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半夜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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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已,他似乎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隻寫一些婦女兒童喜愛的連載讀物終其一生,恰似晚年的京傳和種彥(8)所做的那樣,他開始傾心于舊時風俗禮儀、什器具的考證與研究,對于通俗小說的寫作,隻是考慮到與報社、書肆的老關系,偶爾寫一點盡盡責而已。

     如此看來,對于南巢來說,根岸的這幢老房子和這座老庭院真是金不換的無價之寶。

    當附近鄰居家紛紛着手改建,根岸特有的淡竹雅趣行将消失殆盡時,南巢家緣廊也早已被蟲蛀得千瘡百孔。

    然而,就在這裡曾祖父曾于往昔的天明時代,邊眺望池畔的梅花邊吟詠民歌,接着,祖父也曾仰望照射在開始傾斜的這個土間屋檐上的中秋明月創作過狂歌,隻要一想到這些情景,南巢就會覺得無論破費多少金錢,無論居住有多麼不便,自己也要把這老房子和老庭院原封不動地保留下去。

    經常請來的木匠每次為屋漏或其他修繕登門時,總要勸說他不如從長計議重建此屋更為合算,但南巢對此隻是一笑置之。

    三年前為地基換木樁時,他俨然成了一名木匠,集中注意力實施監督。

    所以,這個庭院裡的一草一木都是觸動祖先詩興的遺物,它們和土倉裡存放着的書籍、什器、家具類物品一樣,都是尊貴的寶貝。

    由于擔心花匠手中的剪子會無情剪斷樹枝,所以他總在春秋兩季親自動手修剪庭院的綠化。

     南巢不光如此愛惜自家的庭院,還延伸到籬笆隔壁的鄰家的院子。

    隔壁的房子在吉原妓樓關閉後空關了很久,沒有買主。

    于是就有人編出謊言,說死去的花魁名妓化作白雪女妖在此出現,或者說是狐狸精在此作祟,各種傳說流傳,就更加難找買主了。

    不過,從前一直與之毗鄰的倉山家的人,連女人和小孩都不相信,南巢的父親秀齋老人在月亮皎潔的夜晚,在逛完自家院落之後,會毫不介意地從籬笆的缺口處走進鄰家空蕩蕩的庭院,一邊在池邊徘徊,一邊高聲吟誦&ldquo少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白雲端&rdquo的詩句。

    每次被篆刻委托人催促自己又窮于應對之時,父親總會悄悄溜出自家躲進鄰家的庭院,前來通報的女傭或太太無法交代,尋遍家中,結果發現他不知何時又溜進隔壁的庭院。

    父親覺得池畔的大松樹要是就此不加修整的話,那麼難得的枝形會被糟蹋,誰買去也會心不甘的,所以家裡來花匠時,他就請花匠順便清除那棵松樹的枯枝敗葉。

    當折疊式柴扉因暴風雨損壞時,他舍不得扔掉,還認定無論自己出多少錢,當今的木匠也修不了,于是親自動手悄悄将其修好。

    又過了一陣,秀齋打開那幢房子的防雨套窗,進入屋内,一想到從前的花魁名妓曾在這兒養病、撰文、燒香,或許出于心情的變化,頓時感到這幢房子在清寂之中多少有點妩媚風流的韻味,他獨自竊喜,甚至從自己家搬來酒水獨酌一番。

    這座無人問津的妓樓宿舍居然變成了秀齋老翁的别墅,然而,說它是兇宅的謠言仍然在流傳。

    那些經常出入倉山家的人多次被主人領去看鄰家空關的房子,因而漸漸習慣不以為怪了,不知不覺之中這些來訪者中甚至出現了誠心誠意的買主,他就是名叫濑川菊如的歌舞伎演員,也就是現在濑川一絲的養父。

    由于他與篆刻大家倉山秀齋先生交遊過從,所以與一般演員不同,有一定的文墨嗜好,自從住到妓樓的宿舍後,就以和歌俳句及茶道的雅興去慰藉因家事造成的憂慮煩惱,悠閑恬靜地度過了自己的晚年。

    菊如殁後,續弦的太太與之年齡相差太大,說是希望住到出行方便的老城區去,所以一過一周忌,就搬到築地去居住了。

    宿舍再次變成原先的空宅,不過濑川家并沒有賣掉此屋,而是請了一個花匠照看,把它當成春秋兩季常來小住的别墅。

     南巢的父親秀齋在菊如過世前幾年已成故人,可是與鄰居家的交往到了南巢這代人反倒更加密切起來。

    南巢作為劇評家早就有了一些名望,菊如死後,他的養子一絲幾乎每天都來南巢家來玩,南巢當時對劇壇暗暗地懷有某種野心,所以也十分歡迎一絲的來訪。

     但是,自從一絲的養母遷到築地去之後,兩人的交往漸漸變得疏遠起來,一絲由于相隔太遠,所以很少再來亡父的舊宅,而南巢也因為對文學戲劇的興趣逐漸下降,他早晚兩次隔着籬笆觀望鄰家的古老的庭院,完全是為了獨自沉湎于懷古的思緒,再也不想主動去和年輕的演員見面閑聊。

     就這樣,這無人居住的鄰家庭院年複一年地益發寂靜荒敗起來,落葉成堆,到了每年夏秋季整枝的時候,這裡聽不見剪刀聲,隻有秋天的伯勞、冬天的鹎鳥的聒噪,完全變成南巢孩提時代戰戰兢兢地跟在父親身後所見到的那副模樣。

    南巢兢兢業業地打點着自家的院子,一早一晚總要隔着籬笆觀望隔壁的庭院,看來濑川家的養母及現在的戶主一絲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