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關燈
小
中
大
下雨了。
既不是那種急促猛烈的陣雨，也不是那種夾雜着狂風的暴雨，而是一場典型的熱帶雨，在藍色海岸地區每年都會下一兩場這樣的雨，堵塞城裡的排水溝，淹沒地窖，将許多道路都變成了河流。
在比奧海岸，他騎着小摩托車好不容易才從将近二十厘米的水裡擠出一條道路出來，而那些車裡裝飾着粗大的淡黃色流蘇的汽車在水裡寸步難行。
他穿着黑色防水雨衣和橡膠雨鞋，但是頭上什麼也沒有，因為他從來都不戴帽子。
幾縷濕濕的頭發凄慘地貼在額頭上，一動也不動，就像一隻孤零零地停在電線杆上的鳥兒。
弗朗辛跟同學們走出來時，忍不住笑了。
&ldquo你全身都濕透了，可憐的安德烈！你為什麼不躲一下呢？&rdquo 她穿着裙子和長袖襯衫，外面罩着一件透明雨衣，頭上戴着雨衣帽。
弗朗辛有點吃驚，也有點擔心，因為安德烈闆着臉。
&ldquo怎麼啦？你生氣了？&rdquo &ldquo沒有。
&rdquo &ldquo你等了很久嗎？&rdquo &ldquo幾分鐘而已。
&rdquo &ldquo你是騎摩托車過來的嗎？&rdquo &ldquo是的。
我把它停在停車場了。
&rdquo 安德烈的眼神冷冰冰的，一點笑意也沒有。
&ldquo我們去上次一起去過的小酒吧吧？&rdquo &ldquo不必了。
我要跟你說些事情。
我們還是去個咖啡廳，在那裡沒人會聽到我們談話。
&rdquo 安德烈将她帶到梅西納廣場，選擇了一張露天桌子，橙色的頂篷上積滿雨水，像是馬上就要傾瀉而下。
&ldquo你真的想在外面嗎？&rdquo &ldquo不冷。
&rdquo &ldquo但是你全身都濕透了。
&rdquo &ldquo我習慣了。
&rdquo 他們不是唯一待在露天座位的人。
旁邊的桌子旁坐着一對金發斯堪的納維亞夫妻，看起來是來度婚假的，因為他們從頭到腳穿戴一新。
其他客人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男男女女，都是從一輛比利時牌照的大巴上走出來的。
他們這些人一直等到退休才有時間來藍色海岸度假，一兩個小時後，他們将會被重新塞進大巴，趕向蒙特卡洛，那裡下着跟這裡一樣的持久的大暴雨。
&ldquo你要喝什麼？&rdquo &ldquo你呢？&rdquo &ldquo一杯果汁吧。
&rdquo &ldquo不要冰飲了嗎？&rdquo &ldquo他們這邊不會做這個。
&rdquo 一個侍應神色匆匆地給他們端來果汁，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又急急忙忙拿着幹抹布轉身去擦那一排獨角小圓桌了。
&ldquo發生什麼事情了，安德烈？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rdquo 她說話還是跟以前一樣。
到目前為止，加上兩次家庭聚會，他們總共才見了五次面。
&ldquo請你如實地回答我，&rdquo他用幹巴巴的聲音問道，&ldquo你爸爸給我爸爸打電話了嗎？&rdquo &ldquo我不知道。
為什麼我爸爸要給你爸爸打電話啊？&rdquo 他們的思想差了十萬八千裡。
她根本就不明白他想要說什麼。
&ldquo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rdquo &ldquo啊！這就是你所想說的話嗎？我爸爸根本就不會那麼做。
&rdquo &ldquo我可沒你那麼自信。
&rdquo &ldquo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rdquo &ldquo我爸爸知道了。
&rdquo &ldquo知道什麼了？&rdquo &ldquo知道我已經知道的我媽媽的事情了。
&rdquo &ldquo所以你認為是我爸媽&hellip&hellip&rdquo &ldquo難道不是嗎？&rdquo &ldquo你在心裡就是這樣想我爸媽的嗎？&rdquo &ldquo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爸媽甚至我的爸媽。
&rdquo &ldquo也不相信我？&rdquo &ldquo我正在想這個問題。
&rdquo 這是真的。
安德烈盯着她看，想象她四十歲時的樣子。
她到時候會跟誰一樣呢？他媽媽還是她自己的媽媽？又或者是娜塔莎？ 他看起來很累，盯着弗朗辛的眼神既疲勞又冷酷。
&ldquo我壓根就沒看見我爸爸給你爸爸打電話，說我們看到你媽媽從伏爾泰街上的一個房子裡走出來。
&rdquo 弗朗辛的眼睛裡汪滿淚水，她用力地撕扯着一個杯墊，滿腹委屈。
&ldquo我不認識你了，安德烈。
&rdquo &ldquo我向你道歉。
&rdquo &ldquo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rdquo &ldquo我也不知道。
一個星期以來，他們輪流來找我說話，一刻都不讓我安生。
因為這個，我都不想參加畢業會考了。
&rdquo &ldquo他們到底說了什麼？&rdquo &ldquo很難跟你解釋。
有時候說得也不是很清楚。
那些評語不算嚴厲，算不了什麼。
但他們有時候是真的在控訴，對他們自己，對别人。
星期六，我媽媽在花園裡等着我。
她讓我聽了很多我不想聽的話，還把我爸爸說成了一個令人失望的人。
&rdquo &ldquo她是不是喝酒了？&rdquo &ldquo你怎麼知道？&rdquo 她沒有回答。
&ldquo看來她的名聲很不好。
不過那天她沒有喝酒。
&rdquo &ldquo她說了你爸爸什麼？&rdquo &ldquo她說了很多，我完全摸不到頭腦，什麼都沒明白。
&rdquo &ldquo她說你爸爸背叛了她？&rdquo &ldquo不是。
她沒有說這個。
你為什麼要這樣問？他做過這種事嗎？&rdquo &ldquo我不知道，安德烈。
&rdquo &ldquo你聽誰說過嗎？&rdquo &ldquo我跟你發誓沒有。
我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rdquo &ldquo我從來沒度過如此凄慘的周末。
中午吃飯時，他們說話沒超過十句，而且不是對我說就是對諾埃米說的。
我感覺他們都在觀察我。
他們好像把我當成了法官，迫切地猜測着等待着我的裁決。
&rdquo &ldquo你确定你不想作出點判斷嗎？&rdquo &ldquo你果然是不了解我家的情況。
我媽媽先離開桌子上樓去，她在上樓之前，盯着我們看了好一會兒，好像在說：&rdquo &ldquo&lsquo真是的！你們倆想說什麼就說啊。
&rsquo&rdquo &ldquo她以為爸爸跟我說了很多知心話是為了拉攏我，攻擊她，就像她在我面前诋毀爸爸一樣。
&rdquo &ldquo你爸爸什麼都沒跟你說嗎？&rdquo &ldquo我覺得他本來是想跟我說些什麼的。
我們當時就兩個人，誰也沒看對方，隻是一動不動地盯着我們盤子裡削落的蘋果皮。
他突然點了一支瘦長的香煙，這很不尋常，以前他隻在樓梯間的那個小屋裡才會抽煙。
我感覺自己的鼻子裡到現在還有煙味。
&rdquo &ldquo&lsquo安德烈，無論别人跟你說什麼也無論你聽到什麼，你對你媽媽别太嚴肅。
&rsquo&rdquo &ldquo他說這話時好像覺得很丢臉，然後就開始咳嗽，好像被煙嗆到了。
然後他就離開了飯廳。
&rdquo &ldquo我試着沉下心來學習。
但好不容易才進入狀态，也可以說幾乎進入狀态，或者說根本就沒什麼狀态。
整個房子裡很安靜。
諾埃米去找她的女兒了，她女兒已經結婚了，就住在穆昂薩爾圖。
屋裡隻剩下我們三個人。
我想我爸爸當時在他的那個小房間裡。
&rdquo &ldquo你當時還能學習啊？&rdquo &ldquo我當時根本就沒心思學習。
我很害怕。
我覺得有什麼大事很快就要發生了。
我聽到外面密史特拉風刮得呼呼作響，感覺自己的火爆脾氣馬上就要被點燃了。
&rdquo 他偷偷地打量着弗朗辛的臉色，好像是為了讓自己深信她是個可以信賴的人，也是為了向自己确認這樣跟她說話并不幼稚。
他知道了該怎樣說那些奇奇怪怪和刻薄的話，怎樣突然從過去跳到現在，才能被她理解。
他暗暗思忖為什麼弗
既不是那種急促猛烈的陣雨，也不是那種夾雜着狂風的暴雨，而是一場典型的熱帶雨，在藍色海岸地區每年都會下一兩場這樣的雨，堵塞城裡的排水溝，淹沒地窖，将許多道路都變成了河流。
在比奧海岸，他騎着小摩托車好不容易才從将近二十厘米的水裡擠出一條道路出來，而那些車裡裝飾着粗大的淡黃色流蘇的汽車在水裡寸步難行。
他穿着黑色防水雨衣和橡膠雨鞋，但是頭上什麼也沒有，因為他從來都不戴帽子。
幾縷濕濕的頭發凄慘地貼在額頭上，一動也不動，就像一隻孤零零地停在電線杆上的鳥兒。
弗朗辛跟同學們走出來時，忍不住笑了。
&ldquo你全身都濕透了，可憐的安德烈！你為什麼不躲一下呢？&rdquo 她穿着裙子和長袖襯衫，外面罩着一件透明雨衣，頭上戴着雨衣帽。
弗朗辛有點吃驚，也有點擔心，因為安德烈闆着臉。
&ldquo怎麼啦？你生氣了？&rdquo &ldquo沒有。
&rdquo &ldquo你等了很久嗎？&rdquo &ldquo幾分鐘而已。
&rdquo &ldquo你是騎摩托車過來的嗎？&rdquo &ldquo是的。
我把它停在停車場了。
&rdquo 安德烈的眼神冷冰冰的，一點笑意也沒有。
&ldquo我們去上次一起去過的小酒吧吧？&rdquo &ldquo不必了。
我要跟你說些事情。
我們還是去個咖啡廳，在那裡沒人會聽到我們談話。
&rdquo 安德烈将她帶到梅西納廣場，選擇了一張露天桌子，橙色的頂篷上積滿雨水，像是馬上就要傾瀉而下。
&ldquo你真的想在外面嗎？&rdquo &ldquo不冷。
&rdquo &ldquo但是你全身都濕透了。
&rdquo &ldquo我習慣了。
&rdquo 他們不是唯一待在露天座位的人。
旁邊的桌子旁坐着一對金發斯堪的納維亞夫妻，看起來是來度婚假的，因為他們從頭到腳穿戴一新。
其他客人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男男女女，都是從一輛比利時牌照的大巴上走出來的。
他們這些人一直等到退休才有時間來藍色海岸度假，一兩個小時後，他們将會被重新塞進大巴，趕向蒙特卡洛，那裡下着跟這裡一樣的持久的大暴雨。
&ldquo你要喝什麼？&rdquo &ldquo你呢？&rdquo &ldquo一杯果汁吧。
&rdquo &ldquo不要冰飲了嗎？&rdquo &ldquo他們這邊不會做這個。
&rdquo 一個侍應神色匆匆地給他們端來果汁，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又急急忙忙拿着幹抹布轉身去擦那一排獨角小圓桌了。
&ldquo發生什麼事情了，安德烈？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rdquo 她說話還是跟以前一樣。
到目前為止，加上兩次家庭聚會，他們總共才見了五次面。
&ldquo請你如實地回答我，&rdquo他用幹巴巴的聲音問道，&ldquo你爸爸給我爸爸打電話了嗎？&rdquo &ldquo我不知道。
為什麼我爸爸要給你爸爸打電話啊？&rdquo 他們的思想差了十萬八千裡。
她根本就不明白他想要說什麼。
&ldquo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rdquo &ldquo啊！這就是你所想說的話嗎？我爸爸根本就不會那麼做。
&rdquo &ldquo我可沒你那麼自信。
&rdquo &ldquo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rdquo &ldquo我爸爸知道了。
&rdquo &ldquo知道什麼了？&rdquo &ldquo知道我已經知道的我媽媽的事情了。
&rdquo &ldquo所以你認為是我爸媽&hellip&hellip&rdquo &ldquo難道不是嗎？&rdquo &ldquo你在心裡就是這樣想我爸媽的嗎？&rdquo &ldquo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爸媽甚至我的爸媽。
&rdquo &ldquo也不相信我？&rdquo &ldquo我正在想這個問題。
&rdquo 這是真的。
安德烈盯着她看，想象她四十歲時的樣子。
她到時候會跟誰一樣呢？他媽媽還是她自己的媽媽？又或者是娜塔莎？ 他看起來很累，盯着弗朗辛的眼神既疲勞又冷酷。
&ldquo我壓根就沒看見我爸爸給你爸爸打電話，說我們看到你媽媽從伏爾泰街上的一個房子裡走出來。
&rdquo 弗朗辛的眼睛裡汪滿淚水，她用力地撕扯着一個杯墊，滿腹委屈。
&ldquo我不認識你了，安德烈。
&rdquo &ldquo我向你道歉。
&rdquo &ldquo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rdquo &ldquo我也不知道。
一個星期以來，他們輪流來找我說話，一刻都不讓我安生。
因為這個，我都不想參加畢業會考了。
&rdquo &ldquo他們到底說了什麼？&rdquo &ldquo很難跟你解釋。
有時候說得也不是很清楚。
那些評語不算嚴厲，算不了什麼。
但他們有時候是真的在控訴，對他們自己，對别人。
星期六，我媽媽在花園裡等着我。
她讓我聽了很多我不想聽的話，還把我爸爸說成了一個令人失望的人。
&rdquo &ldquo她是不是喝酒了？&rdquo &ldquo你怎麼知道？&rdquo 她沒有回答。
&ldquo看來她的名聲很不好。
不過那天她沒有喝酒。
&rdquo &ldquo她說了你爸爸什麼？&rdquo &ldquo她說了很多，我完全摸不到頭腦，什麼都沒明白。
&rdquo &ldquo她說你爸爸背叛了她？&rdquo &ldquo不是。
她沒有說這個。
你為什麼要這樣問？他做過這種事嗎？&rdquo &ldquo我不知道，安德烈。
&rdquo &ldquo你聽誰說過嗎？&rdquo &ldquo我跟你發誓沒有。
我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rdquo &ldquo我從來沒度過如此凄慘的周末。
中午吃飯時，他們說話沒超過十句，而且不是對我說就是對諾埃米說的。
我感覺他們都在觀察我。
他們好像把我當成了法官，迫切地猜測着等待着我的裁決。
&rdquo &ldquo你确定你不想作出點判斷嗎？&rdquo &ldquo你果然是不了解我家的情況。
我媽媽先離開桌子上樓去，她在上樓之前，盯着我們看了好一會兒，好像在說：&rdquo &ldquo&lsquo真是的！你們倆想說什麼就說啊。
&rsquo&rdquo &ldquo她以為爸爸跟我說了很多知心話是為了拉攏我，攻擊她，就像她在我面前诋毀爸爸一樣。
&rdquo &ldquo你爸爸什麼都沒跟你說嗎？&rdquo &ldquo我覺得他本來是想跟我說些什麼的。
我們當時就兩個人，誰也沒看對方，隻是一動不動地盯着我們盤子裡削落的蘋果皮。
他突然點了一支瘦長的香煙，這很不尋常，以前他隻在樓梯間的那個小屋裡才會抽煙。
我感覺自己的鼻子裡到現在還有煙味。
&rdquo &ldquo&lsquo安德烈，無論别人跟你說什麼也無論你聽到什麼，你對你媽媽别太嚴肅。
&rsquo&rdquo &ldquo他說這話時好像覺得很丢臉，然後就開始咳嗽，好像被煙嗆到了。
然後他就離開了飯廳。
&rdquo &ldquo我試着沉下心來學習。
但好不容易才進入狀态，也可以說幾乎進入狀态，或者說根本就沒什麼狀态。
整個房子裡很安靜。
諾埃米去找她的女兒了，她女兒已經結婚了，就住在穆昂薩爾圖。
屋裡隻剩下我們三個人。
我想我爸爸當時在他的那個小房間裡。
&rdquo &ldquo你當時還能學習啊？&rdquo &ldquo我當時根本就沒心思學習。
我很害怕。
我覺得有什麼大事很快就要發生了。
我聽到外面密史特拉風刮得呼呼作響，感覺自己的火爆脾氣馬上就要被點燃了。
&rdquo 他偷偷地打量着弗朗辛的臉色，好像是為了讓自己深信她是個可以信賴的人，也是為了向自己确認這樣跟她說話并不幼稚。
他知道了該怎樣說那些奇奇怪怪和刻薄的話，怎樣突然從過去跳到現在，才能被她理解。
他暗暗思忖為什麼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