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思想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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趨于抽象時,這個病症也越深。

     這種不近人情的邏輯,其結果是造成了一種不近人情的真理。

    今天我們所有的哲學是一種遠離人生的哲學,它差不多已經自認沒有教導我們人生的意義和生活的智慧的意旨,這種哲學實在早已喪失了我們所認為是哲學的精英的對人生的切己的感覺和對生活的知悉。

    威廉·吉姆斯即稱這種對人生的切己的感覺為&ldquo經驗的要素&rdquo。

    等到日子長久之後,威廉·吉姆斯的哲學和邏輯所加于現代西方思想方式的蹂躏必會一天厲害一天。

    但我們如想把西方哲學變成近于人情,則我們必須先将西方邏輯變成為近于人情。

    我們須回到一種對現實和生活,尤其是對于人性,急于接觸的思想方式,而不單是求得不錯,合于邏輯,和沒有不符之處便算完事。

    我們對于特卡戴(Descartes)著名的發現:&ldquo我思想着,所以我存在着。

    &rdquo這句名言所表率的思想的疾病,應該拿華德·惠德孟所說那句較為近于人性和較為有意義的話:&ldquo我照現在的地位,我已盡夠。

    &rdquo去替代它。

    生活或存在無需跪在地上懇求邏輯代它證明世上确有它這樣事物。

     威廉·古姆斯終其身在那裡企圖證明中國式的思想方式,并替它辯護,不過自己沒有覺得罷了。

    當中不過有着下列的一個分别:他如果真是一個中國人,他必不會用這許多字眼去做他的論證,而隻将用那麼三五百個字寫一篇短文,或在他的日記中短短的寫上幾句話便算完事了。

    他将要對着字眼膽怯,恐怕越多用字眼,便越加會引起誤會。

    但威廉·吉姆斯在他對生活的深切感覺,對人類閱曆的透徹,對機械式的理智主義的反抗,對于思想切心想保持它的流動狀态,并對那些自以為已經發現了一個萬分重要的、絕對的、無所不包的真理,而将它納入一個自以為滿足的系統中的人們的不耐煩當中,他簡直就是一個中國人。

    他的堅持在藝術家的意識上,屬于知覺的現實比屬于概念的現實更為重要這一點上也像一個中國人。

    其實所謂哲學家者,他就是一個時常将他的感覺力集中于最高的焦點去觀察生活的變動,随時預備碰到更新的和更奇怪的矛盾事情,前後不符的事情,和一切不合于常例的事情。

    在他的拒絕一個系統之中,他所拒絕的并非因它不對,而隻因它是一個系統,在這個舉動中,他實在破壞了西方的哲學派。

    照他的說法,對于宇宙的一元概念和多元概念之間的分别,實是哲學中一個最重要的分别。

    他使哲學有放棄空中樓閣而回到生活本身的可能。

     孔子說:&ldquo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rdquo他還有一句聰明的話,這句話很像吉姆斯的口氣,他說:&ldquo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rdquo不,世界并不是一個三段論法或一個論據,而是一個生物;宇宙不作聲說話,隻是生活着;它并不做什麼辨認,隻是進行着。

    某英國天才作家說:&ldquo理智不過是神秘物事中的一個節目;而在最高傲的意識國的統治的背面,理智和驚奇是漲紅了臉相對着。

    不可避免的事情變成了平凡,而疑惑和希望則成了姊妹。

    宇宙是粗野的,如鷹的翅膀一般帶着一些競技的意味,這還算是一件可喜的事。

    大自然就是一個神奇之迹,同一的事物不再重回,而即使回來也必是已經不同的。

    &rdquo在我看來,西方的邏輯家所需要的隻是一些自謙心;如有人能夠将他們的腦袋腫大症醫好,則他們就能得救了。

     近情 和邏輯相對的有常識,或更好一些的說法:還有近情的精神。

    我以為近情精神實是人類文化最高的、最合理的理想,而近情的人實在就是最高形式的有教養的人。

    世人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無缺的;他隻能力争上遊去做一個近乎情理的生物。

    我正期待着世界上将有一個世人在個人的事件上,并在國家的事件上,都會得着這個近情精神之鼓舞的時期。

    近情的國家将生活于和平之中,近情的夫妻能生活于快樂之中。

    在我替我的女兒挑選丈夫時,我将隻有一個标準:他是否是一個近情的人?我們當然不能期望世上有終身不相罵的夫妻;我們隻能期望他們都是近情的男女,隻近情的相罵,并近情的言歸于好。

    我們隻有在世界的人類都是近情的人時,才能得到和平和快樂。

    這近情的時代,如果有來臨的一天,則就是和平時代的來臨。

    在這時代中,近情的精神必會占最大的勢力。

     近情精神是中國所能貢獻給西方的一件最好的物事。

    我并沒有說中國那些向人民預征五十年錢糧的軍閥是近情的;我的意思隻是說,近情的精神乃是中國文明的精華和她的最好的方面。

    我這個發現曾偶然由兩位久居中國的美國人所證實。

    其中的一位居住中國已經三十年,他說,中國的一切社會生活乃是以&ldquo講理&rdquo為基礎的。

    在中國人的争論之間,他們最後的一句有力的論據必是:&ldquo這豈是合于情理的嗎?&rdquo而最嚴重的、最平常的斥責之詞就是:這人是&ldquo不講理&rdquo的。

    一個人如若在争論之中自承不近情理,則他已是輸了。

     我曾在《吾國與吾民》一書中說過:&ldquo在一個西方人,一個說法隻須合于健全的邏輯的,他便認為是已很充足。

    但在一個中國人,則一個說法雖然在邏輯上已是很對時,他也還不肯認為充足,而同時還必須求其近于人情。

    &lsquo近情&rsquo在實際上比合于邏輯更為人所重視。

    Reasonableness這個字,中文譯做&lsquo情理&rsquo,其中包括着&lsquo人情&rsquo和&lsquo天理&rsquo兩個原素。

    &lsquo情&rsquo代表着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