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思想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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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要&rdquo那個名詞,因為在中國人的心目中,世事之中無所謂邏輯的必要。

    中國人對于邏輯的不信任,起點于不信任字眼,再進而懼怕界說,最後則對一切系說、一切假說表示天性的憎恨。

    因為使哲學派成為可能者,都是字眼、界說和系說的罪惡。

    哲學的腐化起于對字眼的偏見。

    中國作家龔定庵說,聖人不說話,有能為的人才說話,愚人才會做辯論&mdash&mdash其實龔氏本人就是一個最好做辯論的人,但他仍說這句話。

     因為這就是哲學的悲慘經過:即哲學家不幸都是好說話的人,而不是肯守緘默的人。

    所有的哲學家都喜歡聽他自己的語聲。

    即如老子,他雖是第一個指點給我們知道&ldquo大塊&rdquo是無言的,但他自己則在出函谷關去隐居深山,樂享餘年之前,仍免不了聽從人勸,遺留下傳諸後世的五千言。

    尤其足以代表這類天才哲學言談家的就是孔子他遊遍&ldquo七十二國&rdquo以說諸國之君;又如蘇格拉底,他在雅典的街上走來走去,遇到走路的人即叫住他,問他幾句話,以便他自己可以發生聰明的意見給自己聽。

    所以&ldquo聖人不多古&rdquo這句話乃是相對的說法。

    不過聖人和才子之間仍有一種區别,因為聖人的談到生活,都是以親身的閱曆為中心;才子則隻知道研究解釋聖人的說話,而笨人則更是隻知道将才子的說話吱文嚼字地辯論。

    在希臘的修辭學家當中,我們看見這種專以咬文嚼字為尚的純粹談論家。

    哲學本是一種對智慧的愛好,已變成了對字句的愛好,等到修辭學的風尚漸漸滋長,哲學便和生活越離越遠了。

    等到後來,哲學家竟專顧多用字眼,多用長的句子;短短的警語多變成了長句,句子變成了論據,論據變成了專書,專書變成了長篇大論,長篇大論變成了語言學的研究;他們需要更多的字眼以定他們所用的字眼的界說,并将他們歸類,他們需要更多的派别以區别和隔離已經設立的派别;這個程序接連不斷地進行着,直到對于生活的直接地切己地感覺或知悉完全喪失,緻使外行竟敢于诘問:&ldquo你在那裡說些什麼?&rdquo同時,在後來的思想曆史中,少數幾個對生活本身感覺到直接撞擊的獨立的思想家&mdash&mdash如哥德、薩缪爾、強孫、愛默生、威廉·古姆斯&mdash&mdash都拒絕在談論家的胡言亂語中發言,并始終極固執地反對歸類的精神。

    因為他們是聰明的,他們替我們維持着哲學的真意義,就是生活的智慧。

    在許多情形中,他們都抛棄了論據,回向警語。

    當一個人在喪失了說出警語的能力時,他方去寫長篇;而他在論證之中依舊不能明白發表他的意思時,他方去著作一本專書。

     人的愛好字句,是他走向愚昧之途的第一步,他的愛好界說乃是第二步。

    他越從事于分析,他越需要界說,他越加定界說,他越是趨向一個不可能的邏輯的完美境界,因為企求邏輯的完美就是愚昧的迹象。

    因為字句是我們思想的材料,所以定其界說的企圖乃是完全可嘉的,于是蘇格拉底即在歐洲創始了一個定界說狂。

    其危險在于我們意識到曾由我們定其界說的字眼時,我們便不能不将用以定界說的字眼也定出它們的界說來,因此,其結果:除了用以定生活的界說的字眼以外,我們又有了專用以定别的字眼的界說的字眼,而定字眼的界說這樁事便成了我們的哲學家的主要成見了。

    忙碌的字眼和空閑的字眼之間顯然有一種分别,前者在我們的日常工作生活中盡它們的責任,而後者則隻存在于哲學家的研究團體中。

    此外蘇格拉底和弗蘭西斯·倍根的界說,和現代大教授的界說之間也是有着一種分别的。

    莎士比亞對生活有着最切己的感覺,但他也居然能從容地過去,而并沒有做什麼定界說的企圖,或也可說是因為他沒有做定界說這件事,所以他所用的字眼都有着一種别個作家所缺少的&ldquo實體&rdquo,而他的文字中也充滿着一種現代所缺少的人類悲劇意味和堂皇的氣概。

    我們無從将他的文字限制到某一個動作效能的範圍之内去,正如我們的無從将他的文字限制到一個對婦女的特别觀念裡邊去。

    因為它們都在有了定界說的性質時方使我們的思想成為僵硬,因而剝奪了生活本身的發光的、幻想的色彩特質。

     但如若字眼為了必須的理由分割了我們的在表示程序中的思想,那對于系統的愛好更能損害我們對于生活的深切的知悉。

    系統不過是一種對真理的從旁斜視,因此,這系統越加有着邏輯的發展,則那種靈心上的斜視也成為越加可怕。

    人類隻想看見偶然所能看到的真理的片面,并将它發展和提升到一個完善的邏輯系統的地位的欲望,即是我們的哲學為什麼會和生活勢必越離越遠的理由。

    凡是談到真理的人,都反而損害了它;凡是企圖證明它的人,都反而傷殘歪曲了它;凡是替它加上一個标識和定出一個思想派别的人,都反而殺害了它;而凡是自稱為信仰它的人,都埋葬了它。

    所以一個真理,等到被豎立成為一個系統時,它已死了三次,并被埋葬了三次了。

    他們在真理出喪時所唱的挽歌就是:&ldquo我是完全對的,而你則是完全錯誤的。

    &rdquo他們所埋葬的是哪一種真理在根本上無關重要的,不過根本上他們總是已經埋葬了它。

    因此真理便如此地在防護它的人的手中受到了虐待,而一切哲學的黨派,不論古今,都隻是專心緻力于證明一點,即&ldquo我是完全對的,而你是完全錯誤的。

    &rdquo德國的哲學家們寫了一本挺厚的書,想要證明某一種有限制的真理,但結果反而将那真理變了一個胡說,這班人大概可算是最壞的冒犯者了,不過這種思想的疾病在西方的思想界中差不多是随處有的,而隻在深淺中有些分别罷了,而在他們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