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思想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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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于人情的思想之必要 思想是一種藝術,而不是一種科學。

    中國的和西方的學問之間,最大的對比就是:西方太多專門知識,而太少近于人情的知識;至于中國則富于對生活問題的關切,而欠于專門的科學。

    我們眼見在西方科學思想侵入了近于人情的知識的區域,其中的特點就是:十分專門化,和無處不引用科學的與半科學的名詞。

    這裡,我所謂&ldquo科學&rdquo的思想,是指它在一般的 意義上而言,而尚不是真正的科學思想,因為真正的科學思想是不能從常識和幻想分析開來的。

    在一般的意義上,這種科學思想是嚴格的、合于邏輯的、客觀的、十分專門化的,并在方式和幻想的景物中是&ldquo原子式&rdquo的。

    這東西兩種形式的學問,其對比終還是歸結于邏輯和常識的沖突。

    邏輯如若剝去了常識,它便成為不近人情;而常識如若剝去了邏輯,它便不能夠深入大自然的神秘境界。

     當一個檢視中國的文學和哲學界時,他将得到一些什麼東西呢?他會察覺那裡邊沒有科學,沒有極端的理論,沒有假說,而且并沒真正的性質十分不同的哲學。

    例如中國詩人白居易,他不過藉儒道以正行為,藉佛教以淨心胸,并藉曆史、畫、山、河、酒、音樂和歌曲以慰精神罷了。

    他生活在世界中,但也是出世的。

     所以,中國即成為一個人人不很緻力于思想,而人人隻知道盡力去生活的區域。

    在這裡,哲學本身不過是一件很簡單而是屬于常識的事情,可以很容易地用一兩句詩詞包括一切。

    這區域裡面沒有什麼哲學系;廣泛地說起來,沒有邏輯,沒有形而上學,沒有學院式的胡說;沒有學院式專重假定主義,較少智力的和實際的瘋狂主義,較少抽象的和冗長的字句。

    機械式的惟理主義在這裡是永遠不可能的,而且對于邏輯的必須概念都抱着一種憎惡的态度。

    這裡的事業生活中沒有律師,而哲學生活中也沒有邏輯家。

    這裡隻有着一種對生活的親切感覺,而沒有什麼設計精密的哲學系,這裡沒有一個康德或一個黑格爾,而隻有文章家,警語作家,佛家禅語和道家譬喻的拟議者。

     中國的文學,以其全面而言,我們粗看似乎隻見大量的短詩和短文,在不愛好的人們看起來,似乎是多得可厭,但其中實有種種的類别,和種種的美點,正如一幅野外景色一般。

    這裡面有文章家和尺牍家,他們隻需用五六百個宇,便能将生活的感覺表示于一篇短文或短劄中,其篇幅比了美國低級學校兒童所做的論說更短。

    在這種随手寫作的書劄、日記、筆記和文章中,我們所看到的大概是對一次人生遭遇的評論,對鄰村中一個女子自盡的記載,或對一次春遊、一次雪宴、一次月夜蕩槳、一次晚間在寺院裡躲雨的記載,再加上一些這種時節各人談話的記錄。

    這裡有許多散文家同時即是詩人,有許多詩人同時即是散文家,所有的著作每篇至多不過五七百宇,有時單用一句詩文即能表出整個的生活哲學。

    這裡有許多警喻、警語和家信的作家,他們寫作時都是乘興之所到,随後寫去,并不講究什麼嚴格的系統。

    這使系派難于産生。

    理智階級常被合于情理的精神所壓伏,尤其是被作家的藝術的感覺性所壓伏,而無從活動。

    事實上,理智階級在這裡是最為人所不信任的。

     我無須指出邏輯本能乃是人類靈心的一種最有力的利器,因而科學的成就成為可能。

    我也知道西方的人類進步至今還是在根本上由常識和批判精神所統制着,這常識和批判精神是比邏輯精神更為偉大的東西,我以為實在是代表着西方思想的最高的形式。

    我也無需明說西方的批判精神比在中國更為發展。

    在指出邏輯的思想的弱點中,我不過是指着某一種特别的缺點而說的,即如他們的政治中也有着這一種的弱點,如:德國人和日本人的機械式政治,即屬于此類。

    邏輯自有它的動人之處,我認為偵探小說的發展就是邏輯靈心的一種最令人感興趣的産品,這種文字在中國完全沒有發展過。

    但是過度耽于邏輯思想也自有其不利之處。

     西方學問傑出的特質就是專門化和分割知識,将它們歸入各式各類的門類。

    邏輯思想和專門化的過于發展,再加上好用專門的名詞,造成了現代文明的一個奇特事實,即哲學已和它的背景分隔得如此的遙遠,已遠落在政治學和經濟學的後面,以緻一般的人們都會走過它的旁邊而竟覺着好似沒有這樣一件東西。

    在一個平常人的心目中,甚至在某些有教養的人的心目中,都覺得哲學實在是一種最好不必加以過問的學科。

    這顯然是現代文化中的一種奇特的反常現象,因為哲學本應是最貼近人們的腦懷和事業的物事,但現在倒反而遠在千裡之外。

    希臘和羅馬的古典型的文化便不是如此的,中國的文化也不是如此的。

    也許是現代人對于生活問題&mdash&mdash其實是哲學中的正常題旨&mdash&mdash不感覺興趣,或也許是我們已經走離哲學的原始概念太遙遠了。

    我們的知識範圍已經推廣到如此的廣大,由各類專家所熱心守衛的知識門類已經如此的衆多,以緻哲學這一門,其實雖應是人們所宜最先研究的學問,倒反而被打入沒有人願意做專門研究的場地裡邊去了。

    美國某大學的布告可以作為現代教育狀況的一個典型,這布告說:&ldquo心理學科現在已經開放,凡是經濟學科的學生,願意者都可以加入。

    &rdquo所以經濟學科的教授已将自己一科裡學生的友愛和幸福托付給心理學科的教授,同時為了答謝好意起見,他又容許心理學科的學生踏進經濟學科的圍場,以表示友誼。

    同時,知識之王的哲學則如戰國時的君王一般,不但已不能從他的學科附庸各國收取貢禮,而且覺得他的權力和國土日漸減縮,隻剩較少的食糧,不足的人民效忠于他了。

     因為現在我們已達到一個隻有着知識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