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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多麼可恥呀!&rdquo

    一想起那件事,我的臉就要紅上來。為什麼我要受那麼大的侮屏?難道我說錯了話麼?我确信,我沒有說過任何惡意的話。我同情他們,我隻是覺得他們太冷清了。當時,我的情感是真摯的,我始終以赤心對待他們。

    我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他們的心。因此,我對于他們的侮辱,隻是越來越感到氣憤。

    你們不要以為我是好惹的人!

    人家好心對待你們,你們竟拿石頭來回敬,難道事情就這樣完結了嗎?

    我真恨死了那些孩子。一想到這件事又要跟平常一樣馬上傳遍全村,弱小而可笑的我成為那些渾身泥臭的農民的嘲笑對象,我恨不得把那件事和那些孩子緊緊捏在手心裡,一下子捏得稀爛才稱心。我心裡悶悶不樂,連飯都吃不下。

    可是,到了黃昏時候,來了一個叫作仁太的佃戶,跟我談了将近兩小時,這次談話給我一個重新思索的機會。

    仁太是種我家一塊地的貧窮的佃戶,這塊地在離此十裡遠的鄰村裡。他日子過得那樣艱難,他每來一次,總要請求救濟。

    當我看到他那衰弱的身體,聽到他把一切都認為是命中注定的談話時,我不由得想起了甚助。

    甚助也是跟仁太一樣的佃戶。

    啊啊,那些孩子原是這麼可憐的佃戶家的子弟!這個發現使我對他們的憤恨和惱怒逐漸消失。

    現在留在我心裡并牢牢紮下了根的,倒是那沉痛的悲哀;我不得不深思起來。

    那些孩子早就看見自己的雙親在為誰流汗了吧?

    在收割的時候,毫無憐憫和同情之心,從他們手裡搶走一草袋、一草袋的糧食的,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在那些稍稍見聞過世事、開始懂得大人生活的孩子們的心靈裡,一定充滿了對雙親的莫大的同情,和對富人的猜疑吧!富人始終是富裕的,吃穿遠遠超過他們,有着異樣的打扮,連說話的聲調都和他們截然不同的人。

    讓他們最寶貴的雙親流下辛酸之淚的,豈不是那些用動聽的嗓音說話、穿着光滑的衣裳、總受大家恭維奉承的人們嗎?

    他們不知不覺地&mdash&mdash多半是本能地&mdash&mdash明白了花言巧語是不可輕信的,也不斷地受到大人們的警告:&ldquo别上鎮上人的當啊。&rdquo因為這樣,我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縱然說了些和藹可親的話,他們也不可能相信我了。

    首先,在他們腦裡閃過的是猜疑。

    &ldquo又灌米湯啦!&rdquo

    自此,為了趕緊攆走這個讨厭的硬闖進來的人,他們才大喝一聲:&ldquo用不着你操心!&rdquo

    他們已經明白了所謂&ldquo和藹可親&rdquo并不是那麼簡單。

    他們知道貧窮是怎樣地辛酸,從而對雙親産生了純真的愛情,發生了為團結一緻抵抗敵人的反抗心所加強了的深切的同情。

    他們雖有些模糊,但卻要努力接觸生活的本質,我和他們比起來,我這顆心是多麼簡單啊!我是多麼懦怯、多麼猶疑不定附!

    我錯了。我曾經錯誤地對待過一切貧窮的人們。

    我對他們是親熱的,但同時又有幾分自負,因此對他們又有點蔑視。而且我不得不承認:我越想到自己和他們之間有距離,就越覺得心安理得和自傲,雖然這種心情隻是一點點,幾乎不引人注意。

    至少,我不能否認我有過一種優越感,覺得自己要比他們高貴得多。

    不消說,我不認為自己已愚蠢到有意識地表現高傲的程度。不過,自己日久天長成了習慣,一直滿不在乎地接受着沒有理由的奉承和謅媚,這是很可怕的。

    我們都是為了生存才被創造出來的。在這一點上,難道我和他們有什麼差别麼?

    尤其想到我們所以能夠過物質上沒有痛苦的生活,原是因為他們在勞動,而他們自身卻陷于痛苦、貧困和卑賤之中,我們怎麼還可以輕視他們呢。

    我們怎麼可以對他們那種疲備的目光,報以高傲的一瞥呢!

    我們應該是他們正直而真誠的同情者!

    社會是不平等的。一個天才的出現,必定增加更多的愚夫。的确。為了一小撮人的富裕,更多的人不得不在饑餓線上掙紮兩面臨着生死關頭。。

    正因為社會是不平等的,&mdash&mdash正因為富人和窮人是兩條永遠不能相交的平行線&mdash&mdash所以我們應該是他們的同情者。

    出現财主的同時,又出現了那些可憐的窮人,這是宇宙的力量。盡管富人是怎樣地富,但他們并不享有對窮人驕傲的任何權利。

    于是,我對自己發誓。

    我覺醒了。

    我一定要趕緊填起我和他們之間的那道該詛咒的鴻溝,在那裡修起一座美麗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