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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土飛揚的阿爾諾河碼頭上,德國兵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在比他們矮一個頭的比薩人中間。

    古老的美第奇宮裡響着他們的馬刺聲、軍靴聲。

    他們讓我等了好久,我沒有等待的習慣。

    後來一個衛兵引我走進内室,皇帝坐在裡面。

    他一頭金發,像棍棒似的直挂耳下,鼻子又大又癟。

    他看來四十歲左右。

    他彬彬有禮地示意我坐下。

    衛兵早已退出,留下我們兩人。

     &ldquo福斯卡伯爵,&rdquo他對我說,&ldquo我經常盼望跟您認識。

    &rdquo 他好奇地打量我。

     &ldquo關于您的種種傳說是真的嗎?&rdquo &ldquo是真的,直到今天為止,天主眷顧我戰勝了老年和死亡。

    &rdquo 他高傲地說: &ldquo哈布斯堡家族也是千古不朽的。

    &rdquo &ldquo是的,&rdquo我說,&ldquo這說明為什麼他們應該統治世界。

    隻有世界才能與千古相配。

    &rdquo 他微微一笑: &ldquo世界是廣闊的。

    &rdquo &ldquo千古是長久的。

    &rdquo 他一聲不出觀察我,神情狡黠多疑。

     &ldquo您來我這裡有什麼要求?&rdquo &ldquo我把卡莫納獻給您。

    &rdquo 他笑了。

    我看到他潔白的牙齒。

     &ldquo我怕這份禮物代價很高。

    &rdquo &ldquo不要您付任何代價。

    我統治了兩個世紀,厭倦了。

    我隻是希望您允許我共享您的命運。

    &rdquo &ldquo您不要任何報答?&rdquo &ldquo我從一個人那兒&mdash&mdash即使他是個皇帝&mdash&mdash又能夠得到什麼呢?&rdquo 他顯得那麼手足無措,不免引起我的憐憫: &ldquo意大利不久必然成為法國國王或是陛下您的囊中物,我對它已不感興趣,但是世界卻是另一回事。

    我願意看到世界集中在一個人手裡,因為唯有這樣,才有可能對意大利進行改造。

    &rdquo &ldquo但是您為什麼要出力把世界集中在我的手裡呢?&rdquo &ldquo那又怎麼樣!&rdquo我說,&ldquo您不就為自己的兒子在奮鬥嗎?為了您的還沒有出生的孫子,為了您永遠不會見到的曾孫?&rdquo &ldquo他們是我的後裔,&rdquo他說。

     &ldquo這沒多大區别。

    &rdquo 他帶着稚氣、痛苦的神情在思考。

     &ldquo我把我的城堡和要塞獻給您後,沒有東西可以阻止您侵入佛羅倫薩。

    征服佛羅倫薩後,整個意大利便是您的了。

    &rdquo &ldquo意大利是我的了。

    &rdquo他恍恍惚惚地說。

     他皺眉蹙額的臉松了下來,不出聲地微微笑了一會,然後說: &ldquo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發饷了。

    &rdquo &ldquo您缺多少?&rdquo &ldquo兩萬弗羅林。

    &rdquo &ldquo卡莫納有錢。

    &rdquo &ldquo每個月兩萬弗羅林。

    &rdquo &ldquo卡莫納非常有錢。

    &rdquo 三天後,馬克西米利安進入卡莫納。

    那時為了紀念查理八世而豎在城市中心的金百合花玉石碑被拆了下來,換上了皇帝的紋章;老百姓四年前歡呼法國國王,而今用同樣的聲調歡呼神聖羅馬帝國的軍隊。

    女人向他們抛鮮花。

     競技和宴會舉行了一個星期,馬克西米利安吞下一盤盤濃味的肉,灌下一桶桶葡萄酒。

    有一個晚上,一頓飯吃了三個小時,我們離席時,我問他: &ldquo我們什麼時候向佛羅倫薩進軍?&rdquo &ldquo啊!佛羅倫薩。

    &rdquo他說。

     他的兩眼又紅又混濁;他看我在觀察他,又擺出威嚴的神氣說: &ldquo我有急事要回德國。

    &rdquo 我鞠了一躬: &ldquo什麼時候動身?&rdquo 他一瞬間做出了決定: &ldquo明天早晨。

    &rdquo &ldquo我和您一起走。

    &rdquo我說。

     我看着他離去,步子莊重,但是不穩。

    這樣一個皇帝不會有多大作為。

    隻一個星期,我已對他做出判斷:無知、古怪、貪婪、缺乏雄心和堅韌精神。

    可是這也就有可能對他施加影響;他有一個兒子,他的氣質或許更能實現我的希望。

    我決定跟他去。

    我走出宮門。

    月光皎潔,在馬克西米利安的各路兵馬駐紮的平原上,傳來嘶啞的歌聲;二百年前,灰色橄榄樹叢中一簇簇紅的,那是熱那亞兵營,而我把城門關得嚴嚴的。

    我走到卡特琳、安托納長眠的墳地上,我坐在大教堂的石階上,我繞着城牆走了一圈。

    奇迹完成了:我的生活的味道已經變了,我用新的眼光來看卡莫納;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清晨,我跨過暗道時,望了望這塊塔樓林立的山地,那麼久以來它被看作是世界的心,如今隻是帝國的一塊小小的領土;世界除了我這顆心外沒有其他的心。

    我赤身裸體地被抛進了這個世界,不知道身寄何處。

    在我頭上的天空不再是一塊蔭庇,而是一條沒有盡頭的道路。

     我們幾天幾夜馬不停蹄。

    天色淡白了,空氣變得更為清新,樹林顔色淺了,大地不及原來紅豔。

    天邊出現了高山,在林木蔥茏的村子裡,房屋四壁畫滿了花鳥。

    人們嗅到的是前所未聞的味道。

    馬克西米利安很樂意跟我說東道西。

    天主教國王向他提議兩門親事,讓他的兒子腓力娶他的女兒胡安娜,讓他的女兒瑪格麗特嫁給王子唐·胡安。

    他還在猶豫,我力促他答應。

    西班牙以及它的艦隊是掌握世界的鑰匙。

     &ldquo但是腓力永遠别想登上西班牙王位,&rdquo他遺憾地說,&ldquo唐·胡安年輕力壯。

    &rdquo &ldquo年輕力壯死去的有的是。

    &rdquo 我們緩步走在一條散發青草與松木清香的陡坡上。

     &ldquo葡萄牙王後是胡安娜的姐姐,&rdquo馬克西米利安說,&ldquo她有一個兒子。

    &rdquo &ldquo他們也會死的,如果天主保佑哈布斯堡家族的話。

    &rdquo 馬克西米利安的眼睛閃閃發亮: &ldquo天主會保佑哈布斯堡家族的!&rdquo他說。

     王子在結婚後六個月死了,不久,一場怪病把葡萄牙王後和年幼的唐·米蓋爾也帶走了。

    當胡安娜公主生了一個男孩時,這個男孩與西班牙王位之間已經一點障礙不隔了。

    我俯身望着搖籃,嬌弱的嬰兒在呱呱啼哭,這是西班牙、尼德蘭、奧地利、勃艮第和富饒的意大利土地的繼承者。

    他身子包在花邊襁褓内,和其他嬰兒一樣發出酸腐的乳臭,隻要我手一捏,他這顆頭顱就要腦漿迸流。

    我說: &ldquo我們要叫這個孩子做皇帝。

    &rdquo 馬克西米利安無憂無慮的臉上掠過一片陰雲: &ldquo怎麼做得上呢?&rdquo他說,&ldquo我沒有錢。

    &rdquo &ldquo我們可以鑄造。

    &rdquo &ldquo您立刻就能鑄造?&rdquo &ldquo還不到時候。

    &rdquo 他帶着失望困惑的神情觀察我: &ldquo您陪我去意大利嗎?&rdquo &ldquo不。

    &rdquo &ldquo為什麼?您不相信我的福星?&rdquo &ldquo對我來說,您家族的光榮比您個人的光榮更為珍貴,&rdquo我說,&ldquo如果您允許,我留在這裡,照顧這個孩子。

    &rdquo &ldquo就留在這裡吧,&rdquo他說。

     他對嬰兒望了一眼,笑了。

     &ldquo好好教育他,可不要像他的祖父。

    &rdquo 我就這樣留在梅赫倫宮,馬克西米利安在意大利白打了一仗,跟瑞士人交戰也一無所獲。

    我取得了他的信任,他非常重視我的谏議;但是,這對我并無好處,因為他從來不去實行。

    我早已對他不存期望。

    他的兒子腓力不喜歡我,可是他體質虛弱,登王位的機會不多;至于胡安娜公主,她行為乖僻,周圍的人都為之不安。

    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個孩子身上,惴惴不安地窺視他下地學步,牙牙學語。

    他的體質也不好,經常神經發作撲倒在地上。

    隻有我一個人能夠叫他安靜下來。

    我始終侍候左右,他逞性妄為不受拘束,就是看到我皺眉頭還有點顧忌。

    但是我不安地思忖:他活得長嗎?他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恨起我來,我可能等上幾個世紀才會實現我偉大的夢想。

     一年年過去。

    腓力死了。

    胡安娜看來完全瘋了,關在托德西利亞斯城堡。

    查理活着,長大成人。

    随着時光的推移,我的圖謀不如從前那麼渺茫;随着時光的推移,在梅赫倫霧濛濛的路上散步時,我瞻望未來,滿懷信心。

    我喜歡這座陰郁安靜的城市。

    我走在路上,花邊女工伏在她們的紡錘上,隔着小方格玻璃窗目送我過去,但是沒有人窺知我的秘密,沒有人認識我。

    我蓄了胡子,照鏡子時,連自己也對自己的形象産生了疑惑。

    我經常走出城外,坐在運河岸上,望着靜止的水面上呆闆的倒影出神。

    本世紀的有識之士說,洞悉自然的秘密、制服自然的時刻已經來了,人将開始獲得幸福。

    我想:&ldquo這是我要做的工作。

    會有這麼一天,我将把宇宙掌握在手中;任何力量不會浪費,任何财富不會流失。

    我将結束人之間、種族之間、宗教之間的對立,我将結束不正義造成的混亂。

    我将像以前管理卡莫納糧倉那樣,锱铢必較地管理世界。

    任何事物都不會受世人的任性、命運的無常的擺布。

    将由理智&mdash&mdash我的理智&mdash&mdash來統治世界。

    &rdquo天色開始暗下來,我慢慢踱回宮裡。

    街上最初幾盞油燈已經亮了,酒館裡響起人聲、笑聲、啤酒罐的碰擊聲。

    在這塊灰色的天空下,在這些講外國話的人中間,我陌陌生生,甚至馬克西米利安本人也把我忘了,有時我感到自己才降臨這個人世不久。

     我俯身在查理躺的卧榻上。

    他的外祖父斐迪南駕崩,幾個月前,查理加冕為西班牙國王。

    但是,他的臣民并不掩飾他們更愛戴他的弟弟,弟弟是在他們中間出生,并與他們生活在一起。

     &ldquo陛下,您的行期不能再耽誤了,&rdquo我說,&ldquo這會叫您失去王冠。

    &rdquo 他沒有回答。

    他重病纏身。

    醫生聲稱他命在旦夕。

     &ldquo您的弟弟那一派很有勢力。

    我們應該迅速行動。

    &rdquo 我不耐煩地望着這個高大蒼白的青年,他聽我說話,嘴巴微張,沒有表情;在垂落的眼皮下,眼睛像死了似的,下嘴唇往下挂。

     &ldquo您害怕了?&rdquo我說。

     他的嘴唇終于動了。

     &ldquo是的,&rdquo他說,&ldquo我害怕。

    &rdquo 他的聲音嚴肅誠懇,我愣住了。

     &ldquo我的父親死在西班牙,&rdquo他說,&ldquo醫生說那裡的氣候對我有危險。

    &rdquo &ldquo一個國王不該在危險面前退卻。

    &rdquo 他說話聲音緩慢,還帶點結巴: &ldquo我的弟弟會是一個非常賢明的國王。

    &rdquo 我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

    要是查理死了,不會造成損失,他的弟弟年紀還輕,會在我手中變成一個馴服的工具;但是如果大公活下去并把西班牙丢了,那世界就會分裂成兩派,我的計劃就會失敗。

     &ldquo天主選中的是您,&rdquo我語調堅定地說,&ldquo我經常把天主對您的期望講給您聽,這就是把四分五裂的世界重新變成統一的世界,像他親手創造的那天一樣。

    您若把西班牙讓給斐迪南,您就會讓世界四分五裂的局面永遠繼續下去。

    &rdquo 他抿緊嘴唇,額上冒出汗珠。

     &ldquo我可以把一切讓給他。

    &rdquo 我望了他一眼。

    他身體弱,思想慢;但是,正是這種膽小怕事的性格才對我有用。

    斐迪南我不認識。

     &ldquo不,&rdquo我說,&ldquo您的弟弟是西班牙人。

    他關心的隻是西班牙的利益。

    隻有您才能完成天主賦予的任務,拯救世界非您不可。

    您的健康、您的幸福是算不了什麼的。

    &rdquo 這下叫我說中了。

    他變得更加蒼白。

     &ldquo拯救世界,&rdquo他說,&ldquo這太重大了。

    我無力擔當這項使命。

    &rdquo &ldquo有了天主的協助,您能擔當的。

    &rdquo 他把頭捧在手裡,我由他默默祈禱。

    這是一個孩子,他喜歡在野外奔跑、競技、音樂;他預感到我要放在他肩上的是個怎樣可怕的重擔。

    他祈禱良久,然後又說: &ldquo一切遵照天主的旨意辦吧。

    &rdquo 幾天後,查理在沙丘中間建立了他的朝廷。

    一支四十艘帆船組成的船隊排列在弗利辛恩港口,幾星期來等待着順風;一待風起,我們就朝着西班牙進發。

    我靠在甲闆欄杆上,日複一日望着太陽東升西落。

    我不僅僅是朝着西班牙駛去。

    那邊,在天涯的那一邊,森林裡栖滿了色彩斑斓的鹦鹉、滿腹錦花的鴿子,火山口噴發滾燙的金黃色熔流,草原上馳騁着頭插羽毛的土人。

    西班牙國王是這些蠻荒天堂的主人。

    我想:&ldquo有一天我将在那裡登岸,親眼看一看這個天堂,并按照我的願望來塑造。

    &rdquo 九月十九日,船隊望見了阿斯圖裡亞斯河岸。

    岸邊不見一人;我看到一座山腰裡有一大隊人馬;小孩、女人、老人,跟着背馱包裹的騾子走,他們好像在逃難。

    突然一叢荊棘後面響起一排槍聲。

    嫔妃尖聲大叫,水手抓住步槍。

    查理臉部仍然毫無表情,他瞧着這塊他王國的土地默不作聲;他對這種粗野的接待不表驚異,他來這裡找尋的不是幸福。

    又是一排槍聲,我用盡全力喊: &ldquo西班牙!這裡是你們的國王!&rdquo 全體水手重複叫了一聲,我看到朝海邊傾斜的荊棘叢中有了動靜,一個男人爬着過來。

    他無疑從國王的大旗上認出了卡斯蒂利亞的族徽,站了起來,舞動火槍大叫:&ldquo西班牙!國王萬歲!&rdquo頃刻間,從荊棘叢裡,從岩石後面,山民高呼着向我們跑來:&ldquo唐·卡洛斯萬歲!&rdquo他們後來對我們說,看到大量船隻,他們害怕這是一次北非人的入侵。

     我們到了比利亞維西奧薩鎮。

    接駕的準備工作一點沒有做,大多數朝臣、甚至有些女眷隻得睡在草堆上。

    天一亮,我們又動身了。

    國王騎了英國大使提供的一匹小馬趕路,他的妹妹埃萊奧諾騎馬走在他旁邊。

    随從女眷坐在牛車裡。

    許多宮廷侍從步行。

    路上碎石嶙峋,我們在明亮刺目的藍天下艱苦跋涉。

    十字路口沒有一個人,田野裡、大路上也沒有一個人:一場流行病蹂躏了這塊地區,禁止居民任意遷徙。

    可是查理似乎對酷熱的陽光、蕭索的景色無知無覺,沒有表示一點不耐煩或憂郁。

    完全出乎醫生的預料,西班牙的氣候像是反而增強了他的健康。

    可能對自己居然還活着感到驚奇,他的眼睛深處生出了一點怯生生的光芒,這是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莊嚴進入巴利亞多利德的那天,他笑了。

     &ldquo我待在這個國家會開心的。

    &rdquo他說。

     幾星期來,他顯得喜氣洋洋。

    他高高興興參加慶祝和競技,有時還和同齡青年在一起歡笑。

    我心中暗喜:&ldquo他現在活了,他現在是個國王了!第一步棋赢了!&rdquo我一聽到馬克西米利安駕崩,便匆忙趕到德國。

    現在,應該想到帝國。

     在位的最後幾年,馬克西米利安向選帝侯又是送禮又是許願,他以為可得到他們中間五票的支持。

    盡管他給過他們六十萬弗羅林,但是在他死後第二天,選帝侯認為又可以重開談判講價錢了。

    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馬上參加角逐,發誓說若是可能,他願花三百萬來獵取帝國的皇座。

    查理沒有錢,但是在海洋的彼岸,他占有金礦、銀礦、肥沃的土地。

    我去找安特衛普的銀行家,說服他們給我簽幾張期票,以我們在海外的财富作為擔保。

    然後我去奧格斯堡。

    我從富格爾家族那裡得到幾張選舉後即可兌現的期票。

    我立刻派使臣帶了饋贈去找選帝侯,我自己也逐個兒拜訪他們;我到了科隆、特裡爾、美因茨。

    時時有弗朗索瓦和英國亨利的使臣帶了新的禮品來,不動聲色的選帝侯照單全收,登錄在禮簿上。

    弗朗索瓦一世用硬币埃居支付,勃蘭登堡選帝侯、特裡爾選帝侯和科隆大主教開始上鈎了。

    一天,我得知弗朗索瓦送給美因茨大主教十二萬弗羅林和德國公使職。

    當天晚上,我出發去找弗蘭茨·馮·濟金根,他指揮強大的士瓦本聯軍。

    我馬不停蹄跑着,往日一動不動堆積在藍色沙漏底上的時間都在我的馬蹄下耗盡了。

     弗蘭茨·馮·濟金根恨法國。

    我們率領了兩萬步兵和四千騎兵組成的一支軍隊,向離法蘭克福幾裡地的赫希斯特進發,同時其他隊伍直逼普法爾茨伯爵領地。

    選帝侯們大驚失色,做出傳統的誓言,宣稱他們的選票是純潔的,雙手是清白的,查理總共花了八十五萬兩千弗羅林當上了皇帝。

     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查理進入艾克斯拉沙佩勒。

    選帝侯齊集迎駕;他不戴冠冕,默默接受他們的祝福,然後,隊伍跨進舊城城門。

    首先入城的是擎旗手、伯爵、市政大臣、手執白棍的艾克斯的樞密大臣、帶領宮廷侍從和傳令官的朝廷大臣,所有人都往人群中扔錢;然後,在兩排弓箭手中間,走來高官貴胄、西班牙公爵、金羊毛騎士、親王、選帝侯親王。

    帕彭海姆元帥腰佩帝國寶劍,在國王前面引路,國王身穿铠甲繡袍。

     一五一九年十月二十三日,在古老的查理曼教堂内舉行了儀式。

    科隆大主教莊重地詢問觀禮者:&ldquo你們願不願意依照使徒的谕言,聽從這位親王和大人?&rdquo老百姓齊聲歡呼:&ldquo願意!願意!&rdquo于是大主教親手把皇冠戴在查理頭上;他登上了查理曼的寶座,接受了騎士昀頌歌,這時教堂的穹頂下響起了《謝主詞》的唱聲。

     &ldquo我得到帝國全仗您的大力,&rdquo當我們單獨在他的書房裡時,查理感激地對我說。

     &ldquo這是托天主的洪福,&rdquo我說,&ldquo他創造了我就是為了輔佐您。

    &rdquo 我早向他披露了我的秘密,他并不十分奇怪,他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對任何奇迹不會感到驚訝;但是,要是說他與我相處雖不像童年時那樣膽怯順從,他卻把我當作一個受到天主青睐的人那麼敬重。

     &ldquo派您伴随我左右,這是他對我極大的恩寵,&rdquo他說,&ldquo您會輔佐我做個賢明的君王,不是嗎?&rdquo &ldquo我會這樣做的。

    &rdquo我說。

     他的眼睛發亮了。

    自從大主教給他戴上神聖的皇冠,他的表情變得更堅定,他的眼神變得更活潑了。

    他激動地說:&ldquo我要轟轟烈烈幹一番。

    &rdquo &ldquo您會做到的。

    &rdquo 我知道他夢想複興神聖帝國,但是我要借他的手統一宇宙。

    科爾特斯正在為我們征服美洲,不久黃金将會滾滾向西班牙流來,那時我們就能建立龐大的軍隊。

    一旦實現德意志聯邦,我們就可叫意大利、法國俯首稱臣。

    我說: &ldquo有朝一日,整個宇宙都是您的。

    &rdquo 他帶着一種恐懼的表情望我一眼。

     &ldquo沒有人占有過整個宇宙。

    &rdquo &ldquo那是時機沒有成熟。

    &rdquo 他好一會兒沉思不言,突然微微一笑。

    可以聽到書房牆外琴聲悠揚。

     &ldquo您不去聽音樂?&rdquo &ldquo等一會兒去,&rdquo我說。

     他站起身: &ldquo這是一個非常精彩的音樂會。

    您應該去聽聽。

    &rdquo他說。

     他推開門。

    他年輕,他是皇帝,天主的身影庇護着他,世界的幸福與他個人的幸福交融在他的心中,他可以安安靜靜沉浸在幽雅的琴聲中。

    至于我,胸中心潮澎湃,除了這個從未在任何人耳邊響過的凱旋之聲外,我什麼也沒有聽到;這也是我自己的聲音,它在對我說:現在宇宙永遠屬于我了,隻屬于我一個人了;這是我的采邑,無人可以與我分享。

    查理将統治幾年,我面前則有無窮的歲月。

    我走近窗前,擡頭仰望星空燦爛,中間橫貫一條乳白色玉帶;億萬顆星星。

    在我腳下隻有一個地球&mdash&mdash我的地球。

    它渾圓的,有藍一塊、黃一塊、綠一塊的斑點,浮沉在太空中;我看到它。

    船隻在海洋中航行,公路在大陸上擴展,留下一道道軌迹。

    我隻一揮手,就能拔掉盤根錯節的樹林,放幹沼澤地的淤水,調整河道的走向。

    大地上滿是田野和牧場,十字路口興建一座座城市。

    最低微的紡織工也住上明亮寬敞的房屋,糧倉裝滿精白的面粉,個個富裕、強壯、漂亮,人人生活幸福。

    我想:&ldquo我要重建人間天堂。

    &rdquo 查理輕輕撫摸五彩缤紛的羽毛鬥篷。

    他喜歡鮮豔的料子、珍貴的珠寶。

    當水手打開箱子,把盛滿綠松石、紫水晶的大理石盆放到地上時,他的眼睛閃閃發光。

    他的聲音充滿激情: &ldquo多富啊!&rdquo 他望着堆在箱底的金币銀錠;但是,我知道他指的不是這些财富,而是越過布魯塞爾宮殿的灰牆,他看到滾燙的黃金噴泉沖向藍天射去,紅寶石熔流順着一座火山山坡奔瀉,他看到大道上鋪砌着紅彤彤的金磚,花園裡豎立着實心的金樹。

    我笑了。

    通過千萬個灼灼發光的小太陽,我自己也看到裝運金塊銀塊的大帆船駛入桑盧卡爾港灣。

    我們抓了滿把亮晶晶的彩紙像潑水似的灑向舊大陸&hellip&hellip &ldquo您怎麼還能猶豫呢?&rdquo我說。

     查理的手從閃光耀眼的料子上移開了。

     &ldquo這些人也有一顆靈魂。

    &rdquo他說。

     他開始在狹長的穿廊裡慢慢踱來踱去;他把那位嘴唇開裂的船長交給他的一封信塞進緊身衣裡;那是科爾特斯的信。

    前一年的耶稣受難日,科爾特斯登上了一個荒涼的海岸,在那裡建立了一個城市,他命名為韋拉克魯斯。

    為了阻止手下人重返西班牙,他叫人鑿沉了全部帆船,隻留下一艘,裝了阿茲特克皇帝蒙特祖瑪的财寶進貢給查理。

    他要求援助,反對總督貝拉斯克斯的種種陰謀,後者企圖阻撓他遠征。

    查理在猶豫。

     我不耐煩地望着他。

    西班牙多明我教派僧侶的信件、拉斯·卡薩斯神甫的奏劄使他心神不甯;我們得知,盡管公布了法律,印第安人依然被當做奴隸看待,動辄遭到毆打屠殺;他們無力勝任強加于他們身上的勞役,成千成萬地死去。

    對我來說,我毫不關心這些求神拜佛、頭腦愚昧的野蠻人的命運。

     &ldquo派一些可靠的人,去那兒監督法律的執行。

    &rdquo &ldquo遠隔千裡,哪個可靠?&rdquo 他又開始沿着桌子走起來,桌上堆放着水晶杯、寶石項鍊和镂金人像。

    我說: &ldquo這些好心的神甫說得過分了。

    人總是愛誇張。

    &rdquo &ldquo他們說的事隻要有一件是真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非洲黑人是沒有靈魂的,&rdquo我說。

     &ldquo以我看,用的藥與治的病同樣可怕。

    &rdquo皇帝說。

     他不再注視那些誘人的金錠,他什麼也不再注視,臉上又顯示出年輕時毫無表情、昏昏欲睡的神氣。

     &ldquo那麼,您要怎麼辦?&rdquo我說。

     &ldquo我不知道。

    &rdquo &ldquo您要放棄一個用金子鋪地的帝國?&rdquo 我把手伸進箱子,讓金币在我指縫間簌簌往下落。

    他聲音低沉地說: &ldquo我不知道。

    &rdquo 他的神氣非常幼稚,非常痛苦。

     &ldquo您沒有這樣的權利,&rdquo我強調說,&ldquo天主創造這些财富是為人類服務。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