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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甯靜的實驗室,把蒸餾器掃落在地,掀掉我頭上的屋頂;我的生命像一團火焰,像一聲尖叫,沖天而去;我感到生命藏在我的心中,心在燃燒,心跳出了我的胸膛;我感到生命在我的指尖上,這是一種撕裂、毆打、扼殺的欲望;這雙手痙攣地抓住顯微鏡,我說: &ldquo我們離開這裡。

    &rdquo &ldquo您要出去?&rdquo &ldquo是的。

    你陪我去。

    &rdquo &ldquo我甯可睡覺。

    &rdquo &ldquo你睡得太多了,&rdquo我說,&ldquo肚子愈來愈大。

    &rdquo 我搖搖頭: &ldquo年老真是可悲!&rdquo &ldquo噢!做我這樣的人不比做您這樣的人差。

    &rdquo &ldquo學會逆來順受确實不簡單,&rdquo我說,&ldquo你年輕時也是胸有大志的吧?&rdquo &ldquo讓我靈魂感到安慰的,&rdquo他笑着說,&ldquo是我決不可能像您這樣不幸。

    &rdquo 我把鬥篷披在肩上,拿起帽子,說: &ldquo我渴了。

    給我拿酒來。

    &rdquo 我是渴了嗎?我全身有一種痛苦的需要,不是糧食、飲料,也不是女人能夠滿足的。

    我接過邦帕爾遞給我的杯子,一飲而盡;我把杯子放在矮桌上,做了一個鬼臉。

     &ldquo你對實驗感興趣,這點我理解,&rdquo我說,&ldquo當然啰,要是有一個人跟我說,他是不會死的,我也會想親自證實一下。

    但是我請你不要再用你的砒霜來糟蹋我的美酒。

    &rdquo &ldquo說來您也該死上一百回了,&rdquo他說。

     &ldquo你就認了吧,&rdquo我說,&ldquo我是不會死的。

    &rdquo 我向他笑笑,我很善于模仿他們的笑容。

     &ldquo此外,這對你也是一種損失,你沒有比我更好的朋友了。

    &rdquo &ldquo您也隻有我啊。

    &rdquo他說。

     我朝德·蒙泰松夫人府上走去。

    我為什麼還想去看他們的臉呢?我對他們一無所求,我知道。

    但是,他們生活在這個天空下,而我一個人關在自己的墳墓裡,這叫我無法忍受。

     德·蒙泰松夫人在壁爐旁邊繡挂毯,她的朋友團團圍着她的椅子,沒有任何變化。

    瑪麗亞納·德·辛克萊在倒咖啡,裡歇瞧着她,神情又幼稚又滿足;他們在笑,他們在談話;在這幾個星期,沒有人注意到我不在。

    我憤怒地想:&ldquo我要這些人注意到我來了。

    &rdquo 我走近瑪麗亞納·德·辛克萊,她态度鎮靜自若,問我: &ldquo來點咖啡?&rdquo &ldquo謝謝啦,我不需要您的這些蹩腳貨。

    &rdquo &ldquo随您。

    &rdquo 他們在笑,他們在談話;他們在一起很高興,深信自己活着,感到幸福;沒法說服他們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說: &ldquo我們最後那次談話,您考慮過了嗎?&rdquo &ldquo沒呢,&rdquo她微微一笑,&ldquo我最不把您放在心上了。

    &rdquo &ldquo我看得出來,您就是一個心眼兒地讨厭我。

    &rdquo &ldquo我确是非常死心眼兒。

    &rdquo &ldquo我也不見得好一些,&rdquo我說,&ldquo有人跟我說,您的集會很有意思。

    在那裡熱烈争論各種最先進的思想,這個世紀最有智慧的人物抛下這個過時的沙龍,聚集到您的周圍來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對不起,&rdquo她說,&ldquo我該給大家敬咖啡了。

    &rdquo &ldquo那我去跟德·蒙泰松夫人談談。

    &rdquo &ldquo随您高興。

    &rdquo 我走過去,胳臂撐在女主人的椅子上。

    她接待我總很殷勤,因為我不懷好意的言行她聽了解悶兒。

    當我們把宮廷、城裡的新聞一一議論過來時,我窺見瑪麗亞納·德·辛克萊的一道目光;她馬上轉眼看其他地方,可是她裝得若無其事也沒用,我知道她内心忐忑不安。

    我毫不怨她;她讨厭我,但是,事實上人們恨的愛的從來不是我,是一個化身,對這麼一個化身,我也是無動于衷的;至于我自己,會引起人家什麼樣的感情呢?貝娅特麗絲有一天對我說過:不吝啬、不慷慨、不勇敢、不膽怯、不惡毒、不善良,事實上我什麼人都不是。

    我目光随着瑪麗亞納·德·辛克萊;她在沙龍裡穿來梭往,雍容大方,她确實有些地方令我喜歡。

    在淡煙輕霧似的頭飾下,可以看到她淺褐色雲鬓,一張熱情的臉上兩隻炯炯有神的藍眼睛。

    不,我不願意傷害她。

    但是,我有一種好奇心,想要知道她恬靜的尊嚴遇到痛苦時會成什麼樣的。

     &ldquo今晚客人不多。

    &rdquo我說。

     德·蒙泰松夫人擡起頭,向四下迅速掃了一眼: &ldquo這是天氣不好。

    &rdquo &ldquo我看是不痛不癢的議論提不起人們的興趣,目前大家熱衷于政治&hellip&hellip&rdquo &ldquo在我家裡,絕對不許議論政治。

    &rdquo她威嚴地說。

     &ldquo您說得對,&rdquo我說,&ldquo沙龍就是沙龍,不是俱樂部。

    看來德·辛克萊小姐的星期六晚會蛻變成了公共集會&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什麼星期六晚會?您說的什麼?&rdquo德·蒙泰松夫人說。

     &ldquo您不知道?&rdquo我說。

     她尖利的小眼睛盯住我: &ldquo您明白我不知道。

    瑪麗亞納在星期六招待客人嗎?從什麼時候起的?&rdquo &ldquo六個月了,她在家裡召開了一些出色的集會,會上議論摧毀舊社會,建設新社會。

    &rdquo &ldquo啊!這個裝聾作啞的小丫頭!&rdquo她輕輕地笑了一聲說,&ldquo摧毀舊社會,建設新社會,這一定很振奮人心!&rdquo 她又俯身去繡她的挂毯,我離開她的椅子。

    小裡歇帶着激動的表情,一直在跟瑪麗亞納·德·辛克萊說話,這時朝我走了過來。

     &ldquo您剛做了一件卑鄙的事。

    &rdquo他說。

     我微微一笑。

    他有一張大嘴巴、兩隻突出的眼睛,盡管他的怒氣是真的,講究尊嚴的樣子卻更使他顯得幼稚可笑。

     &ldquo我恭候您的指教。

    &rdquo他說。

     我繼續在笑。

    他一心想激怒我。

    他不知道我沒有榮譽需要維護,沒有怨恨需要發洩。

    同樣,也沒有什麼阻止我去打他耳光,揍他一頓,把他推倒在地上。

    他們任何一條習俗,我都不顧忌。

    他們若知道我在他們面前多麼無拘無束,那時就會真正地怕我。

     &ldquo别笑。

    &rdquo他說。

     他張皇失措,沒有料到事情會這樣。

    他鼓足了勇氣,擺出了威嚴,還是經不起我嘿嘿冷笑。

    我說: &ldquo您那麼急于找死?&rdquo &ldquo我急于要使大家擺脫您的糾纏。

    &rdquo他說。

     他在激動中,沒有意識到他挑起的死亡會落到自己身上,可是隻要我說一句話&hellip&hellip &ldquo五點鐘我們在帕西城門口見面,您願意嗎?請帶兩個證人。

    &rdquo 我又加上說: &ldquo醫生我想不必驚動了,我不會叫人半死不活的,我一下子了結。

    &rdquo &ldquo五點鐘,帕西城門口。

    &rdquo 他穿過客廳,對瑪麗亞納·德·辛克萊說了幾句話,走到門前,在門檻上停了一停;他望了她一眼,在想:&ldquo可能我是最後一次看見她了。

    &rdquo一會兒以前,在他面前還有三四十年的生命,突然,隻剩下一個晚上了。

    他不見了,我走近瑪麗亞納·德·辛克萊。

     &ldquo您對裡歇關心嗎?&rdquo我問她。

     她猶豫片刻,想對我投以鄙夷的目光,但是她也想聽聽我會對她說些什麼。

     &ldquo我對所有的朋友都關心。

    &rdquo她說。

     她的聲音冷冰冰的,但是在這個冷漠無情的面具下,我感到她的好奇心在跳動。

     &ldquo我們明天決鬥,他跟您說了嗎?&rdquo &ldquo沒有。

    &rdquo &ldquo我生平決鬥過十一次,每次都把對手殺死。

    &rdquo 她心血上湧:她可以挺直苗條的身材,控制目光和嘴唇的顫動,但是她無法使臉孔不紅,因此她顯得非常年輕和楚楚可憐。

     &ldquo您不會去殺一個孩子吧?&rdquo她說,&ldquo他還是個孩子呢!&rdquo 我突然問: &ldquo您愛他嗎?&rdquo &ldquo這跟您有什麼關系?&rdquo &ldquo您若愛他,我會留意不傷害他。

    &rdquo我說。

     她焦慮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她思忖說句什麼話可以拯救裡歇,說句什麼話又會斷送他的生命;她不由顫聲說: &ldquo我對他沒有愛情,但是有一種非常誠摯的感情。

    我求您寬恕他吧。

    &rdquo &ldquo我若寬恕他,您會不會把我看做一個朋友?&rdquo &ldquo我将對您十分感激。

    &rdquo &ldquo怎麼證明呢?&rdquo &ldquo對待您就像對待朋友一樣。

    每個星期六,歡迎您光臨。

    &rdquo 我笑了起來。

     &ldquo我怕星期六誰都不會光臨了。

    德·蒙泰松夫人好像不怎麼欣賞您的小集會。

    &rdquo 她的臉又紅了,她凝視我,有一種驚愕的表情。

     &ldquo我同情您,&rdquo她說,&ldquo我非常同情您。

    &rdquo 她聲音中流露的悲哀是那麼真切,我甚至想不起用話來回答她。

    我呆立在原地沒動。

    在我的幽靈後面,是不是還存在一個人,懷着一顆跳動的心?這個人好像就是我,确實是我被這幾句話打中了;她的目光直刺我的心底;在這身僞裝、這個面具、這副幾世紀時間鑄成的铠甲下,我還在這裡,這是我,一個可憐蟲,幹了傷天害理的事而沾沾自喜;她可憐的确實是我,一個她沒有看透的人,一個我這樣的人。

     &ldquo您聽我說&hellip&hellip&rdquo 她已走遠了,我能對她說些什麼呢?我能對她說出什麼樣的真話呢?有一件事是實在的:把她逐出這個府邸是我一手造成的,而她同情我;但是,所有我的托辭,就像我的挑戰一樣,永遠隻是些謊言而已。

     我走出門口。

    戶外夜色很美,空氣清新,月光皎潔,路上看不到人影。

    人們深居在他們的客廳裡、他們的閣樓上,都是在自己家裡。

    我到哪兒都不是在自己家裡,我住的這幢房子從來不是一個家,隻是一間客棧。

    這個世紀不是我的世紀,這個枉自在我身上過不完的生命也不是我的生命。

    我轉過一個路角,走上了河岸。

    我看到了大教堂的圓室,還有白色的拱扶垛和從斜脊上魚貫而下的獸吻;河水在兩道布滿常春藤的牆頭之間流過,又涼又黑;水底映着一輪明月。

    我走着,月亮随着我走,水下一個,空中一個;這個讨厭的月亮,五百年來跟着我,用冷飕飕的目光照得一切都冰冰涼的。

    我伏在石頭護牆上;教堂映在那股死光中,僵硬地矗立着,像我一樣孤獨,一樣不具人性。

    在我們身邊的人都要先後死去,我們依然挺立着。

    我想:&ldquo有一天,教堂也會塌的,在原地隻留下一堆廢墟,有一天,最後一點遺迹也會湮沒,而月亮依然在空中發亮,我依然在地上待着。

    &rdquo 我沿着河走。

    可能這個時候,裡歇也望着月亮;他望着月亮和星星,在想:&ldquo這是我們最後一面了”他回憶起瑪麗亞納·德·辛克萊的每次笑容,想道:&ldquo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rdquo他在恐懼中,在希望中,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黎明。

    我也是,我要是個會死的人,我的心也會跳動,這個夜晚也會是不可比拟的一個夜晚,天空中這輪明月,也會成為向我招手的死神,在冥冥的彼岸等候我。

    但是不。

    什麼事都不會降到我的頭上,這次決鬥是一個幌子。

    總是這麼一個沒有曆險、沒有歡樂、沒有痛苦的夜晚。

    同樣的夜晚,同樣的白天,千秋萬代重複不已。

     我走到帕西城門口時,天色發白。

    我坐在一個斜坡上。

    我聽到内心在說:&ldquo我同情您”她說的不錯。

    這是一個叫人憐憫的家夥,坐在一個斜坡上,等着去進行一次荒謬的謀殺。

    城市烈焰沖天,軍隊相互殘殺,一個帝國在我手中誕生了,在我手中崩潰了。

    而如今在這裡,我空虛、愚昧,要去殺一個人,既不冒風險,也不感快樂,僅僅是消閑解悶。

    誰還比我更需要憐憫的呢? 最後一顆星辰熄滅不久,我看到裡歇朝我走來。

    他步子緩慢,眼睛望着露水浸濕的雙腳。

    突然,我想起從前一個時刻,那麼遙遠、我以為永遠不會浮現的一個時刻。

    我十六歲,在一個霧濛濛的早晨,騎在馬上,手裡擎一支長矛;熱那亞人的盔甲在晨光中閃亮,我害怕了。

    因為我害怕了,光線比哪一個早晨的光線更柔和,露水比哪一個早晨的露水更晶瑩;我内心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ldquo勇敢啊。

    &rdquo沒有一個人對我說話是那麼情深意切。

    聲音停止了,黎明的清新消失了。

    我不知什麼是害怕,什麼是勇氣。

    我站起身。

    裡歇遞給我一把劍。

    黎明最後一次出現在他四周,大地的清新氣息也是最後一次彌漫空中。

    他準備去死,他把整個生命緊貼在他的心上。

     &ldquo不。

    &rdquo我說。

     他把劍遞給我,但是我身子沒有移動,手也沒有伸&hellip&hellip不,我不決鬥。

    我向跟在裡歇後面的兩位證人望了一眼。

     &ldquo我拒絕決鬥。

    請你們做證人。

    &rdquo &ldquo為什麼?&rdquo裡歇說。

     他的神氣又不安又失望。

     &ldquo我不想決鬥。

    我甯可向您道歉。

    &rdquo &ldquo可是您并不怕我啊,&rdquo他驚異地說。

     &ldquo我再說一遍,我向您表示十分歉意。

    &rdquo我說。

     他呆立在我面前不知所措,内心充滿了他全部的無用的勇氣,像他的恨、他的怒、他的欲望一樣無用;有一會兒,他像我一樣迷失在這塊天空下,擺脫了生命,又被抛進了生命,卻不知道自己做些什麼好。

    我轉過身,大踏步朝大路走去。

    遠處,一隻公雞唱了。

     我把手杖的尖頭戳進螞蟻窩,左右亂搗;螞蟻立刻狂奔,都是黑的,都是一個模樣,一千隻螞蟻,一隻螞蟻一千次;在我鄉間房屋四周的花園深處,螞蟻花了二十年工夫建築了這個大土包,充滿了生命的熙攘,連上面長的草也顯得虎虎有生氣;如今它們倉皇四逃,比放在火上曲頸瓶内的水泡更加翻騰激蕩,可是還是要繼續去完成它們頑固的計劃;它們中間也有勤奮、懶惰、糊塗、認真的差别,還是所有螞蟻都抱着同樣愚蠢的熱情在工作?我願意目光随着它們一個個看過來,但是張皇淩亂中,它們使人無從區别;應該在它們腰間系上彩帶,紅的、黃的、綠的&hellip&rdquo &ldquo喔!您希望學它們的語言?&rdquo邦帕爾說。

     我擡起頭,這是六月的一個晴天,溫暖的空氣中彌漫椴樹的香味。

    邦帕爾手裡拿了一枝玫瑰花。

    他笑了。

     &ldquo這是我創造的!&rdquo他自豪地說。

     &ldquo跟其他玫瑰花沒有兩樣。

    &rdquo我說。

     他聳聳肩膀。

     &ldquo那是您沒有眼力。

    &rdquo 他走遠了。

    自從我們隐居在克雷西,他嫁接玫瑰樹枝消磨時光。

    我又重新觀察忙忙碌碌的螞蟻,但是它們不再使我感興趣。

    在我特制的爐子上,放着一隻金坩埚,埚底正在燒一塊金剛石;這也不再使我感興趣。

    不管怎麼樣,再過幾年,普通的小學生也會知道純淨物和化合物的秘密;我有的是時間&hellip&hellip我躺在地上,伸直身子凝望着天空。

    對我來說,天空也像卡莫納的晴天那麼藍,我也聞到了玫瑰花和椴樹的香味。

    可是我還是會任憑這個春天流逝,将其虛度。

    這裡一個新品種玫瑰花問世不久;那邊草原上撒滿了雪白的巴旦杏花;而我,在那邊是陌生人,在這裡也是陌生人,像個幽靈似的度過這個花團錦簇的季節。

     &ldquo先生!&rdquo 邦帕爾又站在我面前。

     &ldquo有一位女客要跟您談話,她從巴黎坐車來的,要見您本人。

    &rdquo &ldquo一位女客?&rdquo我驚訝地說。

     我站起來,撣一撣沾上塵土的衣服,朝屋子走去。

    &ldquo這或許可以消磨一個鐘點。

    &rdquo我看到一棵大椴樹陰影下,一張柳條椅上坐的是瑪麗亞納·德·辛克萊;她穿了一件紫色橫條布長裙,頭發上沒有撲粉,一绺绺鬈發垂落在肩上。

    我對她鞠了一躬: &ldquo真沒想到!&rdquo &ldquo我沒有打擾您吧!&rdquo &ldquo哪兒的話。

    &rdquo 我沒有忘記她的聲調。

    &ldquo我同情您。

    &rdquo她說了這句話,我這個幽靈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這個邪惡的罪人;她眼裡含的是憎恨、輕蔑還是憐憫?焦慮、羞慚揪住了我的心,再度證明她眼睛盯住的是我,确實是我。

    她扭轉頭去: &ldquo這個花園多麼漂亮,&rdquo她說,&ldquo您喜歡鄉下?&rdquo &ldquo我主要喜歡遠遠地離開巴黎。

    &rdquo 沉默了一會兒,她的聲音有點遲疑不決: &ldquo我早想來見您,我要感謝您寬恕了裡歇的生命。

    &rdquo 我猛地說: &ldquo不要謝我。

    我不是為了您而這樣做的。

    &rdquo &ldquo那沒關系,&rdquo她說,&ldquo您做得非常慷慨大方。

    &rdquo &ldquo這不是慷慨大方。

    &rdquo我帶着怒意說。

     人們根據我的行為牽強附會,把我說成一個離奇的人物,她竟然也會受到蒙蔽,這點叫我惱火。

     她笑了: &ldquo我想,您每做一件好事,總要給它找上一些壞的理由。

    &rdquo &ldquo您認為我在德·蒙泰松夫人面前揭發您,也有好的理由嗎?&rdquo我問。

     &ldquo喔!我不是說您不會做壞事。

    &rdquo她不慌不忙地說。

     我望着她,困惑不解;她的神氣比在德·蒙泰松夫人的沙龍時年輕得多,在我眼裡也顯得更美麗。

    她來這裡幹什麼呢? &ldquo您對我沒有記恨吧?&rdquo &ldquo沒有。

    您為我做了件好事,&rdquo她愉快地說,&ldquo我本來就不準備給一個自私的老太婆做一輩子奴隸。

    &rdquo &ldquo那好極了,&rdquo我說,&ldquo您想,我差不多老是在悔恨。

    &rdquo &ldquo您錯了。

    我現在的生活要有趣得多。

    &rdquo 她的聲音中有一點挑戰的意味,我冷冷地問: &ldquo您來這裡是為了向我宣讀赦罪書的?&rdquo 她搖搖頭: &ldquo我來跟您談一個計劃&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一個計劃?&rdquo &ldquo很久以來,我的朋友和我希望建立一所自由大學,彌補官方教育的不足。

    我們相信科學精神的發展,将對政治和社會的進步産生巨大的影響&hellip&hellip&rdquo 她說話的口氣是怯生生的;她停頓一下,把手裡拿着的一個本子遞給我。

     &ldquo所有想法都寫在這本小冊子上了。

    &rdquo她說。

     我接過小冊子,打開看;文章開頭是一段長篇論述,談實驗方法的優點以及推廣實驗方法會帶來的精神和政治效果;然後是未來的大學的工作規劃;結論寫了幾頁,口氣堅定熱情,宣稱将會出現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我把小冊子放在膝蓋上。

     &ldquo這是您編寫的?&rdquo 她笑了,有點忸怩: &ldquo是的。

    &rdquo &ldquo我欣賞您的信念,&rdquo我說。

     &ldquo光有信念是不夠的。

    我們還需要志同道合的人和錢,大量的錢。

    &rdquo 我笑了起來。

     &ldquo您來是向我要錢的?&rdquo &ldquo是的。

    我們開了一張募捐單子,我希望您做我們的第一個捐款人。

    您若答應來講化學課,我們更是高興了。

    &rdquo 沉默了一會兒,我說: &ldquo你們怎麼會想到來找我的?&rdquo &ldquo您非常有錢,&rdquo她說,&ldquo您是一位大學者,每個人都在談論您的煤研究工作。

    &rdquo &ldquo但是您了解我,&rdquo我說,&ldquo您幾次三番責備我厭惡人。

    您怎麼能夠設想,我會同意幫助你們呢?&rdquo 她臉上表情生動,眼珠更加明亮。

     &ldquo确實,我不了解您,&rdquo她說,&ldquo您可能拒絕,但是您也可能接受,我來試試運氣。

    &rdquo &ldquo那麼我為什麼要接受呢?&rdquo我說,&ldquo為了補贖我對您做的錯事?&rdquo 她把身子一挺。

     &ldquo我跟您說過,您沒有對我做過任何錯事。

    &rdquo &ldquo那為了叫您高興?&rdquo &ldquo為了對科學和人類的關心。

    &rdquo &ldquo科學不涉及人性的時候,我才對科學關心。

    &rdquo &ldquo您為什麼厭惡人,我在想這個問題,&rdquo她突然冒火了,&ldquo您有錢,有學問,自由自在,愛做什麼可以做什麼;其他大部分人貧賤、無知,勞勞碌碌地做些毫無興趣的工作;您從來沒有試圖幫助過他們,應該是他們來厭惡您才是道理。

    &rdquo 她的聲音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