍來。

    十個陰謀分子從隔壁房間沖出,大叫:&ldquo處死暴君!&rdquo羅傑蹿到我面前。

    他倒下了。

    我砍過去,唐克雷德跌倒在地。

    我感到肩膀一陣劇痛,我轉過身,又砍過去。

    幾個陰謀分子看到唐克雷德躺在地上,逃跑了,立刻有幾個士兵奔過來。

    三個人躺在石闆地上。

    其他人在幾個回合後也被制伏了。

     我跪在羅傑旁邊。

    他帶着慌張的神色望着天花闆。

    他的心不再跳動了。

    唐克雷德兩眼閉合,已斷了氣。

     &ldquo您受傷了,大人,&rdquo一個衛兵對我說。

     &ldquo不礙事。

    &rdquo 我站起身,把手伸進襯衣裡面,抽回時滿是血迹。

    我對血瞧了一眼,笑了起來。

    我走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進入肺部,把胸脯撐得鼓鼓的。

    僧侶繼續不停講道,這些被判處死刑的人群默默地聽着。

    我的妻子死了,我的孩子和孫子也死了,我的夥伴都死了。

    隻有我活着,我再也沒有同時代的人。

    過去的一切皆從我身上消失了,我不再受事物的牽挂:沒有回憶、沒有愛情、沒有義務。

    對我來說沒有法律,我是自己的主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去處置那些可憐的人的生命,他們都是生來要死的。

    在這個沒有面貌的天空下,我昂然而立,生氣勃勃,自由自在,永遠的孤獨。

     我從窗口往下望,笑了。

    一支奇怪的隊伍。

    廣場上至少有三千人,都是全身裹在大毯子裡,隻露出臉孔;人人騎在馬上,手執缰繩。

    長袍裡面穿上了盔甲,挎上劍。

    我走到穿衣鏡前。

    在白羊毛風帽的襯托下,我的臉像摩爾人一樣黑,我的眼睛不是一個虔誠的人的眼睛。

    我放下風帽遮住臉孔,下樓走到廣場上。

    在瘟疫将結束時,幸免一死的老百姓對這場災難猶有餘悸,聽到僧侶的預言十分恐懼,似癡若狂地投身于各種荒誕不經的祈神儀式。

    我假裝也感染了這份狂熱,煽動健壯的男子都随我去進行一次遠途朝聖。

    我們武裝起來,隻是為了自衛,對付充斥鄉野的盜賊。

    我的同伴大多數都相信我的計劃是真誠的,但是某些人跟着我,隻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我們從這條古老的染坊街走出城門。

    房屋都已變成一堆斷垣殘壁。

    可能魔鬼聽到了我的祈禱:這一區的居民都死在瘟疫中,工人把破房子推倒了。

    他們是死了,其他人又生了:卡莫納活着。

    它屹立在山地上,四周塔樓高聳,遭受了蹂躏,絲毫不見損傷。

     我們首先到達維拉那,高唱贊歌疾馳而過,居民成群結隊加入我們行列。

    然後我們進入熱那亞領土,沿途我找每個城市的行政長官,要他們接待。

    我們列隊經過街道,高呼要過苦行生活,接受布施。

    當我們深入到内地,我佯稱熱那亞官吏拒絕接待我們。

    受饑荒和瘟疫蹂躏的鄉野幾乎沒有給我們提供一點糧食。

    我們不久便要挨餓。

    有幾個苦行者提議回卡莫納去。

    我表示反對,理由是路太遠了,沒有到家就會營養不良倒斃在半路,還不如到裡維爾去。

    這是一個繁榮的港口,不會不給我們吃的。

     裡維爾的長官果然同意給我們打開城門,但是我轉告同伴說,不信神的人又一次回絕我們的請求。

    有些朝聖者開始口出怨言,說他們拒絕施舍的東西可以用武力去奪。

    我聽了這番議論,假裝心中不安,一邊向他們宣說要忍受,一邊暗示我們除了死在異鄉以外别無出路。

    每個人頓時怒火中燒,我隻得屈從這群餓漢的意志。

     隊伍走進裡維爾城門,沒有引起懷疑。

    我們走上廣場,我突然脫去白長袍,策馬直奔長官府,一邊大叫:&ldquo沖呀!卡莫納萬歲!&rdquo朝聖者立刻紛紛脫去長衣,露出全身武裝。

    對方大為驚訝,沒有人試圖抵抗我們。

    血的腥味、勝利的陶醉使虔誠的朝聖者霎時變成了赳赳武夫。

    一夜狂歡使人迷失本性。

    熱那亞官吏遭到屠殺,房屋遭到搶劫,婦女遭到奸污。

    一星期來,飯館的酒像河水一樣流,淫靡的歌聲回蕩街頭。

     我把一小支隊伍留在裡維爾,帶了其餘的人企圖攻下控制卡莫納出海口沿途的城堡和碉樓。

    這些被瘟疫奪去大部分生命、又缺少糧食的兵營不堪一擊。

    我背信棄義的行為引起意大利各城邦的憤慨,我不是不知道。

    但是熱那亞人太弱,無力進行一場戰争,任我把掠奪的果實劫走。

     我做了裡維爾的主人,馬上對進港商品課以重稅。

    佛羅倫薩商人徒然要求免征這種稅收,我不願給他們任何特權。

    我知道這樣又會招緻佛羅倫薩人的惡感,但我不讓步,即使跟這個強大的共和國打一仗也在所不惜。

     我準備戰争。

    我有錢跟大部分雇傭兵隊長訂立契約,他們在意大利組織了突擊連。

    我給他們固定的半份饷銀,交換條件是我一旦需要,他們有義務把隊伍歸我調撥。

    目前我要他們為自己打仗,去附近城邦靠搶劫為生。

    這樣,和平期間,他們可以削弱我計劃要攻打的城邦的實力。

    要襲擊一個城市時,我表面辭退我的一名隊長,暗地囑咐他執行我的任務;如果他失敗了,我矢口否認。

    不用大興幹戈,我在短時期内就占領了在我疆土四鄰的城堡和碉樓。

    當熱那亞人決定入侵卡莫納的平原時,我已重建了一支軍隊,意大利最強的雇傭兵隊長都在為我效勞。

     起初,我讓熱那亞人帶了他們的加泰羅尼亞雇傭兵在平原上到處亂竄;得知他們來近,農民帶了莊稼牲口躲進我通知加強防衛的村莊;敵兵在堅壁清野的土地上,幾乎找不到可以維持生命的東西。

    他們試圖攻占幾個據點,但是我們的城堡坐落在孤立的小山崗上,當地居民奮勇堅守,打退了屢次進攻。

    昂熱·德·塔格利亞納率領的軍隊在這幾次攻城中分散和消耗了兵力;誘使小股士兵落入我們埋伏,擒獲在無人的農莊内找糧食的散兵遊勇,是件容易的事。

    當塔格利亞納深入到曼西亞河邊,我決定跟他打上一仗。

     六月的一個晴朗早晨,我們兩軍對壘了。

    河面上升起輕霧,藍色天空帶點灰意,鐵甲在晨曦中閃光,毛色發亮的戰馬嘶鳴不已,我心中感到的喜悅像露水滋潤的青草一樣新鮮。

    塔格利亞納根據傳統的戰術,把軍隊分為三路;我把我的軍隊分成小隊。

    看到天空呈淺灰色,預感到下午天氣悶熱,我叫人準備大缸盛滿了水,以備每次交鋒後飲馬和解渴。

    戰鼓一響,雙方軍隊一擁而上,殺得難分難解。

    不久可以看到我的戰術占了上風;熱那亞軍隊隻能大隊移動,我的士兵分小隊獨立進攻,撤回後組成隊伍再上。

    然而,加泰羅尼亞人圍着他們的指揮官,長時間地抵抗我們的再三進攻。

    烈日當空,熱得令人窒患,我們還沒有赢得一寸土地。

    下午過了一半,馬蹄下踩的草又幹又黃,鼻子呼吸的空氣布滿灰塵。

    我的士兵小歇時刻匆匆飲水解渴,而我們敵人嘴上沒有沾過一滴水。

    铿锵沉濁的鐵馬金戈聲中,可以聽到我們腳下五百米地方潺潺的水流聲。

    最後,塔格利亞納的士兵抵不住誘惑,朝着河水走近去,破壞了自己的陣勢。

    于是,我們奮勇撲到他們面前,把其中一群人打翻在河裡,其餘的潰逃了,撇下五百人做了我們的俘虜。

     我要慶祝這場勝利,舉行幾次盛會,答謝戰鬥的人民。

    回到卡莫納,我在上城與下城之間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競技比賽。

    上午,先是孩童,然後是青少年在廣場上格鬥三個鐘點。

    下午,成年人進行角逐。

    他們帶了輕便武裝,相互扔石頭,左臂卷了一件大鬥篷,竭力遮擋。

    上城男人穿綠鬥篷,下城男人穿紅鬥篷。

    然後,進入廣場内的是龐大的方陣。

    戰士穿一件鐵甲,上面襯了塞滿棉麻的護肩,可以減輕打擊的分量。

    每個人右手握一根不插鐵尖的長矛,左手提一面盾牌。

    誰占領廣場中心便算勝利。

    一大群人擠在競技場四周,每扇窗戶前都有婦女在微笑。

    觀衆舞動手臂,高聲喊叫,鼓勵他們的親戚、朋友、鄰居。

    他們叫道:&ldquo綠隊加油!&rdquo或&ldquo紅隊加油!&rdquo我沒有朋友,沒有親戚,沒有鄰居。

    我坐在一頂絲絨華蓋下,無動于衷地觀看這種遊戲,一邊喝下了一罐罐葡萄酒。

     &ldquo我為裡維爾的繁榮、熱那亞的毀滅而幹杯!&rdquo我舉杯說。

     他們舉起杯子,有幾個聲音順從地附和說:&ldquo為裡維爾的繁榮!&rdquo但是呢絨商領袖帕隆博在座位上一動不動,他聚精會神地在觀賞他的大酒杯。

     &ldquo你為什麼不喝?&rdquo我說。

     他擡起眼睛。

     &ldquo我從可靠方面得到消息,裡維爾的佛羅倫薩商人已經接到命令,在十一月一日以前結束他們的業務。

    &rdquo &ldquo怎麼啦?&rdquo &ldquo那一天,他們将離開城,到埃維薩岸的西斯摩那去開業。

    &rdquo 四座是一片深沉的靜默。

     &ldquo讓那些佛羅倫薩商人見鬼去吧,&rdquo我說。

     &ldquo其他商人也會照着做,&rdquo帕隆博說。

     &ldquo那麼,埃維薩、西斯摩那都不會有好下場。

    &rdquo &ldquo佛羅倫薩會支持它們。

    &rdquo他說。

     他們都瞧着我,我從他們的目光看出:應該給佛羅倫薩人免稅。

    但是,我做了征服者是為了聽這些老頭兒的話?我做了征服者是為了向佛羅倫薩卑躬屈節? &ldquo佛羅倫薩不會有好下場!&rdquo我說。

     我轉身朝向我的隊長,把酒杯舉到嘴邊。

     &ldquo我為戰勝佛羅倫薩幹杯。

    &rdquo &ldquo為戰勝佛羅倫薩幹杯!&rdquo他們齊聲喊。

     邦蒂沃格裡奧、皮濟尼的聲音在我聽來是冷冷的;一種陰險的微笑把奧西尼的嘴唇也扭歪了。

    我抓起一瓶酒往地下摔。

     &ldquo我将把佛羅倫薩毀成這個樣。

    &rdquo我說。

     他們對我望了一眼,态度鎮靜自若。

    戰争結束了,我們慶祝勝利,他們沒有其他要求。

    而我要把勝利掌握在自己手裡。

    勝利在哪兒呢?我徒然在他們這幾張臉上找尋戰争之日的熱情、灰塵汗水的氣味、烈陽下鐵甲壓在身上感到的重量。

    他們有的隻是庸俗的笑容,對瑣事的操心,我不願再去聽他們的話。

    我站起身,把束縛我咽喉的襯衣猛力扯開。

    熱血湧上我的臉、我的胸口。

    我的生命将像火球似的爆炸。

    我的手指把布撕得粉碎,我的雙手、我空空的雙手往下落。

    廣場中央,傳令官放下一道欄杆,宣布紅隊獲勝,觀衆如癡似醉,把花朵、手絹、頭巾扔到戰士腳下。

    他們中間死了五個戰士,另有九個受傷。

    但是,這些對一日勝利也存觊觎之心的人,隻是些天真的小人物,我不能去玩他們這種遊戲。

    天空還是像在曼西亞河畔看到的那麼藍,但是在我眼裡卻暗淡了。

    隻有在佛羅倫薩的城牆下,在未來的邊緣,天空才發出強烈的火焰,金的,紅的,像留在我記憶中的一樣。

     帕隆博看得很對。

    冬天,裡維爾的商人把他們的店鋪遷到西斯摩那,位于埃維薩岸的港口。

    工藝匠斷了财源。

    阿爾博尼一派利用老百姓的不滿,率衆叛亂,宣布城市獨立。

    企圖奪回城市就要有一支船隊。

    我應該滿足于蹂躏四周的鄉野,燒毀莊稼和村莊,但是我決定拿埃維薩洩恨,以儆效尤。

     佛羅倫薩的這個同盟城市坐落在曼西亞河下流的盆地,河的上流灌溉着我們的土地。

    城牆兩邊,各有寬約一裡的水流,似兩條手臂往外伸張,可以作為普通要塞的護城河。

    河水太深,無法涉水過去,而兩岸泥漿又太多,小船也不敢貿然靠近。

    我命令我的一名工程師将曼西亞河改道。

    六個月時間,建了一道巨壩,把河流攔腰截斷;同時,我叫人在一座山上鑿洞,把河水引入卡莫納的平原。

    埃維薩居民已經可以想象,他們的湖泊将變成瘴氣熏蒸的沼澤,他們的要塞也将因山口通風形同虛設。

    他們派出使臣,懇求我放棄種種計劃,但是我回答他們說,每個人都有權在自己領土上進行任何合适的工程。

    我已經在盤算:這個失去天然屏障的城市即将落入我的手中,這時突然刮起一場暴風雨。

    曼西亞河河水暴漲,沖破所有堤壩,一夜之間把我們工程師花幾個月時間建成的工程毀壞殆盡。

     我派了隊長邦蒂沃格裡奧、奧西尼、皮濟尼去掃蕩埃維薩的郊區。

    佛羅倫薩組織了一支軍隊去援助同盟者,我就與錫耶納談判訂立盟約,我們集合了一萬人。

    我的軍隊和雇傭兵在錫耶納會師,我找尋機會入侵佛羅倫薩。

    我繞着邊境線的外圈轉,共和國軍隊在邊境線的内圈抵擋我們。

    我佯攻阿雷佐,佛羅倫薩人千方百計擋住我進入該地。

    于是我從基安蒂進入格雷韋谷,沿着阿爾諾河直搗佛羅倫薩。

    我在鄉野掠奪到一大筆物資,因為是不宣而戰,農民沒有想到把牲畜和家具隐匿到安全地點。

     十天來,我們一路殺過去,所向披靡。

    士兵唱着歌,馬頭上插了花朵,我們的馬隊仿佛是一支意氣風發的和平隊伍。

    當我們從山崗上瞥見佛羅倫薩和城内沐浴在陽光中的朱紅色圓頂時,大夥兒都從肺腑發出高聲歡叫。

    我們安營紮寨;四天中,士兵躺在開花的草堆中,把沉重的羊皮囊挨着個兒傳;公牛和奶子脹滿的母牛在吃草,旁邊是滿載地毯、鏡子和花邊的車輛。

     &ldquo現在?&rdquo奧西尼說,&ldquo我們做什麼?&rdquo &ldquo您要我們做什麼?&rdquo我說。

     我并不夢想去攻打佛羅倫薩。

    這個城市展延在我腳下,明亮甯靜,一條綠波蕩漾的河流穿過中間;沒有任何方法能把它從地球上抹掉。

     &ldquo我們繳獲了一大筆戰利品,&rdquo我說,&ldquo就把它帶回卡莫納去吧。

    &rdquo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我走開了,心裡很生氣。

    我知道這場遠征費用龐大而一無所得。

    佛羅倫薩就在我腳下,我拿它無可奈何。

    我的這些勝利有什麼用呢? 我向軍隊宣布,回卡莫納去;兵營裡議論紛紛。

    我們是托斯卡納的主人,就這樣放棄了嗎?我們慢慢收拾行裝。

    出發時,我們發現保羅·奧西尼不見了。

    他隔夜帶着我的一部分騎兵投奔佛羅倫薩去了。

     這次率衆叛逃削弱了我的兵力,我們開始急急忙忙沿着阿爾諾谷從原路撤退;士兵不唱歌了。

    不久,奧西尼的部隊騷擾我們的後衛軍。

    我的部隊由于這場勞而無功感到灰心喪氣,恨不得跟他打上一仗,但是他對當地環境比我熟悉,我怕中了他的詭計。

    他尾随在我們後面,一直跟到了錫耶納邊境,在我們眼皮底下,從四面是沼澤的一塊地方進攻馬斯科洛村莊。

    我的軍隊認為受了侮辱,大聲要求作戰。

    這場戰鬥在我看來是危險的;沼澤地的泥炭是陰幹的,上面蓋的一層表皮經得住步兵走,但是馬蹄一踩便往下陷。

     &ldquo我怕有陷阱,&rdquo我說。

     &ldquo我們人數多,兵力強。

    &rdquo皮濟尼氣呼呼地對我說。

     我決定打,我也希望跟有血有肉的敵人交手,嘗一嘗勝利的血腥味。

    有一條小道穿過沼澤地,奧西尼在這條道上好像沒有設防。

    我帶了軍隊走了上去。

    突然,在我們已沒有時間撤出時,受到了襲擊,兩邊箭如雨下,在每個荊棘叢中,奧西尼都設了埋伏。

    這時,輕騎兵和步兵出現在我們兩側;我的士兵剛走出小道去抵擋敵兵,就陷進了沼澤地,動彈不得。

    我們大隊人馬頓時亂作一團,奧西尼的步兵立即奮勇沖上小道,剖開我們馬匹的肚子,把騎兵從馬背上掀下來,騎兵身上壓了笨重的盔甲,站也站不起。

    皮埃爾·邦蒂沃格裡奧在穿越沼澤地時發現一條小路,總算免于一死;至于我,走遍了整條小道才沖出敵人重圍,但是呂多維克·皮濟尼随同他的八千名兵士做了俘虜,倒是一個也沒被殺死。

    我的辎重和從托斯卡納搜刮的戰利品全部給勝利者繳獲。

     &ldquo我們要為這次失敗報仇雪恥,&rdquo我的副官們宣稱。

     他們羞慚滿臉,兩眼卻閃閃發光。

     &ldquo什麼叫做失敗?&rdquo我說。

     奧西尼的士兵在戰争初期,曾在我的麾下作戰,如今把這些俘虜看做命運不如他們的戰友,當夜便恢複了他們自由;我因而帶了幾乎完整的部隊回到卡莫納;維拉那的兩個盔甲商賣給我五千副盔甲。

    我打了那些勝仗,一無所得,輸了一場戰役,也一無所失。

     我的副官望着我,眉頭緊皺,莫名其妙。

    我走入自己的小室,在裡面待了三天三夜。

    我又看到唐克雷德的臉,由于失望變得更加嚴厲。

    &ldquo對誰需要?對什麼需要?&rdquo我聽到黑臉僧侶的聲音:&ldquo你做的一切都是空的。

    &rdquo 我決定改變策略。

    今後,我避免軍事上耀武揚威,放棄方陣戰役,不再過一無所得的戎馬生活,而竭力用政治上的縱橫捭阖去削弱敵對的共和國。

     我訂立幾個商業條約,離間了奧爾西、西西奧、蒙特基亞羅跟佛羅倫薩的聯盟;在熱那亞統治下的城市安插了代理人,以商人面目出現,進行陰謀策劃,甚至挑動熱那亞各派相互對立。

    在服從我的城市裡所建的機構制度都可得到我的尊重,于是許多小共和國不再堅持一種難以保衛的自由,甯可要安全而不要獨立,紛紛接受我的保護。

    卡莫納的生活是艱苦的,男人每夜睡覺不足五個小時,從黎明工作到黑夜,在陰暗的作坊的角落裡不停地紡羊毛,在酷熱的陽光下被迫進行辛苦的操練;女人的青春在養兒育女中消磨了;小孩從幼年開始接受各種尚武教育。

    但是,三十年後,我們的領土擴張得跟佛羅倫薩一樣大。

    熱那亞恰恰相反,在我的暗算下一蹶不振。

    我的将官蹂躏了它的鄉野,夷平了它的要塞,它的商業衰落了,航海廢弛了,城市陷入無政府狀态,一片混亂。

    米蘭公爵突然發動進攻,更給了它緻命的一擊。

    卡瑪尼奧拉将軍率領三千騎兵和八千步兵,毫不困難地在山間打通一條路,開始掠奪峽谷地區。

    我立刻朝裡窩那港進軍,它控制阿爾諾河口;我連城也不用包圍,因為熱那亞無力保衛,我出了十萬弗羅林的代價,他們便把城池獻了出來。

    我驕傲地把卡莫納軍旗插在裡窩那城堡上,軍隊大聲叫嚣,歡呼我精心籌劃的勝利。

    熱那亞沒落了,裡窩那成為意大利第一大港。

     眼看我的一切希望即将實現的時候,一名信使來向我報告說,阿拉貢國王與米蘭公爵将聯兵從海上進攻熱那亞。

    我一下子對公爵的全部野心洞悉無遺。

    熱那亞無力同時對付兩個強大的敵人。

    公爵當上利古裡亞的領主後,将侵入托斯卡納,迫使卡莫納、然後佛羅倫薩接受他的奴役。

    我以前光看到熱那亞是一個好欺負的敵人,處心積慮削弱它,沒有想到它的衰敗有朝一日會引起我自身的淪亡。

     我應該援助熱那亞。

    以前我幸災樂禍,在他們中間挑撥,弄得這個國家四分五裂,如今它下不了切實的決心去進行戰鬥,要不要歸順公爵拿不定主意。

    我試圖激發他們的熱忱;但是長期以來它都沒想到去建立一支軍隊,而雇傭兵随時會逃跑。

    我迎上去截擊卡瑪尼奧拉,我們又沿阿爾諾河上溯,那個地區屢次遭到我将領的侵擾,要塞拆除了,城堡毀壞了。

    沒有結實的牆壁作為屏障,那就得在一片曠野上開戰;我們也很難在這塊滿目瘡痍的土地上得到給養。

    過去的戰功現在轉變為對我們自己進行的懲罰。

    在鄉野對峙六個月後,手下的士兵又餓又累,被熱病折磨得體力大減,個個形銷骨立。

    這時,卡瑪尼奧拉決定向我們展開進攻。

     卡瑪尼奧拉背後有一萬名騎兵和一萬八千名步兵,我倆的騎兵在數量上相差過于懸殊,我決定冒險使用一種新戰術。

    我用弓箭手去對付卡瑪尼奧拉的輕騎兵,他們頂住了第一次沖擊。

    馬向他們身上奔來,他們經常一劍砍斷馬腿,或者雙臂抱住馬腿,把馬連同馬背上的士兵一起掀翻。

    馬死了四百匹,卡瑪尼奧拉命令他的騎兵下馬步戰。

    戰鬥十分激烈,雙方傷亡慘重。

    晚上,我副官中最年輕、最勇敢的一個,抄山路偷偷登上米奧桑峽谷,帶領他的六百名騎兵,大聲怪叫殺奔卡瑪尼奧拉的後衛軍。

    米蘭人受到這場意料不到的襲擊,吓破了膽,落荒而逃。

    我們損失三百九十六人,卡瑪尼奧拉死亡人數達三倍。

     &ldquo現在,&rdquo我對弗雷戈索總督說,&ldquo不要坐失良機。

    應該把利古裡亞人全部武裝起來,加強防守要塞,派使臣到佛羅倫薩、威尼斯去求援。

    &rdquo 他像沒有聽到我的話。

    滿頭銀白長發使他的臉顯得又高貴又恬靜,他清澈的眼睛凝視空中。

     &ldquo這天氣多美。

    &rdquo他說。

     在夾竹桃、橘子樹樹蔭覆蓋的平台上,我們俯視着大路。

    穿绫披羅的女人懶洋洋地走在宮旁的陰影裡;穿繡花緊身衣的騎兵傲慢地排開人群過去。

    在一座牌樓下坐着四名卡莫納士兵,蒼白消瘦,又髒又累,他們望着一群少女在井邊和幾個少年談話。

     &ldquo您若不自衛,&rdquo我氣沖沖說,&ldquo卡瑪尼奧拉開春前就會出現在熱那亞城下。

    &rdquo &ldquo我知道,&rdquo弗雷戈索說。

     他口氣滿不在乎地又加了一句: &ldquo我們無法自衛。

    &rdquo &ldquo您能自衛,&rdquo我說,&ldquo卡瑪尼奧拉不是不可戰勝的,既然我們已經把他打敗過了。

    我的士兵累了,現在該由您出兵了。

    &rdquo &ldquo承認自己軟弱沒有什麼不光彩,&rdquo他淡然說。

     他笑了笑: &ldquo我們太文明了,沒法不愛和平。

    &rdquo &ldquo什麼樣的和平?&rdquo我說。

     &ldquo米蘭公爵答應保證我們建立的制度、我們内部的自由,&rdquo他說,&ldquo城市給我的種種榮譽我将放棄,這樣做并不是不難過,但是我要挺身接受這種犧牲。

    &rdquo &ldquo您要做些什麼?&rdquo &ldquo我宣布讓位。

    &rdquo他莊嚴地說。

     我站起身,捏緊拳頭。

     &ldquo這是背叛。

    &rdquo &ldquo我除了國家利益以外,不應該有其他考慮。

    &rdquo &ldquo六個月來,我們是在為這麼個人作戰。

    &rdquo我說。

     我靠在欄杆上。

    少女在頭上插了幾朵甘松香,我聽到她們的笑聲。

    我的士兵陰郁地望着她們。

    我知道他們看到的是什麼:塵土飛揚的玫瑰色路上連貴族也沒有車馬代步;黑衣婦女一邊給孩子喂奶,一邊匆匆走過,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小女孩挑一擔過于沉重的水桶爬登山坡;男人滿臉倦容,在門檻上喝稀湯;在城市中心、市區舊址上,野草叢生,滿目凄涼。

    我們沒有時間建造宮殿,沒有時間種植檸檬樹,也沒有時間唱歌歡笑。

     我說:&ldquo這不公平。

    &rdquo &ldquo米蘭公爵希望跟您簽訂條約,&rdquo弗雷戈索說。

     &ldquo我決不簽。

    &rdquo我說。

     當天晚上,我叫手下人啟程回卡莫納,沒有應卯的不止一個。

    我聽到有些人闆着臉吆喝:&ldquo做了征服者又怎麼樣?&rdquo我一句也沒法回答。

     我們在佩爾戈拉前經過,這個城市一直是我觊觎的對象,但是它堅決反對歸順在我的法律下。

    為了排遣部下的失望心情,我決定把一個唾手可得的勝仗作為禮物送給他們。

    我率領他們走到這座傲慢的城市的城牆下,答應他們一切戰利品都由他們自分。

    佩爾戈拉是富裕的,他們心中燃起了掠奪的欲火。

    城市防衛森嚴,東面又有曼西亞河作為屏障。

    我們曾幾次試圖把城攻下,但沒有成功,我們的沖鋒都給擋了回來。

    但是這次,我們掌握一種新型武器:沉重的臼炮,對付流動的兵力毫無用處,進攻石頭城牆卻是一個有效的工具。

    我開始時敦促佩爾戈拉投降。

    我的士兵把一封箭書射入城内,信中我們威脅說要摧毀城市,如果拒絕給我們打開城門。

    可是,城内居民雲集在雉堞後面,用憤恨和挑戰的叫聲來回答我們。

    于是我在各城門口布置了四個兵團,派人把他們中間的土地鏟平,在上面能夠通行無阻。

    然後,我下令把臼炮拉來,士兵望着這幾門炮不以為然。

    頭幾顆炮彈撞在城牆上爆炸了,城牆巋然不動。

    佩爾戈拉人在主塔樓上指着我們辱罵,還唱歌。

    我不灰心。

    我的工程師制成這個神奇武器,每門臼炮一夜可打六十發炮彈。

    花了三十天時間,城牆打開了缺口。

    漸漸地,塔樓以及連接塔樓的建築物紛紛倒塌,斷磚殘瓦填滿了護城河,人踩着可以爬上缺口。

    困在孤城的人撤離了城牆,再也聽不到他們的歌聲、辱罵聲。

    最後一個夜裡,炮彈打在這些搖搖欲墜的城牆上,城裡一片寂靜。

    天明時,我們看到牆上開了一長條豁口,我派人沖鋒。

    他們高聲歡叫沖了上去。

    忘了熱那亞,忘了所有和平的願望。

    我們完成了一個無與倫比的功績:有史以來第一次,臼炮打垮了厚厚的城牆;有史以來第一次,一支軍隊用強力攻占了一座有要塞防衛的大城市。

     我第一個越過豁口。

    我們大吃一驚,城牆後面沒有人迎候我們,路是空的。

    我怕埋伏,停了下來。

    我的士兵都被這種肅殺景象吓得噤聲不說一句話。

    我們舉目朝屋頂、窗口望去,看不到一個人。

    窗子緊閉,門戶洞開。

    我們戰戰兢兢往前走。

    沒有一點動靜。

    在每個路角,我的士兵舉弓瞄準屋頂,左顧右盼,提心吊膽,但是沒有一塊石頭、一支箭穿空飛來。

    我們到了大廣場,大廣場也是空的。

     &ldquo把所有房屋搜一搜。

    &rdquo我說。

     士兵分成幾個小隊走了。

    我身後跟了幾名衛兵踏進總督府。

    前廳的石闆地是光的,牆也是光的。

    客廳的家具仍在原地,但是地毯、幕簾、擺設一件沒留下;衣櫃内、銀器櫃内空無一物,珠寶箱内也空無一物。

    我走出總督府,得知在曼西亞河邊找到床墊銅鍋。

    居民趁黑夜上船從水路撤走了,當我們以為他們隐伏在城牆後面,他們早已席卷全部财物逃之夭夭。

     我呆在廣場中心一動不動,士兵圍在我四周一動不動,默不作聲。

    在遺棄的空屋中,他們能夠搶掠到的隻是一些廢銅舊鐵;地窖裡酒流滿地,酒桶統統倒空;成袋的面粉、面包、大塊肉都在爐裡燒成灰燼。

    我們以為征服了一個城市,落到手裡的隻是一副石頭骷髅。

     将近正午,一名副官領了一個婦女到我這裡,是士兵在郊外一所屋子裡遇見的。

    她身材矮小,梳了兩條粗大的辮子,盤在頭頂上。

    她的目光不卑不亢。

     &ldquo您為什麼不跟其他人一起跑掉?&rdquo我說。

     &ldquo我丈夫害病,沒法搬動。

    &rdquo &ldquo其他人為什麼都走了?&rdquo我憤怒地說,&ldquo你們以為我攻下城後,會去摳嬰兒的眼睛?&rdquo &ldquo不,&rdquo她說,&ldquo我們不信這些話。

    &rdquo &ldquo那麼,為什麼走?&rdquo我說。

     她不回答。

     &ldquo二十多座城市在我統治下繁榮興旺。

    在蒙特基亞羅、奧爾西、巴萊佛,人們從來不曾這樣幸福。

    &rdquo &ldquo佩爾戈拉人不一樣。

    &rdquo她說。

     我緊緊盯着她看,她一點不慌張。

    佩爾戈拉人。

    卡莫納人。

    從前,有一天,我也說過這樣的話。

    我把婦女和孩子趕進了壕溝。

    為什麼?我移轉目光。

     &ldquo讓她走,&rdquo我對衛兵說。

     她從容不迫地走遠了,我說: &ldquo離開這裡。

    &rdquo 我的将官召集他們的士兵,士兵毫無異議,沒有人願意在這座該死的城市過夜。

    我在這個荒涼的廣場上留到最後才走;石牆的沉默焚燒着我的心。

    躺在我腳下的是一具死屍。

    是我把這個人殺死的,現在連我自己也記不起為的是什麼。

     一星期後,我和米蘭公爵簽訂了一項條約。

     這是和平。

    我解散軍隊,降低稅收,取消奢侈品限制法,貸款給卡莫納商人,充當他們的銀行家。

    在我的推動下,工農業有了新的躍進,我的财富像我常駐的青春一樣遐迩聞名;我把财富獻給我的城市。

    在老區的場地上,蓋起幾座宮殿,比熱那亞的宮殿還壯麗;我延聘建築師、雕塑家、畫家進宮;我下令挖了一條引水渠,各個廣場都有水井,山崗蓋滿一幢幢新屋,廣大的市郊向平原擴展。

    我們的繁榮吸引大量外國人到國内定居。

    我邀請法國布洛涅的醫生建造醫院。

    出生率提高了,人口增長了。

    卡莫納城内有二十萬居民,我自豪地想:他們的生命是我給的,他們的一切都是我給的。

    這樣持續了三十年。

     可是老百姓并不比從前幸福。

    他們穿得好些,住得好些,但還是日以繼夜地工作。

    貴族和資産階級驕奢淫逸,從來不曾這樣觸目驚心。

    窮人跟富人一樣,欲望增大了,工人一年比一年覺得他們的條件難以忍受。

    我希望改善他們的命運。

    但是呢絨業老闆向我指出,如果減少工作時間或提高薪水,呢絨也會随着漲價;無法與外國競争,我們的工人和商人會一起破産。

    他們說的是實話。

    除非做上全世界的主人,否則要進行任何認真的改革是不可能的。

    一四四九年夏天,農作物歉收,意大利全境小麥價格大幅度上漲,貪婪的農民把大部分麥子運到比薩、佛羅倫薩販賣。

    冬天來了,卡莫納面包貴得使許多工人無法養家活口,隻得要求赈濟。

    我又把麥子倒買回來,分發給老百姓,但是他們要的不僅是面包,還希望自己不緻被迫過求乞的生活。

    一天早晨,事前毫無半點風聲,各行會團體帶了武器聚集在行會的旗幟下。

    他們在城内流竄,搶掠了許多宮殿;貴族和資産階級猝不及防,隻有在自己的宅第内築壘自守。

    縮絨工、紡織工、印染工成了卡莫納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