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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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桌上的手。
&ldquo雷吉娜，&rdquo他說，&ldquo今晚，我感到幸福。
&rdquo &ldquo隻是今晚嗎？&rdquo她說。
&ldquo啊！您不會知道這對我是多麼新奇！我等待過，厭倦過，向往過。
但是還不曾感到這種充實的幻覺。
&rdquo &ldquo僅是一種幻覺？&rdquo她說。
&ldquo那又怎麼啦？幻覺我也願意相信。
&rdquo 他向她湊過身去。
在永生的嘴唇底下，雷吉娜覺得自己的嘴唇火辣辣的：這是一個驕傲的孩子、孤獨的少女、心滿意足的婦女的嘴唇。
這一吻随同她所愛的事物的形象都銘刻在福斯卡的心田。
這是個有手有眼睛的人，我的伴侶，我的情人，然而他還像天神似的千古不朽。
太陽西斜了：對他對我是同一個太陽。
河面上飄來一股水的味道，遠處吉他在歌唱，突然，榮耀、死亡、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除了此刻的激情以外。
&ldquo福斯卡，&rdquo她說，&ldquo您愛我嗎？&rdquo &ldquo我愛您。
&rdquo &ldquo您以後會記起此時此刻來嗎？&rdquo &ldquo當然，雷吉娜，我會記起來的。
&rdquo &ldquo永遠記住嗎？&rdquo 福斯卡把她的手捏得更緊。
&ldquo永遠記住，您說啊。
&rdquo &ldquo此時此刻是存在的，&rdquo福斯卡說，&ldquo它是屬于我們的。
其他一切我們不要去想了。
&rdquo 雷吉娜朝右邊拐彎。
這不完全是她要走的路，但是她喜歡這條小路，上面流過黑色的積水，木柱撐住路兩旁的牆頭。
她喜歡溫和濕潤的春夜和天空中笑盈盈的大月亮。
安妮躺在床上了，等待着雷吉娜親吻後才能入睡；福斯卡在寫；他們不時看鐘點，在想雷吉娜該從劇院回來了；但是她願意在這幾條街上再溜達一會兒，這幾條街是她喜歡的，也總有一天她不能再在這裡溜達了。
她仍然朝右邊拐彎。
有過那麼多男人，那麼多女人，也曾抱着同樣的熱忱呼吸着春夜溫和的氣息，如今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已經沉落了！死亡果真是沒治的嗎？他們片刻也不能複活嗎？我忘了自己的姓名、過去、面貌，隻有天空、潮濕的風與靜夜中這種幽幽的哀怨。
這不是我，也不是他們；這既是我，也是他們。
雷吉娜朝左邊拐彎。
這是我。
天空中是同一個月亮，但是在每人心中各不相同，别人無法分享。
福斯卡将來走在路上想我，這個我已不是我了。
啊！這層透明堅硬的外殼使我們各人孤芳自賞，為什麼不能打破呢？一顆心中一個月亮，哪顆心？福斯卡的那顆還是我的那顆？這樣我不成為我了。
為了獲得一切便要失去一切。
是誰創造了這個規律？ 她跨進正門，穿過這幢老式公寓的院子。
安妮的窗子燈光亮着，其餘的一片黑暗。
福斯卡已經睡了嗎？她匆匆登上樓梯，悄沒聲兒地把鑰匙插進鎖眼旋轉。
聽到安妮的門後發出咯咯笑聲，這是安妮的笑聲和福斯卡的笑聲。
雷吉娜心血上湧，喉嚨被利爪扼住了；她很久沒有感到這種傷痛了。
她蹑手蹑腳走近去。
&ldquo每天晚上，&rdquo安妮說，&ldquo我坐在頂樓樓座上。
一想到她在為别人演出，而我又看不到她，我就受不了。
&rdquo 雷吉娜聳聳肩膀：&ldquo她在那裡擺什麼譜。
&rdquo她非常惱火地想。
她敲敲門，推了進去。
安妮和福斯卡坐着，面前擺了一盆雞蛋煎餅和幾杯白葡萄酒。
安妮穿了件栗色便服，戴了耳環，臉頰绯紅。
&ldquo這是在臭美，&rdquo雷吉娜想，怒火驟然上升。
她冷言冷語地說： &ldquo你們倒快活。
&rdquo &ldquo您瞧瞧，小王後，&rdquo安妮說，&ldquo我們的煎餅做得多出色。
他手可巧呢，您知道，是他翻的餅，一張沒漏。
&rdquo 她笑眯眯地把盆子遞給雷吉娜。
&ldquo全是熱的。
&rdquo &ldquo謝謝，我不餓，&rdquo雷吉娜說。
她恨恨地望着他們。
難道無法叫他們沒有我就不存在嗎？他們怎麼敢？&ldquo這簡直放肆，&rdquo她想。
有些時候，人傲然挺立在一座孤山上，單調平坦的土地盡收眼底，線條與顔色融合為統一的景物。
在另一些時候，人站在平地上，看到每塊土地有它的水塘、土丘和亭園，自成一體。
安妮向福斯卡叙述她的回憶，而他居然聽着！ &ldquo你們在說些什麼？&rdquo &ldquo我在告訴福斯卡，我怎麼認識您的。
&rdquo &ldquo還有呢？&rdquo雷吉娜說。
她喝了一口酒。
煎餅看來還是熱的，誘人食欲，她想吃，這更使她怒不可遏。
&ldquo她這個故事哪兒都套得上。
她非得對我每個朋友講一遍不可。
這故事毫不動人。
安妮這個人愛想入非非，編的東西不可全信。
&rdquo 淚水湧上了安妮的眼眶。
但是雷吉娜裝作沒看見，滿意地想：&ldquo我要叫你哭個痛快。
&rdquo &ldquo我是走回來的，&rdquo她的聲調從容不迫，&ldquo天氣好極了！您知道我做出什麼決定啦，福斯卡？趁《羅莎琳德》兩場演出之間，我們到鄉下玩玩。
&rdquo &ldquo這個主意不錯。
&rdquo福斯卡說。
他神态自若地吃了一個又一個薄餅。
&ldquo你們帶我去嗎？&rdquo安妮說。
這個問題雷吉娜聽了正中下懷。
&ldquo不，&rdquo她說，&ldquo我要和福斯卡單獨過幾天。
我也有些故事要給他講。
&rdquo &ldquo為什麼？&rdquo安妮說，&ldquo我又不妨礙你們。
以前，我陪您到處跑，您說我一點沒妨礙您。
&rdquo &ldquo以前可能是這樣，&rdquo雷吉娜說。
&ldquo可是我做了什麼啦？&rdquo安妮抽抽噎噎哭了起來，&ldquo您為什麼對我那麼狠？您為什麼要罰我？&rdquo &ldquo說話别像個孩子似的，&rdquo雷吉娜說，&ldquo你太老了，不風雅了。
我不是罰你。
我不想帶你去，就是這麼回事。
&rdquo &ldquo壞人！&rdquo安妮說，&ldquo壞人！&rdquo &ldquo你哭哭啼啼不會叫我改變主意。
你哭的時候醜得可怕。
&rdquo 雷吉娜朝煎餅遺憾地看了一眼，打個哈欠： &ldquo我去睡了。
&rdquo &ldquo壞人！壞人！&rdquo 安妮撲倒在桌上，嗚嗚地哭個不停。
雷吉娜回到自己房裡，脫掉大衣，開始解頭發：&ldquo他跟她留在一起！他在安慰她！&rdquo她想，恨不得用腳跟把安妮踩死。
福斯卡敲門時，她已經躺在床上了： &ldquo進來。
&rdquo 福斯卡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ldquo您不用忙，&rdquo雷吉娜說，&ldquo至少有時間把那些煎餅都吃完吧？&rdquo &ldquo原諒我，&rdquo福斯卡說，&ldquo我不能把安妮撂在那邊，她傷心極了。
&rdquo &ldquo她才愛哭呢。
&rdquo 雷吉娜笑了笑。
&ldquo當然啰，她把什麼都告訴您了：她怎麼在一家劇院的小酒吧當出納，我怎麼眼上敷了一塊膏藥扮成吉蔔賽人出現。
&rdquo 福斯卡在床沿坐下說： &ldquo不能怪她，她也是在試圖存在。
&rdquo &ldquo她也是？&rdquo &ldquo我們都這樣，&rdquo他說。
有那麼一會兒，她在福斯卡眼中，又看到了在旅館花園裡曾使她那麼害怕的那種光芒。
&ldquo您責怪我啦？&rdquo她說。
&ldquo我永遠不會責怪您。
&rdquo &ldquo您覺得我心地不好？&rdquo 她挑釁似的盯着他看。
&ldquo這是真的。
我不喜歡看到别人幸福，我還喜歡讓他們感到我的威力。
安妮不會妨礙我，我出于惡意才不願帶她一起去。
&rdquo &ldquo我懂，&rdquo他溫順地說。
雷吉娜甯願他像羅傑那樣恐懼地望着她。
&ldquo可是您心地善良。
&rdquo她說。
福斯卡聳聳肩膀，神氣遊移不定，雷吉娜迅速瞥了他一眼。
對他能有什麼樣的評價呢？不吝啬，不慷慨，不勇敢，不膽怯，不惡毒，不善良。
在他面前，所有的字眼都失去原有的意義。
他的頭發、他的眼睛有一種顔色，這似乎已是很不一般了。
&ldquo整個晚上跟安妮一起煎薄餅，&rdquo她說，&ldquo這跟您的身份不相稱。
&rdquo 他笑了： &ldquo薄餅還是煎得不錯吧。
&rdquo &ldquo您該做些更值的事。
&rdquo &ldquo有什麼更值的呢？&rdquo &ldquo我那個劇本您連第一幕還沒寫呢？&rdquo &ldquo啊！今晚我沒有靈感，&rdquo他說。
&ldquo您可以讀讀我為您選的那些書&hellip&hellip&rdquo &ldquo它們說的都是一回事。
&rdquo 她不安地望着他： &ldquo福斯卡！您不會再睡着吧！&rdquo &ldquo不會！&rdquo他說，&ldquo不會！&rdquo &ldquo您答應幫助我。
您跟我說過：一個會死的人能做的事，您也能做的。
&rdquo &ldquo啊！問題就在這裡！&rdquo他說。
雷吉娜跳出汽車，急急忙忙走上樓梯，福斯卡失約還是第一次。
她打開門，在客廳門檻上呆住了。
福斯卡高高蹲在一把扶梯上，一邊哼歌，一邊擦門窗的玻璃。
&ldquo福斯卡！&rdquo 他笑笑。
&ldquo我把所有玻璃擦了一遍，&rdquo他說。
&ldquo您怎麼啦？&rdquo &ldquo今天早晨，您對安妮說該把玻璃擦一擦了。
&rdquo 他手裡拿了一塊抹布，從梯子上下來。
&ldquo擦得不好嗎？&rdquo &ldquo您說好下午四點到普萊耶音樂廳大廳來找我。
您忘啦？&rdquo &ldquo不錯。
我忘了！&rdquo他惶惑不安地說。
他在一隻桶上絞他的抹布。
&ldquo我擦上勁，把一切都忘了。
&rdquo &ldquo現在，音樂會錯過了，&rdquo雷吉娜氣憤地說。
&ldquo以後還會有的，&rdquo福斯卡說。
她聳聳肩膀： &ldquo我要聽的是今天這一場。
&rdquo &ldquo非得這一場嗎？&rdquo &ldquo非得這一場。
&rdquo 她又加了一句： &ldquo去穿衣服。
您不見得穿了這身不換。
&rdquo &ldquo我還想把天花闆擦擦，不太幹淨了。
&rdquo &ldquo您哪兒來的這種怪念頭？&rdquo雷吉娜說。
&ldquo這是為您幹。
&rdquo &ldquo我不需要您為我幹這類事。
&rdquo 福斯卡老老實實朝自己的房間走去，雷吉娜點了一支煙，想：&ldquo他已經把我忘了。
前一陣子隻有我對他是存在的，現在他把我忘了，他變得這麼快？他頭腦裡想些什麼？&rdquo她踱來踱去，心中惴惴不安。
當福斯卡回到客廳，她含笑問他： &ldquo您幹家務覺得有趣嗎？&rdquo &ldquo有趣。
在瘋人院，人家叫我打掃走廊時，我非常幸福。
&rdquo &ldquo為什麼？&rdquo &ldquo這使人有事做。
&rdquo &ldquo可做的事還有呢，&rdquo她說。
福斯卡望着天花闆，一臉抱歉的神情，說： &ldquo您給我找個工作，這才是正經。
&rdquo 雷吉娜打了一個寒顫： &ldquo您竟那麼厭倦嗎？&rdquo &ldquo該給我找點事幹幹。
&rdquo &ldquo我向您建議過&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要的是一個不用我動腦筋的工作。
&rdquo 他向透亮的玻璃瞟了一眼。
&ldquo您總不見得要做一個擦玻璃的吧？&rdquo她說。
&ldquo為什麼不可以呢？&rdquo 雷吉娜一聲不響，在房裡走了幾步。
這話說得也對，為什麼不可以呢？那又要他做什麼樣的人呢？ &ldquo您有了工作，我們就得整天分開。
&rdquo &ldquo大家都是這樣過的，&rdquo他說，&ldquo他們分開，他們又相會。
&rdquo &ldquo但是我們跟大家不一樣，&rdquo她說。
福斯卡的臉陰沉了。
&ldquo您說得對，&rdquo他說，&ldquo我隻會白費心一場，我永遠跟大家不一樣&rdquo。
雷吉娜苦惱地望他一眼。
她愛他，因為他不會死；福斯卡愛她，是希望恢複做一個會死的人。
&ldquo我們永遠成不了一對。
&rdquo &ldquo您試試，别為您的時間操心，&rdquo她說，&ldquo讀讀書，欣賞畫展，陪我聽音樂會。
&rdquo &ldquo這也解決不了問題，&rdquo他說。
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ldquo是不是我不再使您滿足了？&rdquo &ldquo我沒法處在您的地位生活。
&ldquo雷吉娜，&rdquo他說，&ldquo今晚，我感到幸福。
&rdquo &ldquo隻是今晚嗎？&rdquo她說。
&ldquo啊！您不會知道這對我是多麼新奇！我等待過，厭倦過，向往過。
但是還不曾感到這種充實的幻覺。
&rdquo &ldquo僅是一種幻覺？&rdquo她說。
&ldquo那又怎麼啦？幻覺我也願意相信。
&rdquo 他向她湊過身去。
在永生的嘴唇底下，雷吉娜覺得自己的嘴唇火辣辣的：這是一個驕傲的孩子、孤獨的少女、心滿意足的婦女的嘴唇。
這一吻随同她所愛的事物的形象都銘刻在福斯卡的心田。
這是個有手有眼睛的人，我的伴侶，我的情人，然而他還像天神似的千古不朽。
太陽西斜了：對他對我是同一個太陽。
河面上飄來一股水的味道，遠處吉他在歌唱，突然，榮耀、死亡、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除了此刻的激情以外。
&ldquo福斯卡，&rdquo她說，&ldquo您愛我嗎？&rdquo &ldquo我愛您。
&rdquo &ldquo您以後會記起此時此刻來嗎？&rdquo &ldquo當然，雷吉娜，我會記起來的。
&rdquo &ldquo永遠記住嗎？&rdquo 福斯卡把她的手捏得更緊。
&ldquo永遠記住，您說啊。
&rdquo &ldquo此時此刻是存在的，&rdquo福斯卡說，&ldquo它是屬于我們的。
其他一切我們不要去想了。
&rdquo 雷吉娜朝右邊拐彎。
這不完全是她要走的路，但是她喜歡這條小路，上面流過黑色的積水，木柱撐住路兩旁的牆頭。
她喜歡溫和濕潤的春夜和天空中笑盈盈的大月亮。
安妮躺在床上了，等待着雷吉娜親吻後才能入睡；福斯卡在寫；他們不時看鐘點，在想雷吉娜該從劇院回來了；但是她願意在這幾條街上再溜達一會兒，這幾條街是她喜歡的，也總有一天她不能再在這裡溜達了。
她仍然朝右邊拐彎。
有過那麼多男人，那麼多女人，也曾抱着同樣的熱忱呼吸着春夜溫和的氣息，如今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已經沉落了！死亡果真是沒治的嗎？他們片刻也不能複活嗎？我忘了自己的姓名、過去、面貌，隻有天空、潮濕的風與靜夜中這種幽幽的哀怨。
這不是我，也不是他們；這既是我，也是他們。
雷吉娜朝左邊拐彎。
這是我。
天空中是同一個月亮，但是在每人心中各不相同，别人無法分享。
福斯卡将來走在路上想我，這個我已不是我了。
啊！這層透明堅硬的外殼使我們各人孤芳自賞，為什麼不能打破呢？一顆心中一個月亮，哪顆心？福斯卡的那顆還是我的那顆？這樣我不成為我了。
為了獲得一切便要失去一切。
是誰創造了這個規律？ 她跨進正門，穿過這幢老式公寓的院子。
安妮的窗子燈光亮着，其餘的一片黑暗。
福斯卡已經睡了嗎？她匆匆登上樓梯，悄沒聲兒地把鑰匙插進鎖眼旋轉。
聽到安妮的門後發出咯咯笑聲，這是安妮的笑聲和福斯卡的笑聲。
雷吉娜心血上湧，喉嚨被利爪扼住了；她很久沒有感到這種傷痛了。
她蹑手蹑腳走近去。
&ldquo每天晚上，&rdquo安妮說，&ldquo我坐在頂樓樓座上。
一想到她在為别人演出，而我又看不到她，我就受不了。
&rdquo 雷吉娜聳聳肩膀：&ldquo她在那裡擺什麼譜。
&rdquo她非常惱火地想。
她敲敲門，推了進去。
安妮和福斯卡坐着，面前擺了一盆雞蛋煎餅和幾杯白葡萄酒。
安妮穿了件栗色便服，戴了耳環，臉頰绯紅。
&ldquo這是在臭美，&rdquo雷吉娜想，怒火驟然上升。
她冷言冷語地說： &ldquo你們倒快活。
&rdquo &ldquo您瞧瞧，小王後，&rdquo安妮說，&ldquo我們的煎餅做得多出色。
他手可巧呢，您知道，是他翻的餅，一張沒漏。
&rdquo 她笑眯眯地把盆子遞給雷吉娜。
&ldquo全是熱的。
&rdquo &ldquo謝謝，我不餓，&rdquo雷吉娜說。
她恨恨地望着他們。
難道無法叫他們沒有我就不存在嗎？他們怎麼敢？&ldquo這簡直放肆，&rdquo她想。
有些時候，人傲然挺立在一座孤山上，單調平坦的土地盡收眼底，線條與顔色融合為統一的景物。
在另一些時候，人站在平地上，看到每塊土地有它的水塘、土丘和亭園，自成一體。
安妮向福斯卡叙述她的回憶，而他居然聽着！ &ldquo你們在說些什麼？&rdquo &ldquo我在告訴福斯卡，我怎麼認識您的。
&rdquo &ldquo還有呢？&rdquo雷吉娜說。
她喝了一口酒。
煎餅看來還是熱的，誘人食欲，她想吃，這更使她怒不可遏。
&ldquo她這個故事哪兒都套得上。
她非得對我每個朋友講一遍不可。
這故事毫不動人。
安妮這個人愛想入非非，編的東西不可全信。
&rdquo 淚水湧上了安妮的眼眶。
但是雷吉娜裝作沒看見，滿意地想：&ldquo我要叫你哭個痛快。
&rdquo &ldquo我是走回來的，&rdquo她的聲調從容不迫，&ldquo天氣好極了！您知道我做出什麼決定啦，福斯卡？趁《羅莎琳德》兩場演出之間，我們到鄉下玩玩。
&rdquo &ldquo這個主意不錯。
&rdquo福斯卡說。
他神态自若地吃了一個又一個薄餅。
&ldquo你們帶我去嗎？&rdquo安妮說。
這個問題雷吉娜聽了正中下懷。
&ldquo不，&rdquo她說，&ldquo我要和福斯卡單獨過幾天。
我也有些故事要給他講。
&rdquo &ldquo為什麼？&rdquo安妮說，&ldquo我又不妨礙你們。
以前，我陪您到處跑，您說我一點沒妨礙您。
&rdquo &ldquo以前可能是這樣，&rdquo雷吉娜說。
&ldquo可是我做了什麼啦？&rdquo安妮抽抽噎噎哭了起來，&ldquo您為什麼對我那麼狠？您為什麼要罰我？&rdquo &ldquo說話别像個孩子似的，&rdquo雷吉娜說，&ldquo你太老了，不風雅了。
我不是罰你。
我不想帶你去，就是這麼回事。
&rdquo &ldquo壞人！&rdquo安妮說，&ldquo壞人！&rdquo &ldquo你哭哭啼啼不會叫我改變主意。
你哭的時候醜得可怕。
&rdquo 雷吉娜朝煎餅遺憾地看了一眼，打個哈欠： &ldquo我去睡了。
&rdquo &ldquo壞人！壞人！&rdquo 安妮撲倒在桌上，嗚嗚地哭個不停。
雷吉娜回到自己房裡，脫掉大衣，開始解頭發：&ldquo他跟她留在一起！他在安慰她！&rdquo她想，恨不得用腳跟把安妮踩死。
福斯卡敲門時，她已經躺在床上了： &ldquo進來。
&rdquo 福斯卡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ldquo您不用忙，&rdquo雷吉娜說，&ldquo至少有時間把那些煎餅都吃完吧？&rdquo &ldquo原諒我，&rdquo福斯卡說，&ldquo我不能把安妮撂在那邊，她傷心極了。
&rdquo &ldquo她才愛哭呢。
&rdquo 雷吉娜笑了笑。
&ldquo當然啰，她把什麼都告訴您了：她怎麼在一家劇院的小酒吧當出納，我怎麼眼上敷了一塊膏藥扮成吉蔔賽人出現。
&rdquo 福斯卡在床沿坐下說： &ldquo不能怪她，她也是在試圖存在。
&rdquo &ldquo她也是？&rdquo &ldquo我們都這樣，&rdquo他說。
有那麼一會兒，她在福斯卡眼中，又看到了在旅館花園裡曾使她那麼害怕的那種光芒。
&ldquo您責怪我啦？&rdquo她說。
&ldquo我永遠不會責怪您。
&rdquo &ldquo您覺得我心地不好？&rdquo 她挑釁似的盯着他看。
&ldquo這是真的。
我不喜歡看到别人幸福，我還喜歡讓他們感到我的威力。
安妮不會妨礙我，我出于惡意才不願帶她一起去。
&rdquo &ldquo我懂，&rdquo他溫順地說。
雷吉娜甯願他像羅傑那樣恐懼地望着她。
&ldquo可是您心地善良。
&rdquo她說。
福斯卡聳聳肩膀，神氣遊移不定，雷吉娜迅速瞥了他一眼。
對他能有什麼樣的評價呢？不吝啬，不慷慨，不勇敢，不膽怯，不惡毒，不善良。
在他面前，所有的字眼都失去原有的意義。
他的頭發、他的眼睛有一種顔色，這似乎已是很不一般了。
&ldquo整個晚上跟安妮一起煎薄餅，&rdquo她說，&ldquo這跟您的身份不相稱。
&rdquo 他笑了： &ldquo薄餅還是煎得不錯吧。
&rdquo &ldquo您該做些更值的事。
&rdquo &ldquo有什麼更值的呢？&rdquo &ldquo我那個劇本您連第一幕還沒寫呢？&rdquo &ldquo啊！今晚我沒有靈感，&rdquo他說。
&ldquo您可以讀讀我為您選的那些書&hellip&hellip&rdquo &ldquo它們說的都是一回事。
&rdquo 她不安地望着他： &ldquo福斯卡！您不會再睡着吧！&rdquo &ldquo不會！&rdquo他說，&ldquo不會！&rdquo &ldquo您答應幫助我。
您跟我說過：一個會死的人能做的事，您也能做的。
&rdquo &ldquo啊！問題就在這裡！&rdquo他說。
雷吉娜跳出汽車，急急忙忙走上樓梯，福斯卡失約還是第一次。
她打開門，在客廳門檻上呆住了。
福斯卡高高蹲在一把扶梯上，一邊哼歌，一邊擦門窗的玻璃。
&ldquo福斯卡！&rdquo 他笑笑。
&ldquo我把所有玻璃擦了一遍，&rdquo他說。
&ldquo您怎麼啦？&rdquo &ldquo今天早晨，您對安妮說該把玻璃擦一擦了。
&rdquo 他手裡拿了一塊抹布，從梯子上下來。
&ldquo擦得不好嗎？&rdquo &ldquo您說好下午四點到普萊耶音樂廳大廳來找我。
您忘啦？&rdquo &ldquo不錯。
我忘了！&rdquo他惶惑不安地說。
他在一隻桶上絞他的抹布。
&ldquo我擦上勁，把一切都忘了。
&rdquo &ldquo現在，音樂會錯過了，&rdquo雷吉娜氣憤地說。
&ldquo以後還會有的，&rdquo福斯卡說。
她聳聳肩膀： &ldquo我要聽的是今天這一場。
&rdquo &ldquo非得這一場嗎？&rdquo &ldquo非得這一場。
&rdquo 她又加了一句： &ldquo去穿衣服。
您不見得穿了這身不換。
&rdquo &ldquo我還想把天花闆擦擦，不太幹淨了。
&rdquo &ldquo您哪兒來的這種怪念頭？&rdquo雷吉娜說。
&ldquo這是為您幹。
&rdquo &ldquo我不需要您為我幹這類事。
&rdquo 福斯卡老老實實朝自己的房間走去，雷吉娜點了一支煙，想：&ldquo他已經把我忘了。
前一陣子隻有我對他是存在的，現在他把我忘了，他變得這麼快？他頭腦裡想些什麼？&rdquo她踱來踱去，心中惴惴不安。
當福斯卡回到客廳，她含笑問他： &ldquo您幹家務覺得有趣嗎？&rdquo &ldquo有趣。
在瘋人院，人家叫我打掃走廊時，我非常幸福。
&rdquo &ldquo為什麼？&rdquo &ldquo這使人有事做。
&rdquo &ldquo可做的事還有呢，&rdquo她說。
福斯卡望着天花闆，一臉抱歉的神情，說： &ldquo您給我找個工作，這才是正經。
&rdquo 雷吉娜打了一個寒顫： &ldquo您竟那麼厭倦嗎？&rdquo &ldquo該給我找點事幹幹。
&rdquo &ldquo我向您建議過&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要的是一個不用我動腦筋的工作。
&rdquo 他向透亮的玻璃瞟了一眼。
&ldquo您總不見得要做一個擦玻璃的吧？&rdquo她說。
&ldquo為什麼不可以呢？&rdquo 雷吉娜一聲不響，在房裡走了幾步。
這話說得也對，為什麼不可以呢？那又要他做什麼樣的人呢？ &ldquo您有了工作，我們就得整天分開。
&rdquo &ldquo大家都是這樣過的，&rdquo他說，&ldquo他們分開，他們又相會。
&rdquo &ldquo但是我們跟大家不一樣，&rdquo她說。
福斯卡的臉陰沉了。
&ldquo您說得對，&rdquo他說，&ldquo我隻會白費心一場，我永遠跟大家不一樣&rdquo。
雷吉娜苦惱地望他一眼。
她愛他，因為他不會死；福斯卡愛她，是希望恢複做一個會死的人。
&ldquo我們永遠成不了一對。
&rdquo &ldquo您試試，别為您的時間操心，&rdquo她說，&ldquo讀讀書，欣賞畫展，陪我聽音樂會。
&rdquo &ldquo這也解決不了問題，&rdquo他說。
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ldquo是不是我不再使您滿足了？&rdquo &ldquo我沒法處在您的地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