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ldquo我沒法再跟您往下走了。

    &rdquo他說。

     他直挺挺躺在地上,兩手托住後頸,閉上眼睛。

     &ldquo您等着我,&rdquo我說,&ldquo我四天後回來。

    &rdquo 我把滿滿一壺水放在他伸手可取的地方,大踏步走了。

    我毫不困難地找到了老路:沼澤地上留着我的腳印,草原上我踩倒的草使我的行蹤清晰可辨。

    我一刻不停走到黑夜,第二天清早又繼續趕路。

    兩天内我到了村子。

    村子是空的,印第安人全體外出打獵去了。

    但是在一個洞窖内,我找到了玉米和肉。

     &ldquo慢一點,&rdquo我說,&ldquo慢一點。

    &rdquo 他捧着肉狼吞虎咽。

    他的眼睛發亮了。

     &ldquo您不吃嗎?&rdquo他說。

     &ldquo我不餓。

    &rdquo 他微微一笑: &ldquo吃起來真香。

    &rdquo 我也向他微笑。

    突然我有一種欲望,要做這個會餓會吃的人,要做這個一心在找尋通往中國道路的人。

     &ldquo現在,您做什麼?&rdquo我說。

     &ldquo我回蒙特利爾。

    我去籌款組織一次新的探險旅行。

    &rdquo &ldquo我有錢。

    &rdquo我說。

     我的背囊裡有幾件珍寶、幾塊金錠。

     &ldquo您是魔鬼吧?&rdquo他快活地對我說。

     &ldquo那又怎麼樣?&rdquo &ldquo我心甘情願把靈魂賣給您,換取通往中國的道路。

    下一世的生命我不操心,我有這一世的已夠了!&rdquo 他的聲音充滿了熱情,欲望又一次在撕我的心。

    我想:&ldquo我還會變成一個活人嗎?&rdquo &ldquo我不是魔鬼,&rdquo我說。

     &ldquo那您是誰?&rdquo 有一句話湧上我的嘴邊:&ldquo什麼人都不是。

    &rdquo但是他看着我,詢問我。

    我救過他的命。

    對他來說,我是存在的。

    我感到心頭有一種早已忘卻的灼痛,我原有的生命又在我的周圍形成了。

     &ldquo以後再告訴您我是誰。

    &rdquo我說。

     雙槳悠悠拍着水面,小船在蛇行鬥折的河上蕩漾。

    卡利埃坐在我旁邊,膝上攤一本航海日記,裡面記錄他每天遇到的事物;他在寫,我在抽煙,這是我從印第安人那裡學來的習慣。

    卡利埃隔會兒擡起頭,望着野谷叢生的田野、林木處處的大草原;有時一聲長鳴,從岸邊飛起一隻禽鳥。

    空氣是溫和的,太陽開始在空中斜了。

     &ldquo我喜歡這個時刻,&rdquo他說。

     &ldquo你每個時刻都這樣說。

    &rdquo 他笑了: &ldquo我喜歡這個季節,我喜歡這塊地方。

    &rdquo 他又埋頭寫了起來,他把樹、鳥、天空的顔色、魚的形狀都一一記錄下來。

    這一切對他都是重要的。

    在他的本子裡,每天都有特殊的面貌;他懷着好奇心,期待着抵達河灣前一路上的曆險;對我來說,有河流必有河灣,就像其他河流一樣,河灣外伸展一片海洋,海洋過了又是其他的土地、其他的海洋;地球是圓的。

    我一度也相信地球是無限的,離開弗利辛恩時,還希望能以永生的精力去開拓這個無限的地球;我曾經喜歡站在山巅上,腳下是一片雲海,通過一條雲隙窺測一塊金黃色平原;我曾經喜歡從山口俯視一個新的峽谷,鑽進兩旁是峭壁的隘道,登上人迹不至的小島;但是現在,我知道每座山後面,都有一個峽谷,每個峽谷都有一個隘道,每個洞穴都有岩壁;地球是圓的,是單調的:四個季節、七種顔色、一塊天空、水、植物、一塊時而平坦時而凹凸的地面;到處是同樣的厭倦。

     &ldquo東北,西南,&rdquo卡利埃說,&ldquo方向沒有變。

    &rdquo 他合上本子。

     &ldquo這是一次散步。

    &rdquo 我們從蒙特利爾選來了幾個可靠的人,裝滿六隻小船的貨物、衣服和工具;一個多月了,我們已經越過當初相遇的地方,途中毫無阻礙,旅行還在繼續。

    大草原給我們提供了大量的野牛、鹿、麅、火雞和鹌鹑。

     &ldquo我們發現河口後,我就沿着去找源頭,&rdquo他說,&ldquo河流與湖泊之間總有一條水道相通的!&rdquo 他望着我,神情有點不安: &ldquo你不相信有一條水道嗎?&rdquo 他每天晚上都要把這幾句話說上一遍,每次說時懷着同樣的激情。

     &ldquo我為什麼要不相信?&rdquo我說。

     &ldquo我們租條船怎麼樣?一起去中國。

    &rdquo 他的臉色一沉: &ldquo我不願意有人在我之前從這條路走到中國。

    &rdquo 我吸了一口煙鬥,從鼻孔裡噴出一縷煙。

    我徒然與他共同生活,徒然試圖以他的未來作為我的未來;我不可能是他。

    他的期望,他的難以消除的不安,對我就像這個特有的溫暖時刻一樣,引不起我的共鳴。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ldquo你在想什麼?&rdquo他語氣溫和地說。

     三個世紀來,沒有一個男人把手放到過我的肩上,自從卡特琳去世後,沒有人問過我:&ldquo你在想什麼?&rdquo他對我說話的口氣,仿佛我是他的同類,這使我覺得他是那麼可親。

     &ldquo我願意處于你的地位,&rdquo我說。

     &ldquo你?&rdquo他說,&ldquo處于我的地位?&rdquo 他笑着向我伸出手來。

     &ldquo讓我們交換。

    &rdquo &ldquo唉!&rdquo我說。

     &ldquo啊!&rdquo他激動地說,&ldquo我多麼願意長生不老!&rdquo &ldquo以前我也這樣想,&rdquo我說。

     &ldquo那樣我肯定會找到去中國的道路;我可以走遍地球上所有的河流,畫一張包括所有大陸的地圖。

    &rdquo &ldquo不,&rdquo我說,&ldquo你不久就會對中國不感興趣,你會對一切不感興趣,因為你是孤零零一個人在世界上。

    &rdquo &ldquo你在世界上是孤零零一個人嗎?&rdquo他帶着責備的口吻對我說。

     他的臉、他的動作都有一種男性的氣概,但是他的聲音、他的眼神時而流露一種女性的妩媚。

     &ldquo不,&rdquo我說,&ldquo現在不是了。

    &rdquo 遠處,大草原上,一頭野獸發出一聲吼叫。

     &ldquo我從來沒有朋友,&rdquo我說,&ldquo人家總是把我當做外人或者死人看待。

    &rdquo &ldquo我是你的朋友。

    &rdquo他說。

     好一會兒,我們默默無言,傾聽着水面上輕柔的橹槳聲;河流迂回曲折,因此從早晨以來,我們沒走上多長一段路。

    卡利埃突然站起來,叫道: &ldquo一個村子!&rdquo 炊煙袅袅升向空中,不久我們瞥見隐在一個樹叢後面,有一些搖籃形狀的草屋,上面蓋了草席。

    幾個印第安人站在海邊,尖聲怪叫,舞動手裡的長弓。

     &ldquo别出聲。

    &rdquo卡利埃命令說。

     我們繼續劃槳,不說一句話。

    卡利埃打開包,裡面裝了貨物:布帛、螺钿項鍊、針和剪子,是準備跟土著進行交易的。

    已經有幾條獨木舟擋住我們的水路。

    卡利埃揮動手裡一條彩色頭巾,開始向印第安人講話,聲音是溫和的,講的是他們的語言。

    我不懂他們說些什麼;好久以來,我覺得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一直沒有用心去學習野蠻人的土話。

    立刻,印第安人叫聲停止了,他們做手勢要我們靠岸,并朝着我們走過來,毫無敵意的表示。

    他們穿着箭豬毛鑲邊彩色鹿皮。

    我們上岸系船纜時,他們還在商量。

    最後,其中一個人走近卡利埃,向他滔滔不絕說了起來。

     &ldquo他要帶我們到頭領那裡去,&rdquo卡利埃說,&ldquo我們跟他去。

    但是不論說什麼,别離開你們的槍支。

    &rdquo 頭領坐在村莊廣場中央的一張草席上。

    他的兩耳各挂十六個精巧的貝殼,鼻孔也挂了幾個。

    他的面前放了兩個石臼,裝滿煙葉,他吸一隻有羽毛裝飾的長煙鬥。

    他取下嘴上的煙鬥,做手勢要我們坐。

    卡利埃把事前準備的禮物放到他面前,頭領善意地笑笑。

    他們開始交談。

    船上一個水手低聲把他們的話譯給我聽。

    卡利埃說他要順流而下到海口去,頭領顯得很不滿意這項計劃;他對卡利埃說,他不久就會遇到另一條無法越過的河,因為湍急的瀑布擋住了去路,河面上礁岩羅列,随水洶湧而來的樹幹把河道堵得死死的;岸上住着十分野蠻的部落,他們會用斧子砍我們。

    卡利埃堅定地說,沒有東西可以阻止他繼續前進。

    頭領又開始長篇大論說了起來,卡利埃用同樣堅定的态度表示不同的意見。

    最後,頭領淡淡一笑,說: &ldquo我們明天再談。

    夜靜主意多。

    &rdquo 他拍拍手,仆從帶來幾大盆米、熟肉、玉米,放在地上。

    我們一言不發,端起塗釉陶瓷碗就吃;仆從捧了幾個盛滿酒精飲料的瓢在我們中間輪流轉,但是,我發現頭領沒有把他的長煙鬥遞給我們抽。

     宴席将散時,幾個印第安人開始敲鼓,猛搖裝滿卵石的葫蘆。

    立刻,所有人揮動戰斧跳舞。

    頭領喊了幾聲,兩個人從一間茅屋出來,肩上扛了一條活鳄魚,但從頭至尾都用細繩捆住。

    這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