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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

    如果她在這一瞬間毀掉過去和未來,那麼她可以肯定這一瞬間是存在的。

    她跳到長沙發上,舉起杯子,大聲說: &ldquo我親愛的朋友&hellip&hellip&rdquo 所有的臉都朝她轉過來。

     &ldquo今晚我為什麼邀請你們齊集一堂,現在是跟你們說明原因的時刻了。

    這不是為了慶祝《暴風雨》合同的簽訂&hellip&hellip&rdquo 她向杜拉克一笑。

     &ldquo請您原諒我,杜拉克先生,這張合同我不會簽的。

    &rdquo 杜拉克臉孔一闆,雷吉娜得意地笑了,衆人的眼睛都表示驚異。

     &ldquo這部影片我不拍,我也不拍任何影片。

    《貝蕾妮絲》我不演了,我退出舞台。

    我為結束我的藝術生涯而幹杯。

    &rdquo 一分鐘,僅僅一分鐘。

    她是存在的。

    他們望着她,感到莫名其妙,有點害怕。

    她是閃電,是急流,是雪崩,是這個突然在他們腳下開裂的深淵,從淵底升起了焦慮不安。

    她是存在的。

     &ldquo雷吉娜,您瘋了。

    &rdquo安妮說。

     每個人都在說話,都在向她說話:為什麼?這可能嗎?這不是真的吧?安妮神色不安地勾住了她的胳膊。

     &ldquo跟我一起幹杯,&rdquo雷吉娜說,&ldquo為結束我的藝術生涯而幹杯。

    &rdquo 她喝了,開始放聲大笑, &ldquo圓滿結束。

    &rdquo 她瞧他一眼,向他挑戰:她在燃燒,她是存在的。

    她手往下一摔,杯子在地上碰得粉碎。

    福斯卡在微笑,雷吉娜赤條條地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把她所有的假面具撕了下來,甚至洞悉她的姿勢、她的言語、她的微笑,她隻是翅翼在空虛中的顫動而已。

    &ldquo她在試,她在試。

    &rdquo他也看出她是在為誰而試。

    在這些言語、這些姿勢、這些微笑後面,在每個人身上都是同樣的裝腔作勢,同樣的空虛。

     &ldquo啊!&rdquo她笑着說,&ldquo多麼可笑的喜劇!&rdquo &ldquo雷吉娜,您喝得太多了,&rdquo薩尼埃輕輕說,&ldquo過來歇會兒吧。

    &rdquo &ldquo我沒有多喝,&rdquo她高興地說,&ldquo我看得清清楚楚。

    &rdquo 她指指福斯卡,始終笑嘻嘻的。

     &ldquo我是用他的眼睛來看的。

    &rdquo 她的笑聲戛然停止了。

    用福斯卡的眼睛,她也看透這場新的喜劇,這場用清醒的笑和無望的語言編成的喜劇。

    話在她的喉嚨裡咽住了。

    一切都熄滅了。

    外面,他們都沒有出聲。

     &ldquo過來歇會兒,&rdquo安妮說。

     &ldquo來吧,&rdquo薩尼埃說。

     雷吉娜跟在他們後面。

     &ldquo叫他們走,&rdquo她對安妮說,&ldquo叫他們都走。

    &rdquo 她氣沖沖地又加上一句: &ldquo還有你們兩個,讓我一個人留下!&rdquo 她待在房間中央不動,然後就地轉了個身,惘然若失。

    她瞧瞧牆上的黑人面具、矮桌上的小雕像、小舞台上的老木偶:從這些珍貴的小擺設可以看到我的全部過去和對自己長期的愛。

    然而這不是别的,隻是市場的商品!她把面具摔在地上。

     &ldquo市場的商品!&rdquo她一邊用腳踩,一邊大聲嚷。

    她把小雕像、木偶摔在地上。

    她用腳踩,她把所有這些騙人的玩意兒搗個粉碎。

     有人碰她的肩膀。

     &ldquo雷吉娜,&rdquo福斯卡說,&ldquo這又何必呢?&rdquo &ldquo騙人的玩意兒我再也不要了,&rdquo她說。

     她頹廢倒在一張椅子上,雙手捧住臉。

    她疲勞到了極點。

     &ldquo我是一個騙人的玩意兒。

    &rdquo她說。

     一陣長時間的靜默,福斯卡說: &ldquo我要走了。

    &rdquo &ldquo您走?去哪兒?&rdquo &ldquo遠遠地離開您。

    您會忘掉我的,您就可以重新生活了。

    &rdquo 雷吉娜望着他,驚恐萬狀。

    她又什麼都不是了。

    他必須留在她身邊。

     &ldquo不,&rdquo她說,&ldquo太晚了。

    我永遠不會忘掉的,我什麼也不會忘掉的。

    &rdquo &ldquo可憐的雷吉娜!那怎麼辦呢?&rdquo &ldquo沒辦法啦。

    您别走開。

    &rdquo &ldquo我是走不開的。

    &rdquo &ldquo永遠不走開,&rdquo她說,&ldquo永遠不要離開我。

    &rdquo 她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嘴唇緊貼在他的嘴唇上,把舌頭伸進他的嘴。

    福斯卡緊緊抱住她,她身子一顫。

    從前,跟其他男人在一起,她隻感覺到撫摸,不會感覺到手;當福斯卡的手存在時,雷吉娜不是别的,隻是一個追逐的對象。

    福斯卡亢奮地脫掉衣服,對他來說時間仿佛也是倉促的,仿佛每一秒鐘都成為他不應舍棄的财富。

    福斯卡摟着她,她心裡掀起一陣熱風,把語言、形象一掃而光:留在床上的隻是黑影裡一下強烈的顫抖而已。

    福斯卡在她的體内,她是這種像地球一樣古老的欲念追逐的對象,這種野性新奇的欲念隻有她一個人才能予以滿足,這種欲念不是吞噬她一個人,而是吞噬一切的欲念:她是這種欲念,這種燃燒的空虛,這種看不透的生前死後,她是一切。

    瞬間燒了起來,永恒被征服了。

    她心情緊張,蜷縮在等待和不安的情欲中,她和福斯卡一樣氣喘籲籲。

    福斯卡一聲呻吟,雷吉娜把指甲掐進他的肉裡,被周身痙攣弄得身心交瘁,毫無希望,到處是一邊完成一邊破壞,雷吉娜從靜默的、灼熱的和平中被拉了出來,又被整個抛入自己的内心,碌碌無為,又得不到人家的真誠。

    她手抹汗水淋漓的額頭,她的牙齒捉對兒打架。

     &ldquo雷吉娜,&rdquo福斯卡輕聲說。

     他親她的頭發,摸她的臉頰。

     &ldquo睡吧,&rdquo他說,&ldquo還是允許我們有睡眠的。

    &rdquo 他的聲音如此凄苦,雷吉娜差點兒睜開了眼睛,要跟他說:沒有辦法了嗎?但是福斯卡看透她的内心太快了,雷吉娜猜想他背後的夜晚和女人太多了。

    她轉過身,把臉孔壓在枕頭上。

     雷吉娜睜開眼睛時,天剛蒙蒙亮。

    她把一條胳膊伸過床去。

    身邊空的沒有人。

     &ldquo安妮!&rdquo她叫道。

     &ldquo雷吉娜。

    &rdquo &ldquo福斯卡在哪兒?&rdquo &ldquo他出去了,&rdquo安妮說。

     &ldquo出去了?這個時候?他到哪兒去的?&rdquo 安妮避開目光。

     &ldquo他給您留下一張條子。

    &rdquo 雷吉娜接過條子,這隻是一張對折的紙: 别了,親愛的雷吉娜,忘了我的存在。

    歸根結蒂,您是存在的,而我無足輕重。

     &ldquo他在哪兒?&rdquo她說。

     她跳下床,開始匆匆穿衣服。

     &ldquo怎麼會有這種事!我跟他說過不要走。

    &rdquo &ldquo他在夜裡走的,&rdquo安妮說。

     &ldquo你為什麼讓他走?你為什麼不喚醒我?&rdquo雷吉娜抓住安妮的胳臂說,&ldquo說啊,你是白癡嗎?為什麼?&rdquo &ldquo我那時不知道。

    &rdquo &ldquo你不知道什麼?他把這張條子留給你,你看了嗎?&rdquo 她憤怒地望着安妮。

     &ldquo你故意放他走的。

    你那時知道,你把他放走了。

    賤貨,賤貨。

    &rdquo &ldquo不錯,&rdquo安妮說,&ldquo我知道。

    他該走,是為了您好。

    &rdquo &ldquo為了我好!&rdquo雷吉娜說,&ldquo啊!你們兩個人串通一氣是為了我好!&rdquo 她猛搖安妮: &ldquo他在哪兒?&rdquo &ldquo我不知道。

    &rdquo &ldquo你不知道!&rdquo 雷吉娜盯住安妮,目不轉睛,想:&ldquo如果她不知道,我隻有去死了。

    &rdquo她一步蹿到窗前。

     &ldquo告訴我他在哪兒,否則我跳樓了。

    &rdquo &ldquo雷吉娜!&rdquo &ldquo不許動,否則我跳了。

    福斯卡在哪兒?&rdquo &ldquo在裡昂,你們一起度過三天的那家旅館裡。

    &rdquo &ldquo真的嗎?&rdquo雷吉娜将信将疑,&ldquo為什麼他要把這個告訴你?&rdquo &ldquo是我要知道,&rdquo安妮說,&ldquo我&hellip&hellip我怕您。

    &rdquo &ldquo這樣說來,他向你請教啦!&rdquo雷吉娜說。

     她穿上大衣。

     &ldquo我去找他。

    &rdquo &ldquo我去給您找來,&rdquo安妮說,&ldquo今晚您還要上劇院去演出&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昨天說過要退出舞台,&rdquo雷吉娜說。

     &ldquo那是您酒後說的話。

    讓我去吧。

    我答應您把他找來。

    &rdquo &ldquo我要自己去把他找來,&rdquo雷吉娜說。

     她跨出門口。

     &ldquo假若我找不到他,你永遠别想見我了,&rdquo她說。

     福斯卡坐在旅館門口露天座的一張小桌前。

    他旁邊擺着一瓶白葡萄酒。

    他在抽煙。

    當他一眼看見雷吉娜,笑了,并不感到詫異。

     &ldquo啊!您已經來啦!&rdquo他說,&ldquo可憐的安妮,她堅持不了多久!&rdquo &ldquo福斯卡,您為什麼要走?&rdquo她說。

     &ldquo安妮要求我走的。

    &rdquo &ldquo她要求您走的?&rdquo 雷吉娜面對福斯卡坐下,氣憤地說: &ldquo但是我要求您留下!&rdquo 他笑了一笑: &ldquo我為什麼就該聽您的呢?&rdquo 雷吉娜給自己斟了杯酒,迫不及待地喝了下去,手索索抖了起來: &ldquo您不再愛我了嗎?&rdquo她說。

     &ldquo我也愛她,&rdquo他輕輕地說。

     &ldquo但是這不一樣。

    &rdquo &ldquo我怎麼能夠區别呢?&rdquo他說,&ldquo可憐的安妮!&rdquo 一陣可怕的惡心湧上雷吉娜嘴邊:草地上,幾百萬根草,都是一般長短,都是一個模樣&hellip&hellip &ldquo有一個時期,隻有我對您是存在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的。

    後來是您打開了我的眼界&hellip&hellip&rdquo 她雙手捂住臉孔。

    一根草,隻是一根草。

    每個人都以為與衆不同,每個人都自憐自愛。

    大家都錯了,她也和其他人一樣錯了。

     &ldquo回去吧,&rdquo雷吉娜說。

     &ldquo不,&rdquo他說,&ldquo這沒用。

    我一度相信我可以再一次變成一個人,在以前幾次睡眠後,我曾經做到過。

    但是現在,我不行了。

    &rdquo &ldquo讓我們再試試。

    &rdquo &ldquo我太累了。

    &rdquo &ldquo那麼我沒救啦,&rdquo她說。

     &ldquo沒救了,這對您是樁不幸的事,&rdquo他說。

     福斯卡俯身對着她。

     &ldquo我抱歉。

    是我錯了。

    我不應該再錯下去,&rdquo他嘿地笑了一聲說,&ldquo我已經上了年紀。

    但是我想這是不能避免的。

    我再活上一萬年,還是會錯的,我不會進步。

    &rdquo 她抓住福斯卡的雙手。

     &ldquo我向您要求您生命中的二十年。

    二十年!這對您算得了什麼呢?&rdquo &ldquo啊!您不懂,&rdquo他說。

     &ldquo不,我不懂!&rdquo她說,&ldquo處于您的地位,我會試圖去幫助人,處于您的地位&hellip&hellip&rdquo 福斯卡截住她的話說: &ldquo您不會處于我的地位。

    &rdquo 他聳聳肩膀。

     &ldquo沒有人能夠想象,&rdquo他說,&ldquo我對您說過,不死是一種天罰。

    &rdquo &ldquo是您自己使它成為一種天罰的。

    &rdquo &ldquo不,我曾經抗争過,&rdquo他說,&ldquo您不知道我是怎樣抗争的!&rdquo &ldquo為什麼呢?&rdquo她說,&ldquo您給我說說。

    &rdquo &ldquo這不行。

    一切要從頭說起了。

    &rdquo &ldquo那就從頭說起吧,&rdquo她說,&ldquo我們有時間,不是嗎?我們有的是時間。

    &rdquo &ldquo說了又怎麼樣呢?&rdquo他說。

     &ldquo給我說吧,福斯卡。

    我懂了後可能不那麼怕了。

    &rdquo &ldquo總是同樣的曆史,&rdquo他說,&ldquo曆史是不會改變的。

    我要背着它無窮無盡地過下去。

    &rdquo 他向四下望了一眼: &ldquo好吧,我給您說。

    &rdquo *** Camille,法國古典戲劇家高乃依作品《賀拉斯》中的人物。

    ? Bérénice,法國古典戲劇家拉辛作品《貝蕾妮絲》中的女主人公。

    ? TheTempest,英國戲劇家莎士比亞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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