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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我在黑夜裡走走,&rdquo他說。

     他碰了碰雷吉娜的肩膀。

     &ldquo您是在等我!您在這裡。

    &rdquo 她淡淡一笑說: &ldquo您沒有給我鼓掌。

    &rdquo &ldquo我多麼想哭,&rdquo他說,&ldquo可能下一次我會哭的。

    &rdquo &ldquo福斯卡,回答我。

    今夜您不應該跟我撒謊。

    一切都是真的嗎?&rdquo &ldquo我沒有跟您撒謊,&rdquo他說。

     &ldquo這不是夢,您可以肯定嗎?&rdquo &ldquo難道我像個瘋子?&rdquo 他雙手擱在雷吉娜的肩上。

     &ldquo要敢于相信我。

    要敢。

    &rdquo &ldquo您不能給我提供一個證明嗎?&rdquo &ldquo我能。

    &rdquo 他走到陶瓷盆旁邊,朝她走回來時,手裡拿了一把剃須刀。

     &ldquo不要怕。

    &rdquo他說。

     在她還沒來得及做出表示,福斯卡的咽喉噴出一股熱血。

     &ldquo福斯卡!&rdquo她一聲驚呼。

     他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床上,雙目緊閉,像死人一樣蒼白,血從咽喉的窟窿往外冒,黏糊糊的沾在襯衣上、床單上。

    血滴在石闆地上,他身上的血都從這個豁裂的大傷口流出來。

    雷吉娜抓了一條毛巾,在水裡浸濕,敷在他的傷口上。

    她全身哆嗦,張皇失措地盯着這張沒有皺紋、沒有青春的臉孔,這張臉可能是一具死屍的臉:唇邊唾沫在冒小泡,可以說連呼吸也沒有了。

    她叫道: &ldquo福斯卡!福斯卡!&rdquo 他微微睜開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ldquo不要怕。

    &rdquo 他輕輕推開她的手,移去血污斑斑的毛巾。

    血已經止了,傷口的兩邊也已愈合。

    醬紅色襯衣上面的頸部還留有一條鮮紅的大傷疤。

     &ldquo這不可能,&rdquo她說。

     她把臉捂在手裡,哭了起來。

     &ldquo雷吉娜!&rdquo他說,&ldquo雷吉娜!您這下信了嗎?&rdquo 他已站了起來,把雷吉娜抱在懷裡,雷吉娜感到濕膩膩的襯衣貼在喉嚨上。

     &ldquo我信了。

    &rdquo 她好久沒動,緊貼着身邊這個神秘的軀體,這個活生生、時間在上面留不下痕迹的軀體。

    後來她擡起眼睛瞧他,懷着恐懼,也抱着希望,說: &ldquo救救我,救救我,别讓我死。

    &rdquo &ldquo啊!&rdquo他激動地說,&ldquo應該是您來救救我!&rdquo 他把雷吉娜的臉捧在手裡,那麼死死地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的靈魂勾出來似的。

    他說: &ldquo救救我,别由着我看不到光明,别由着我冷漠無情。

    使我愛您,使您自己在所有女人中存在。

    那樣,世界會恢複本來面目,會有眼淚,會有微笑,會有等待和擔憂。

    我會成為一個活人。

    &rdquo &ldquo您是一個活人,&rdquo她說着把嘴湊給他。

     福斯卡的手放在油光光的桌面上,雷吉娜望着那隻手。

    &ldquo這隻撫摸過我的手到底有多少年代了?可能在這一刻,肉身突然變成一堆腐物,露出嶙峋白骨&hellip&hellip&rdquo她擡起頭,&ldquo是不是羅傑說對了?是不是我變瘋了?&rdquo正午的陽光照着靜悄悄的酒吧間,裡面幾個毫不神秘的人靠在皮椅上喝開胃酒。

    這是巴黎,這是二十世紀。

    雷吉娜又對那隻手盯了一眼。

    手指結實靈巧,指甲太長了一點。

    &ldquo他的指甲在長,他的頭發也在長。

    &rdquo雷吉娜的眼睛又轉向他的脖子,光滑的脖子,沒有一絲傷痕。

    &ldquo應該有個解釋,&rdquo她想,&ldquo可能這真是個苦行僧,會使魔法&hellip&hellip&rdquo她舉起一杯礦泉水放到嘴前。

    她神思恍惚,口齒不清,&ldquo我要淋個冷水浴,睡個午覺。

    然後我會看清楚的。

    &rdquo &ldquo我要回去了,&rdquo她說。

     &ldquo啊!&rdquo他說,&ldquo當然。

    &rdquo 他恨恨地加上一句: &ldquo白天過後是黑夜,黑夜過後是白天,永遠不會有例外。

    &rdquo 一陣靜默。

    她拿起手提包,福斯卡一句話不說。

    她拿起手套,福斯卡還是一句話不說。

    她忍不住問了一聲: &ldquo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rdquo &ldquo我們再見面嗎?&rdquo他說。

     他心不在焉地望着一個少婦的淡黃色頭發。

    雷吉娜突然想:&ldquo他這個人說不見就不見的。

    &rdquo她仿佛昏沉沉地墜落在濃霧彌漫的百丈深淵,一旦接觸地面,又會變成一棵草,永遠受嚴冬的摧殘。

     &ldquo您不會抛棄我吧?&rdquo她憂心忡忡地說。

     &ldquo我?但是要離開的是您&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會回來的,&rdquo她說,&ldquo不要生氣。

    我應該叫羅傑和安妮放心,他們一定着急了。

    &rdquo 她的手按在福斯卡的手上: &ldquo我願意留下。

    &rdquo &ldquo留下吧,&rdquo他說。

     雷吉娜把手套往桌上一扔,放下手提包。

    她需要感到這樣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ldquo敢于相信我&hellip&hellip要敢。

    &rdquo要她相信什麼?他不像一個江湖騙子,也不像一個瘋子。

     &ldquo您為什麼那樣望着我?&rdquo他說,&ldquo是不是我叫您害怕?&rdquo &ldquo不,&rdquo她說。

     &ldquo我的神色跟别人不一樣?&rdquo 她遲疑一下: &ldquo現在沒有。

    &rdquo &ldquo雷吉娜!&rdquo他說,聲音中有一種懇求的語調,&ldquo您認為您會愛我嗎?&rdquo &ldquo給我一點時間。

    &rdquo她說。

     她默默地端詳他。

     &ldquo您的經曆我一點兒不知道。

    您應該跟我談談。

    &rdquo &ldquo這沒意思,&rdquo他說。

     &ldquo有意思的。

    &rdquo 她問道: &ldquo您愛過許多女人吧?&rdquo &ldquo有幾個。

    &rdquo &ldquo她們長得怎麼樣?&rdquo &ldquo過去的事别提了,雷吉娜,&rdquo他暴躁地說,&ldquo如果我要重新成為一個普通人,我應該忘掉過去。

    在這裡,今天,在您的身邊開始我的生命。

    &rdquo &ldquo是,&rdquo她說,&ldquo您說得對。

    &rdquo 淡黃色頭發的少婦朝酒吧間門口走去,一個中年男子跟在她後面,他們去吃中飯。

    在一個不折不扣按自然規律行事的世界上,日複一日地進行着每天的生活。

    &ldquo我在這裡幹嗎?&rdquo雷吉娜想。

    她再也找不到話跟福斯卡說。

    福斯卡下巴颏兒壓在手腕上,神情固執地在思索。

     &ldquo您應該找些事情讓我做做,&rdquo他說。

     &ldquo找些事情做做?&rdquo &ldquo是的。

    所有正常的人都有事情做。

    &rdquo &ldquo您對什麼感興趣?&rdquo她說。

     &ldquo您沒聽明白,&rdquo他說,&ldquo您應該把您感興趣、而我又能幫您的事說給我聽聽。

    &rdquo &ldquo您不可能幫我,&rdquo她說,&ldquo您不可能代我扮演我的那些角色。

    &rdquo &ldquo那倒也是。

    &rdquo 他又思索了一下。

     &ldquo那麼我去找個職業。

    &rdquo &ldquo這倒是個主意,&rdquo雷吉娜說,&ldquo您會做什麼?&rdquo &ldquo有用的事不多,&rdquo他笑笑說。

     &ldquo您有錢嗎?&rdquo &ldquo幾乎花完了。

    &rdquo &ldquo您從來沒有工作過?&rdquo &ldquo我做過油彩工人。

    &rdquo &ldquo這沒有多大出息,&rdquo雷吉娜說。

     &ldquo唔!我不要有出息。

    &rdquo 他神情沮喪地說: &ldquo我還是願意為您做些事情。

    &rdquo 雷吉娜碰碰他的手: &ldquo留在我身邊,福斯卡,望着我,什麼都不要忘記。

    &rdquo 他笑了: &ldquo這個容易,我記憶力不錯。

    &rdquo 他的臉又陰沉下來: &ldquo我記得的東西太多了。

    &rdquo 雷吉娜神經質地握住他的手。

    他說話,她回應,一切都像真的:&ldquo如果這是真的,他将會記住我,永遠記住。

    如果這是真的,我得到了一個永生的人的愛情!&rdquo她向酒吧間掃了一眼。

    一個天天如此的世界,一些毫不神秘的人物。

    但是,她不是總認為自己與衆不同?她不是總覺得在他們中間是個陌路人,生來就有異乎常人的命運?從她童年開始,頭上就有了一個标志。

    她望着福斯卡:&ldquo是他。

    他是我的命運。

    從那悠悠的歲月,他朝着我走來,将把我留在他的記憶中,傳至千秋萬代。

    &rdquo她心跳得非常劇烈。

    &ldquo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rdquo她觀察福斯卡的手、脖子、臉孔。

    她又憤憤地想:&ldquo我跟他們一樣嗎?我還需要可靠的證明嗎?&rdquo他說過:&ldquo要敢!要敢!&rdquo她願意敢。

    如果這是一個幻想、一種精神錯亂,這種瘋狂行為也比那些人的循規蹈矩更加顯赫。

    她向福斯卡一笑,說: &ldquo您該做什麼您知道嗎?&rdquo她說,&ldquo您該寫您的回憶錄。

    這會成為一本奇書。

    &rdquo &ldquo書已經夠多了,&rdquo他說。

     &ldquo但是您這本别具一格。

    &rdquo &ldquo本本書都别具一格。

    &rdquo 她向他彎下身: &ldquo您從來沒有寫作的沖動嗎?&rdquo 他笑了:&ldquo &ldquo在瘋人院我寫過。

    寫了二十年。

    &rdquo &ldquo給我瞧瞧。

    &rdquo &ldquo撕了。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