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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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帶着敬意的，&rdquo她說。
她感到在嫉妒那個陌生人。
&ldquo那個人也是努力要求存在而沒有成功的一個可憐蟲？&rdquo &ldquo他愛做什麼做什麼，&rdquo福斯卡說，&ldquo但是他不抱希望。
&rdquo &ldquo愛做什麼做什麼，這就重要嗎？&rdquo她說。
&ldquo對他是重要的。
&rdquo &ldquo對您呢？&rdquo &ldquo他才不為我操心呢。
&rdquo &ldquo但是他這樣做對還是不對？&rdquo &ldquo我沒法為他回答。
&rdquo &ldquo看來您欽佩他。
&rdquo 他搖搖頭： &ldquo我沒有能力欽佩人家。
&rdquo 雷吉娜在房裡踱了幾步，心慌意亂。
&ldquo我呢？&rdquo她說。
&ldquo您？&rdquo &ldquo在您看來我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嗎？&rdquo &ldquo您對自己想得太多，&rdquo他說，&ldquo這不好。
&rdquo &ldquo我該想些什麼呢？&rdquo她說。
&ldquo啊！那我不知道。
&rdquo他說。
雷吉娜從舞台下來。
福斯卡坐在空蕩蕩大廳的黑暗角落裡。
她朝他走去。
半道上有個聲音叫：&ldquo雷吉娜。
&rdquo 她回過身，這是羅傑。
&ldquo我來了你不怪我吧？&rdquo他說，&ldquo拉福雷邀我來的，我那麼急于看一看你演的貝蕾妮絲&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為什麼要怪你？&rdquo她說。
雷吉娜驚奇地望着他。
原來以為看到他會激動：從前，凡與個人往事有關的一切都令她心神不甯。
如今她看待這些又随便又冷淡。
&ldquo雷吉娜，&rdquo他說，&ldquo你是一個了不起的貝蕾妮絲。
你演悲劇不亞于演喜劇。
我現在可以肯定，你不久會成為巴黎首屈一指的大演員。
&rdquo 他的聲音有點發顫，嘴角神經質地抽搐。
他激動。
雷吉娜望着大廳角落裡福斯卡剛離去的那張椅子。
他是能夠回憶的，他看見了嗎？他究竟是否最終懂得不應該把她和其他女人相提并論？ &ldquo承你誇獎。
&rdquo她說。
她意識到他們相對無言已經有好一會兒。
羅傑打量她，既關切又不安。
&ldquo你幸福嗎？&rdquo他聲音低低的。
&ldquo是的，&rdquo她說。
&ldquo你看上去很疲憊&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排演。
&rdquo 雷吉娜在他的目光下感到難堪，她已經不習慣被人這樣饒有興趣地盯着看了。
&ldquo你發覺我醜了嗎？&rdquo &ldquo不。
但是你變了，&rdquo他說。
&ldquo可能。
&rdquo &ldquo以前，我跟你說你變了，你就會受不了。
你是那麼熱望要保持本來面目。
&rdquo &ldquo這是因為我變了。
&rdquo她說。
她勉強笑了一笑。
&ldquo我該跟你告别了，有人等我。
&rdquo 羅傑把她的手握了一會兒。
&ldquo咱們再見面？哪天？&rdquo &ldquo随你。
你給我挂個電話就行，&rdquo她說時毫不在意。
福斯卡在劇院門口等着她。
&ldquo對不起，&rdquo她說，&ldquo我給人留住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沒什麼。
我喜歡等待&hellip&hellip&rdquo他說。
他笑了笑。
&ldquo夜色很美。
我們走着回去怎麼樣？&rdquo &ldquo不。
我累了。
&rdquo 他們跳上一輛出租汽車。
雷吉娜一言不發。
她願意福斯卡主動開口，但是一路上他沒說一句話。
他們走進她的房間，雷吉娜開始脫衣服，他依然一句話不說。
&ldquo喂！福斯卡！&rdquo她說，&ldquo您對今晚的演出滿意嗎？&rdquo &ldquo您的演出我總是喜歡看的，&rdquo他說。
&ldquo可是我演得好嗎？&rdquo &ldquo我想是的，&rdquo他說。
&ldquo您想是的，&rdquo她說，&ldquo您不能肯定？&rdquo 他不回答。
&ldquo福斯卡，&rdquo她說，&ldquo您看過拉歇爾的演出嗎？&rdquo &ldquo看過。
&rdquo &ldquo她演得比我好嗎？好得多嗎？&rdquo 他聳聳肩膀 &ldquo我不知道。
&rdquo &ldquo您應該知道，&rdquo她說。
&ldquo演得好，演得壞，我不知道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rdquo他不耐煩地說。
雷吉娜覺得心房的血一下子流光了。
&ldquo醒一醒，福斯卡！您想一想！有一段時期您每晚來看我，您像着了迷似的&hellip&hellip有一次您甚至跟我說，您想哭一場。
&rdquo &ldquo是的，&rdquo福斯卡說。
他溫柔地一笑。
&ldquo我喜歡看您演出。
&rdquo &ldquo這是為什麼？不是因為我演得好？&rdquo 福斯卡深情地望着她，說： &ldquo演戲時，您居然抱着那麼深切的信念相信自己存在！在瘋人院，我在兩三個女人身上也看到過類似的情況，但是她們隻相信她們自己。
對您來說，其他女人也是存在的，有幾次，您讓我也感到了自己存在。
&rdquo &ldquo怎麼？&rdquo雷吉娜說，&ldquo這就是您在羅莎琳德、在貝蕾妮絲身上看到的東西？這就是您所賞識的我的全部天賦？&rdquo 她咬了咬嘴唇，想大哭一場。
&ldquo這已不錯了，&rdquo福斯卡說，&ldquo存在并不是所有人都裝得像的。
&rdquo &ldquo但是這不是裝的，&rdquo她絕望地說，&ldquo這是真的，我是存在的。
&rdquo &ldquo噢！您并不見得這麼肯定，&rdquo他說，&ldquo否則您不會那麼堅持帶我上劇院去。
&rdquo &ldquo我就是肯定！&rdquo她怒氣沖沖地說，&ldquo我是存在的，我有天賦，我将成為一個大演員。
您是一個瞎子！&rdquo 他笑笑，沒有回答。
&ldquo放在這裡？&rdquo安妮說。
她小心翼翼地把切成鱗片狀的菠蘿放在一堆浮動的冰塊上。
雷吉娜看了看桌上：花、水晶杯、鵝肝泥、三明治，一切都擺得舒舒齊齊的。
&ldquo我看行了吧。
&rdquo她說。
她動手用一把叉子把生蛋黃和巧克力醬打在一起。
弗洛朗斯的宴請是講究的，但是名酒、名廠自制小蛋糕的價格還是可以用數字估計的：到底是些成批生産的商品，奢華但是沒有特色。
雷吉娜要使這次晚會成為一件無法模仿的傑作。
她喜歡接待客人。
整個晚上，他們将看到的是承載她生命流動的地方，他們吃到的是她精心烹調的菜肴，他們聽到的是她為他們選擇的音樂；整個晚上，他們的歡樂都是由她主宰的。
她起勁地打着雞蛋，蛋黃醬開始在盆底凝結。
但是在小客廳，無休無止地響着這種單調的腳步聲。
&ldquo唉！我被他煩死了，&rdquo她說。
&ldquo您要不要我去跟他說一聲？&rdquo &ldquo不&hellip&hellip不用了。
&rdquo 一個小時以來，他就是在那裡踱來踱去，像關在籠子裡、永世關在籠子裡的一頭狗熊。
雷吉娜打雞蛋，而他在房裡從這頭踱到那頭。
每秒鐘滴滴答答地堆積在盆底，顔色發黑，豐腴可口；每個腳步聲消失在空中，留不下一點痕迹。
他腿的動作，她手的動作：蛋黃醬吃完了，碗洗幹淨了，也留不下一點痕迹。
《羅莎琳德》、《貝蕾妮絲》、《暴風雨》的合同&hellip&hellip日複一日，她耐心地建設自己的一生。
他踱過來踱過去，後一步抵消了前一步。
我，我的一切是一下子抵消的。
&ldquo行了，&rdquo她說，&ldquo我去穿衣服。
&rdquo 她穿上黑色塔夫綢長裙，在首飾盒裡選了一條項鍊。
她高聲說：&ldquo今晚我要梳辮子。
&rdquo近來，她養成了高聲說話的習慣。
門鈴響了，客人開始絡繹而來。
她慢慢地編辮子。
&ldquo今晚，我要在他們面前露出我的真面目&hellip&hellip&rdquo她走到鏡子前，對着自己笑了一笑。
她的微笑凝住了。
以前她那麼自憐自愛的這張臉像一個面具，已不再屬于她自己的了。
她的身體對她也是陌生的：這是一個模特兒。
她再笑一笑，那個模特兒在鏡子裡也笑一笑。
她轉過身：待會兒，她要去裝模作樣了。
她推開門。
小燈已經點上，薩尼埃、弗洛朗斯、杜拉克、拉福雷，他們有的坐在椅子裡，有的坐在沙發上。
福斯卡坐在他們中間，興高采烈地跟他們說話。
安妮用雞尾酒招待。
一切都像是真的。
她向他們伸出手，微笑，他們也微笑。
&ldquo您穿上這件裙子真美，&rdquo弗洛朗斯說。
&ldquo您才叫人傾慕呢。
&rdquo &ldquo這些雞尾酒調得好極了。
&rdquo &ldquo這個配方有獨到之秘。
&rdquo 他們喝着雞尾酒，望着雷吉娜。
門鈴又響了。
她又在微笑，他們也微笑着，望着，聽着。
在他們好意的、惡意的、受到迷惑的眼睛裡，她的裙子、她的臉、客廳的布置真是五光十色，熠熠生輝。
一切都像是真的。
一次輝煌的宴會。
倘若她能不朝福斯卡看一眼的話&hellip&hellip 她回過頭。
可以肯定，他的眼睛正盯着她看，他的充滿憐憫的眼睛一下子把她看透了。
他看到的是一個模特兒，他看到的是一場喜劇。
她從桌上拿起一盤蛋糕，輪流端到客人面前。
&ldquo請。
&rdquo 杜拉克咬了一口奶油泡芙，滿嘴是厚膩的深色奶油。
&ldquo這是我生命中的一個時刻，&rdquo雷吉娜想，&ldquo在杜拉克嘴裡的是我生命中的一個珍貴時刻。
他們用嘴、用眼睛攝走了我的生命。
以後呢？&rdquo &ldquo什麼不行？&rdquo一個熱情的聲音說。
這是薩尼埃。
&ldquo什麼都不行，&rdquo雷吉娜說。
&ldquo明天您要簽《暴風雨》的合同，《貝蕾妮絲》頭幾場就引起轟動，而您還說什麼都不行？&rdquo &ldquo我這個人脾氣不好，&rdquo她說。
薩尼埃的臉孔嚴肅起來： &ldquo恰巧相反。
&rdquo &ldquo恰巧相反？&rdquo &ldquo我不喜歡萬事滿足的人。
&rdquo 他望着雷吉娜，充滿友情，使她心頭又燃起希望。
她按捺不住心頭的欲望，說上幾句知心話，至少使這一個時刻是真實的。
&ldquo我原來以為您瞧不起我，&rdquo她說。
&ldquo我？&rdquo &ldquo是的。
當我跟您提到莫斯珂和弗洛朗斯時，我很卑劣&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從沒想過您哪一個行動會是卑劣的&hellip&hellip&rdquo 雷吉娜笑了，内心又燃起一團新的火焰：&ldquo假若我願意&hellip&hellip&rdquo她渴望這顆充滿顧慮和情意的心又會燃燒起來。
&ldquo我一直以為您會嚴厲批評我。
&rdquo &ldquo您想錯了。
&rdquo 她正面望着薩尼埃： &ldquo您心裡到底認為我怎麼樣？&rdquo 他猶豫一下： &ldquo您身上自有一種悲劇性的東西。
&rdquo &ldquo那是什麼呢？&rdquo &ldquo追求絕對。
您這樣的人是生來信仰上帝和進修道院的。
&rdquo &ldquo上帝的寵兒太多了，&rdquo她說，&ldquo聖女太多了。
上帝愛的應該隻是我一個人。
&rdquo 一下子，火焰又滅了。
福斯卡相隔僅幾步，觀察着她。
他看到她瞧着薩尼埃，他看到她瞧着薩尼埃瞧着她，試圖使自己内心燃燒起來。
他看到他們倆一問一答，眉來眼去，他看到了鏡子裡的照影，兩排空空的鏡子對照着，隻是把空的照過來，把空的照過去。
雷吉娜突然朝着一杯香槟酒伸過手去。
&ldquo我渴了。
&rdquo她說。
她喝幹了一杯，又倒上一杯。
羅傑就會說：&ldquo你别喝啦。
&rdquo她還是會喝，再抽幾支煙，厭煩、憤慨、鬧聲會使她腦袋變得沉甸甸的。
但是福斯卡什麼也沒有說，他窺探着，想着：&ldquo她在試，她在試。
&rdquo這倒是真的，她是在試着做女主人的遊戲，追求榮譽的遊戲，博取歡心的遊戲，所有這些遊戲隻是一種遊戲，那就是争取存在的遊戲。
&ldquo您玩得很高興吧！&rdquo她說。
&ldquo時間過去了，&rdquo他說。
&ldquo您在取笑我，但是您吓不倒我！&rdquo 她挑戰似的瞧了他一眼。
不管他，不管他充滿同情的笑容，她願意再一次感到自己的生命在燃燒。
她可以剝光衣裳，一絲不挂地跳舞，她可以殺死弗洛朗斯。
接着發生的一切都無關緊要。
即使是一分鐘，即使是一秒鐘，她都要成為這團火焰，把黑夜照亮。
她
她感到在嫉妒那個陌生人。
&ldquo那個人也是努力要求存在而沒有成功的一個可憐蟲？&rdquo &ldquo他愛做什麼做什麼，&rdquo福斯卡說，&ldquo但是他不抱希望。
&rdquo &ldquo愛做什麼做什麼，這就重要嗎？&rdquo她說。
&ldquo對他是重要的。
&rdquo &ldquo對您呢？&rdquo &ldquo他才不為我操心呢。
&rdquo &ldquo但是他這樣做對還是不對？&rdquo &ldquo我沒法為他回答。
&rdquo &ldquo看來您欽佩他。
&rdquo 他搖搖頭： &ldquo我沒有能力欽佩人家。
&rdquo 雷吉娜在房裡踱了幾步，心慌意亂。
&ldquo我呢？&rdquo她說。
&ldquo您？&rdquo &ldquo在您看來我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嗎？&rdquo &ldquo您對自己想得太多，&rdquo他說，&ldquo這不好。
&rdquo &ldquo我該想些什麼呢？&rdquo她說。
&ldquo啊！那我不知道。
&rdquo他說。
雷吉娜從舞台下來。
福斯卡坐在空蕩蕩大廳的黑暗角落裡。
她朝他走去。
半道上有個聲音叫：&ldquo雷吉娜。
&rdquo 她回過身，這是羅傑。
&ldquo我來了你不怪我吧？&rdquo他說，&ldquo拉福雷邀我來的，我那麼急于看一看你演的貝蕾妮絲&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為什麼要怪你？&rdquo她說。
雷吉娜驚奇地望着他。
原來以為看到他會激動：從前，凡與個人往事有關的一切都令她心神不甯。
如今她看待這些又随便又冷淡。
&ldquo雷吉娜，&rdquo他說，&ldquo你是一個了不起的貝蕾妮絲。
你演悲劇不亞于演喜劇。
我現在可以肯定，你不久會成為巴黎首屈一指的大演員。
&rdquo 他的聲音有點發顫，嘴角神經質地抽搐。
他激動。
雷吉娜望着大廳角落裡福斯卡剛離去的那張椅子。
他是能夠回憶的，他看見了嗎？他究竟是否最終懂得不應該把她和其他女人相提并論？ &ldquo承你誇獎。
&rdquo她說。
她意識到他們相對無言已經有好一會兒。
羅傑打量她，既關切又不安。
&ldquo你幸福嗎？&rdquo他聲音低低的。
&ldquo是的，&rdquo她說。
&ldquo你看上去很疲憊&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排演。
&rdquo 雷吉娜在他的目光下感到難堪，她已經不習慣被人這樣饒有興趣地盯着看了。
&ldquo你發覺我醜了嗎？&rdquo &ldquo不。
但是你變了，&rdquo他說。
&ldquo可能。
&rdquo &ldquo以前，我跟你說你變了，你就會受不了。
你是那麼熱望要保持本來面目。
&rdquo &ldquo這是因為我變了。
&rdquo她說。
她勉強笑了一笑。
&ldquo我該跟你告别了，有人等我。
&rdquo 羅傑把她的手握了一會兒。
&ldquo咱們再見面？哪天？&rdquo &ldquo随你。
你給我挂個電話就行，&rdquo她說時毫不在意。
福斯卡在劇院門口等着她。
&ldquo對不起，&rdquo她說，&ldquo我給人留住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沒什麼。
我喜歡等待&hellip&hellip&rdquo他說。
他笑了笑。
&ldquo夜色很美。
我們走着回去怎麼樣？&rdquo &ldquo不。
我累了。
&rdquo 他們跳上一輛出租汽車。
雷吉娜一言不發。
她願意福斯卡主動開口，但是一路上他沒說一句話。
他們走進她的房間，雷吉娜開始脫衣服，他依然一句話不說。
&ldquo喂！福斯卡！&rdquo她說，&ldquo您對今晚的演出滿意嗎？&rdquo &ldquo您的演出我總是喜歡看的，&rdquo他說。
&ldquo可是我演得好嗎？&rdquo &ldquo我想是的，&rdquo他說。
&ldquo您想是的，&rdquo她說，&ldquo您不能肯定？&rdquo 他不回答。
&ldquo福斯卡，&rdquo她說，&ldquo您看過拉歇爾的演出嗎？&rdquo &ldquo看過。
&rdquo &ldquo她演得比我好嗎？好得多嗎？&rdquo 他聳聳肩膀 &ldquo我不知道。
&rdquo &ldquo您應該知道，&rdquo她說。
&ldquo演得好，演得壞，我不知道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rdquo他不耐煩地說。
雷吉娜覺得心房的血一下子流光了。
&ldquo醒一醒，福斯卡！您想一想！有一段時期您每晚來看我，您像着了迷似的&hellip&hellip有一次您甚至跟我說，您想哭一場。
&rdquo &ldquo是的，&rdquo福斯卡說。
他溫柔地一笑。
&ldquo我喜歡看您演出。
&rdquo &ldquo這是為什麼？不是因為我演得好？&rdquo 福斯卡深情地望着她，說： &ldquo演戲時，您居然抱着那麼深切的信念相信自己存在！在瘋人院，我在兩三個女人身上也看到過類似的情況，但是她們隻相信她們自己。
對您來說，其他女人也是存在的，有幾次，您讓我也感到了自己存在。
&rdquo &ldquo怎麼？&rdquo雷吉娜說，&ldquo這就是您在羅莎琳德、在貝蕾妮絲身上看到的東西？這就是您所賞識的我的全部天賦？&rdquo 她咬了咬嘴唇，想大哭一場。
&ldquo這已不錯了，&rdquo福斯卡說，&ldquo存在并不是所有人都裝得像的。
&rdquo &ldquo但是這不是裝的，&rdquo她絕望地說，&ldquo這是真的，我是存在的。
&rdquo &ldquo噢！您并不見得這麼肯定，&rdquo他說，&ldquo否則您不會那麼堅持帶我上劇院去。
&rdquo &ldquo我就是肯定！&rdquo她怒氣沖沖地說，&ldquo我是存在的，我有天賦，我将成為一個大演員。
您是一個瞎子！&rdquo 他笑笑，沒有回答。
&ldquo放在這裡？&rdquo安妮說。
她小心翼翼地把切成鱗片狀的菠蘿放在一堆浮動的冰塊上。
雷吉娜看了看桌上：花、水晶杯、鵝肝泥、三明治，一切都擺得舒舒齊齊的。
&ldquo我看行了吧。
&rdquo她說。
她動手用一把叉子把生蛋黃和巧克力醬打在一起。
弗洛朗斯的宴請是講究的，但是名酒、名廠自制小蛋糕的價格還是可以用數字估計的：到底是些成批生産的商品，奢華但是沒有特色。
雷吉娜要使這次晚會成為一件無法模仿的傑作。
她喜歡接待客人。
整個晚上，他們将看到的是承載她生命流動的地方，他們吃到的是她精心烹調的菜肴，他們聽到的是她為他們選擇的音樂；整個晚上，他們的歡樂都是由她主宰的。
她起勁地打着雞蛋，蛋黃醬開始在盆底凝結。
但是在小客廳，無休無止地響着這種單調的腳步聲。
&ldquo唉！我被他煩死了，&rdquo她說。
&ldquo您要不要我去跟他說一聲？&rdquo &ldquo不&hellip&hellip不用了。
&rdquo 一個小時以來，他就是在那裡踱來踱去，像關在籠子裡、永世關在籠子裡的一頭狗熊。
雷吉娜打雞蛋，而他在房裡從這頭踱到那頭。
每秒鐘滴滴答答地堆積在盆底，顔色發黑，豐腴可口；每個腳步聲消失在空中，留不下一點痕迹。
他腿的動作，她手的動作：蛋黃醬吃完了，碗洗幹淨了，也留不下一點痕迹。
《羅莎琳德》、《貝蕾妮絲》、《暴風雨》的合同&hellip&hellip日複一日，她耐心地建設自己的一生。
他踱過來踱過去，後一步抵消了前一步。
我，我的一切是一下子抵消的。
&ldquo行了，&rdquo她說，&ldquo我去穿衣服。
&rdquo 她穿上黑色塔夫綢長裙，在首飾盒裡選了一條項鍊。
她高聲說：&ldquo今晚我要梳辮子。
&rdquo近來，她養成了高聲說話的習慣。
門鈴響了，客人開始絡繹而來。
她慢慢地編辮子。
&ldquo今晚，我要在他們面前露出我的真面目&hellip&hellip&rdquo她走到鏡子前，對着自己笑了一笑。
她的微笑凝住了。
以前她那麼自憐自愛的這張臉像一個面具，已不再屬于她自己的了。
她的身體對她也是陌生的：這是一個模特兒。
她再笑一笑，那個模特兒在鏡子裡也笑一笑。
她轉過身：待會兒，她要去裝模作樣了。
她推開門。
小燈已經點上，薩尼埃、弗洛朗斯、杜拉克、拉福雷，他們有的坐在椅子裡，有的坐在沙發上。
福斯卡坐在他們中間，興高采烈地跟他們說話。
安妮用雞尾酒招待。
一切都像是真的。
她向他們伸出手，微笑，他們也微笑。
&ldquo您穿上這件裙子真美，&rdquo弗洛朗斯說。
&ldquo您才叫人傾慕呢。
&rdquo &ldquo這些雞尾酒調得好極了。
&rdquo &ldquo這個配方有獨到之秘。
&rdquo 他們喝着雞尾酒，望着雷吉娜。
門鈴又響了。
她又在微笑，他們也微笑着，望着，聽着。
在他們好意的、惡意的、受到迷惑的眼睛裡，她的裙子、她的臉、客廳的布置真是五光十色，熠熠生輝。
一切都像是真的。
一次輝煌的宴會。
倘若她能不朝福斯卡看一眼的話&hellip&hellip 她回過頭。
可以肯定，他的眼睛正盯着她看，他的充滿憐憫的眼睛一下子把她看透了。
他看到的是一個模特兒，他看到的是一場喜劇。
她從桌上拿起一盤蛋糕，輪流端到客人面前。
&ldquo請。
&rdquo 杜拉克咬了一口奶油泡芙，滿嘴是厚膩的深色奶油。
&ldquo這是我生命中的一個時刻，&rdquo雷吉娜想，&ldquo在杜拉克嘴裡的是我生命中的一個珍貴時刻。
他們用嘴、用眼睛攝走了我的生命。
以後呢？&rdquo &ldquo什麼不行？&rdquo一個熱情的聲音說。
這是薩尼埃。
&ldquo什麼都不行，&rdquo雷吉娜說。
&ldquo明天您要簽《暴風雨》的合同，《貝蕾妮絲》頭幾場就引起轟動，而您還說什麼都不行？&rdquo &ldquo我這個人脾氣不好，&rdquo她說。
薩尼埃的臉孔嚴肅起來： &ldquo恰巧相反。
&rdquo &ldquo恰巧相反？&rdquo &ldquo我不喜歡萬事滿足的人。
&rdquo 他望着雷吉娜，充滿友情，使她心頭又燃起希望。
她按捺不住心頭的欲望，說上幾句知心話，至少使這一個時刻是真實的。
&ldquo我原來以為您瞧不起我，&rdquo她說。
&ldquo我？&rdquo &ldquo是的。
當我跟您提到莫斯珂和弗洛朗斯時，我很卑劣&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從沒想過您哪一個行動會是卑劣的&hellip&hellip&rdquo 雷吉娜笑了，内心又燃起一團新的火焰：&ldquo假若我願意&hellip&hellip&rdquo她渴望這顆充滿顧慮和情意的心又會燃燒起來。
&ldquo我一直以為您會嚴厲批評我。
&rdquo &ldquo您想錯了。
&rdquo 她正面望着薩尼埃： &ldquo您心裡到底認為我怎麼樣？&rdquo 他猶豫一下： &ldquo您身上自有一種悲劇性的東西。
&rdquo &ldquo那是什麼呢？&rdquo &ldquo追求絕對。
您這樣的人是生來信仰上帝和進修道院的。
&rdquo &ldquo上帝的寵兒太多了，&rdquo她說，&ldquo聖女太多了。
上帝愛的應該隻是我一個人。
&rdquo 一下子，火焰又滅了。
福斯卡相隔僅幾步，觀察着她。
他看到她瞧着薩尼埃，他看到她瞧着薩尼埃瞧着她，試圖使自己内心燃燒起來。
他看到他們倆一問一答，眉來眼去，他看到了鏡子裡的照影，兩排空空的鏡子對照着，隻是把空的照過來，把空的照過去。
雷吉娜突然朝着一杯香槟酒伸過手去。
&ldquo我渴了。
&rdquo她說。
她喝幹了一杯，又倒上一杯。
羅傑就會說：&ldquo你别喝啦。
&rdquo她還是會喝，再抽幾支煙，厭煩、憤慨、鬧聲會使她腦袋變得沉甸甸的。
但是福斯卡什麼也沒有說，他窺探着，想着：&ldquo她在試，她在試。
&rdquo這倒是真的，她是在試着做女主人的遊戲，追求榮譽的遊戲，博取歡心的遊戲，所有這些遊戲隻是一種遊戲，那就是争取存在的遊戲。
&ldquo您玩得很高興吧！&rdquo她說。
&ldquo時間過去了，&rdquo他說。
&ldquo您在取笑我，但是您吓不倒我！&rdquo 她挑戰似的瞧了他一眼。
不管他，不管他充滿同情的笑容，她願意再一次感到自己的生命在燃燒。
她可以剝光衣裳，一絲不挂地跳舞，她可以殺死弗洛朗斯。
接着發生的一切都無關緊要。
即使是一分鐘，即使是一秒鐘，她都要成為這團火焰，把黑夜照亮。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