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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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又突然地顯現在他的前面了: &ldquo伢子啊!你,你應當記着!爹,爹的命苦啦!你,你,你應當争,争些氣!&hellip&hellip&rdquo 民團的鞭撻,老闆的惡聲,父親的搗蒜似的響頭,牛的咆哮!&hellip&hellip啊啊! &ldquo我的爹呀!&rdquo 他突然地放聲地大叫了一句,眼淚象串珠似地滾将下來,他懊喪得想将自己的身心完全毀滅掉。

    他已經壓根兒明白過來了。

    三四年來,自家不但沒有替父親報過仇,而且還一天不如一天地走上了強盜的路道了,同民團,同老闆們的兇惡長工們一樣!&hellip&hellip今天,山谷中的那一個老頭子,那一條牛,砰!&hellip&hellip天哪! &ldquo怎麼辦呢?&hellip&hellip我,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媽病,媽寫信來叫我回去。

    班長,班長不許我開小差!&hellip&hellip&rdquo 他忽然地又想到了班長了:綁着,王志斌還是亂叫亂罵,李海三的右手血淋淋地穿了一個大窟窿,他的心中又是一陣驚悸! &ldquo我真不能再在這兒久停了啊!明,明天,說不定我也得同他們一樣。

    綁着,停停一定得押到後方去殺頭啦!&rdquo 他瞧瞧兩百米達外的那座古廟。

     &ldquo怎麼辦呢?我,我還是開小差比較穩當些吧!&hellip&hellip&rdquo 他象得到了很大決定似的。

    他望望四面全是黑漆般的沒有一個人,他的膽象壯了許多了。

    他輕輕将槍身放下,又将子彈帶兒解下來,幹糧袋、水壺,&hellip&hellip緊緊地都放在一道。

     &ldquo就是這樣走吧!&rdquo 他輕身地舉着步子準備向黑暗的世界裡奔逃。

    剛剛還隻走得三五步,猛的又有一件事情象炸藥似地轟進了他的心房。

    他又連忙退回上來了。

     &ldquo逃?也逃不得!四面全有兵營,這樣長遠的曠野裡,一下不小心給捉了回來,嘿!也,也得和第二團押回來的那些逃兵一樣,明兒,也,也一定槍斃啦!&hellip&hellip&rdquo 他一渾身冷汗!況且,他知道,縱逃了回去,也不見得會有辦法的。

    他又将槍械背握起來,癡癡地站住了。

    他可老想不出來一條良好的路道。

    驚慌,慘痛,焦灼,&hellip&hellip各種感慨的因子,一齊都麕集在他的破碎的心中!&hellip&hellip 他擡頭望望天,天上的烏雲重層地飛着,星星給掩藏得幹幹淨淨了。

    他望望四圍,四圍黑得那樣怕人的,使他不敢多望。

     &ldquo怎麼辦啦?&rdquo 他将眼睛牢牢地閉着,他想靜心地能想出一個好的辦法來。

     曠野中象快要沉沒了一樣。

     &ldquo我,嗚,嗚,嗚!&hellip&hellip大姐兒呀!&hellip&hellip嗚! &ldquo嗚嗚!媽啦!&hellip&hellip&rdquo 微風将一陣凄切的嗚咽聲送進到他的耳鼓中來,他的心中又驚疑了一下! &ldquo怎麼的?&rdquo 他再靜着心兒聽過去,那聲音輕輕地,悲悲切切地随着微風兒吹過來,象柔絲似地将他的全身都縛住了。

    漸漸地,使他窒息得透不過來氣。

     他狠心地用手将兩隻耳朵複住,準備不再往下聽。

    可是,莫明其妙地,他的眼睛也忽然會作起怪來了。

    無論是張開或閉着,他總會看見他的面前躺卧着無數具渾身血迹的死屍:裡面有他的父親,老百姓,婦人,孩子,牽牛的老頭兒,王李班長,俘虜,逃兵&hellip&hellip他驚惶得手忙腳亂,他猛的一下跳了起來。

     &ldquo這,這是什麼世界呀!&rdquo 他叫着。

    他這才象完全真正地明白過來了,往日王李班長所對他說的那許多話兒句句都象是真的了,句句都象是确切的事實了。

    非那麼着那麼着決沒有辦法啊!這世界全是吃人的!他這才完全真正地明白了。

     他象獲得寶貝似的,渾身都輕快。

    可是:&mdash&mdash &ldquo怎麼辦呢?&rdquo 他緊緊地捏着手中的槍。

    他意識了他原祗有一個人呀!怎麼辦呢?他再擡頭望望那座古廟,他連自己都不覺得要笑了起來: &ldquo難怪人家都叫我做小憨子啦!我為什麼真有這樣笨呢?&rdquo 他于是輕輕地向那座古廟兒跑了過來,他中途計劃了一個對付那些衛兵們的辦法。

     &ldquo口令?&rdquo &ldquo安!&rdquo &ldquo你跑來做什麼呀,趙得勝?&rdquo &ldquo你們一共隻有四個人嗎?&hellip&hellip趕快去,連長在我的步哨線上有要緊的話兒叫你們。

    &rdquo &ldquo查哨?他為什麼不到這兒來呢?&rdquo &ldquo你們一去就明白的。

    這兒他叫你們暫交給我替你們代守一下!&rdquo 四個都半信半疑地跑了過去。

    趙得勝看見他們去遠了,喜的連忙鑽進古廟中來: &ldquo王班長!&rdquo &ldquo誰呀?&rdquo &ldquo是我,趙得勝!&rdquo &ldquo你來了嗎?&rdquo &ldquo是!不要做聲呀!&rdquo 喳! 他一刀将王大炮綁手的繩兒割斷了。

    接着又:喳!喳!&hellip&hellip 李海三便輕輕地問了趙得勝一聲: &ldquo怎麼的?外面的衛兵呢?&rdquo &ldquo不要響!他們給我騙去了馬上就要來的。

    你們都必須輕聲地跟在我的後面,準備着,隻等他們一回來,你們就一齊撲上去! &ldquo好的!&rdquo 大家都在黑暗中等待着。

    遠遠的有四個人跑來了。

     &ldquo口令?&rdquo &ldquo安!&rdquo那邊跑近來接着說:&ldquo趙得勝,連長不見啦!&rdquo &ldquo連長到這兒來了。

    &rdquo 四個連忙跑攏了,不提防黑暗中的人猛撲了出來,将四個人的脖子都掐住了! &ldquo願死願活?&rdquo &ldquo王班長,我們都願,願,&hellip&hellip&rdquo四個繳了槍的服從了。

     &ldquo好!&rdquo李海三說,&ldquo大家都把槍拿好!小趙,還是你走頭,分程去撲那兩個槍前哨。

    &rdquo &ldquo唔! 叛兵、俘虜,幾十個人,都輕悄地蠕動着。

    象狗兒似的,伏在地下,慢慢地,随着動搖了的夜哨線向着那座大營的&ldquo槍前哨&rdquo撲來。

     夜色,深沉的,嚴肅的,象靜待着一個火山的爆裂! 1933年除夕前五日,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