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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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那個地方就可以容你留一世。

     橘子,花生,梨,柚,薯,這不算!爛賤碰香的炖牛肉不是頂好吃的一種東西?用這牛肉蘸鹽水辣子,同米粉在一塊吃,有名的牛肉張便在此。

    豬腸子灌上糯米飯,切成片,用油去煎去炸,回頭可以使你連舌子也将咽下。

    楊怒三的豬血絞條,坐在東門的人還走到這兒來吃一碗,還不合胃口?賣牛肉巴子的攤子他并不向你兜攬生意,不過你若走過那攤子邊請你頂好捂着鼻,不然你就為這香味誘惑了。

    在全城出賣的碗兒糕,它的大本營就在路西,它會用顔色引你口涎&mdash&mdash反正說不盡的!我将來有機會,我再用五萬字專來為我們那地方一個姓包的女人所售的腌莴苣風味,加一種簡略介紹,把五萬字來說那莴苣,你去問我們那裡的人,真要算再簡沒有! 這裡我且說是我們怎樣走到我們所要到的鬥雞場上去。

     沒有到那裡以前,我們先得過一個地方,是縣太爺審案的衙門。

    衙門前面有站人的高木籠,不足道。

    過了衙門是一個面館。

    面館這地方,我以為就比學塾妙多了!早上面館多半是正在趕面,一個頭包青帕滿臉滿身全是面粉的大師傅騎在一條大木杠上壓碾着面皮,回頭又用大的寬的刀子齊手風快的切剝,回頭便成了我們過午的面條,怪!面館過去是寶華銀樓,遇到正在燒嵌時,鋪台上,一盞用一百根燈草并着的燈頂有趣的很威風的燃着,同時還可以見到一個矮肥銀匠,用一個小管子含在嘴上象吹哨那樣,用氣迫那火的焰,又總吹不熄,火的焰便轉彎射在一塊柴上,這是頂奇怪的融銀子方法。

    還有刻字的,在木頭上刻,刻反字全不要寫,大手指上套了一個小皮圈子,就用那圈子按着刀背亂劃。

    誰明白他是從哪學來這怪玩藝兒呢。

     到了鬥雞場後大家是正圍着一個高約三尺的竹篾圈子,瞧着圈内雞的拚命的。

    人密密滿滿的圍上數重,人之間,沒有罅,沒有縫。

    連附近的石獅上頭也全有人盤據了。

    顯然是看不成了。

    但我們可以看别的逗笑的事情。

    我們從别人大聲喊加注的價錢上面也就明白一切了。

     在雞場附近,陳列着竹子織就各式各樣高矮的雞籠,有些籠是用青布幕着,則可以斷定這其中有那骠壯的戰士。

    乘到别人來找對手作下一場比武時,我們就可瞧見這雞身段顔色了。

    還有雞,剛才敗過仗來的,把一個為血所染的頭垂着在發迷打盹。

    還有雞,蓄了力,想打架。

    忍耐不住的,就拖長喉嚨叫。

     還有人既無力又不甘心的&ldquo牛&rdquo才更有意思,脅下夾着髒書包,或是提着破書籃,臉上不是有兩撇墨就少不了黃鼻液痕迹。

    這些&ldquo牛&rdquo,太關心圈子裡戰争,三三兩兩繞着圈子打轉,隻想在一條大個兒身子的人脅下腿邊擠進去。

    不成功,頭上給人抓了一兩把,又斜着眼向這抓他摸他的人作生氣模樣,複自慰的同他同伴說,去去去,我已看見了,這裡的雞全不會溜頭,打死架,不如到那邊去瞧破黃鳝有味! 我們就那樣到破黃鳝的地方來了。

     活的象蛇一樣的黃鳝,滿盆滿桶的擠來擠去,圍到這桶欣賞這小蛇的人,大小全都有。

     破鳝魚的人,身子矮,下脖全是絡腮胡,曾幫我家作過事,叫岩保。

     黃鳝這東西,雖不聞咬人,但全身滑膩膩的使人捉不到,算一種讨厭東西。

    岩保這人則隻随手伸到盆裡去,總能擒一條到手。

    看他卡着這黃鳝的不拘那一部分,用力在盆邊一磕,黃鳝便規規矩矩在他手上不再掙了,岩保便在這聲西頭上嵌上一粒釘,把釘固到一塊薄闆上,這鳝卧在闆上讓他用刀劃肚子,又讓他剔骨,又讓他切成一寸一段放到碗裡去,也不喊,也不叫,連滑也不滑,因此不由人不佩服岩保這武藝! &ldquo你瞧,你瞧,這東西還會動呢。

    &rdquo花燦每次發見的,總不外乎是這些事情。

    鳝的尾,鳝的背脊骨,的确在刮下來以後還能自由的屈曲。

    但老實說,我總以為這是很髒的,雖奇怪也不足道! 我說,&ldquo這有什麼巧?&rdquo &ldquo不巧麼?瞧我,&rdquo他把手去拈起一根尾,就順便去喂他身旁的另一個小孩。

     &ldquo花燦你這樣欺人是醜事!&rdquo我說,我又拖他,因為我認得這被弄的孩子。

     他可不聽我的話。

    小孩用手拒,手上便為鳝的血所污。

    小孩罵。

     &ldquo罵?再罵就給吃一點血!&rdquo &ldquo别人又并不惹你!&rdquo小孩是莫可奈何,屈于力量下面了。

     花燦見已打了勝仗,就奏凱走去,我跟到。

     &ldquo要他嘗嘗味道也罵人!我不因為他小我就是一個耳光。

    &rdquo 我說,将來會為人報仇。

    我心裡從此厭花燦,瞧不起他了。

     若有那種人,欲研究兒童逃學的狀況,在何種時期又最愛逃學,我可以貢獻他一點材料,為我個人以及我那地方的情形。

     春夏秋冬,最易引起逃學欲望是春天。

    餘則以時季秩序而遞下,無錯誤。

     春天愛逃學,一半是初初上學,心正野,不可馴;一半是因春天可以放風筝,又可大衆同到山上去折花。

    論玩應當數夏天,因為在這季裡可洗澡,可釣魚,可看戲,可捉蛐蛐,可趕場,可到山上大樹下或是廟門邊去睡。

    但熱,逃一天學容易犯,且因熱,放學早,逃學是不必,所以反比春天可以少逃點學了。

    秋天則有半月或一月割稻假,不上學。

    到冬天,天既冷,外面也很少玩的事情,且快放年學,是以又比秋天自然而然少挨一點因逃學而得來的撻罵了。

     我第一次逃學看戲是四月。

    第二次又是。

    第二次可不是看戲,卻同到兩人,走到十二裡左右的長甯哨趕常這次糟了。

    不過就因為露了馬腳,在被兩面處罰後,細細拿來同所有的一日樂趣比較,天平朝後面的一頭墜,覺得逃學值得,索性逃學了。

     去城十二裡,或者說八裡,一個逢一六兩日聚集的鄉場,算是附城第二熱鬧的鄉常出北門,沿河走,不過近城跳石則到走過五裡名叫堤溪的地方,再過那堤溪跳石。

    過了跳石又得沿河走。

    走來走去終于就會走進一個小小石砦門,到那哨上了。

    趕場地方又在砦子上手,稍遠點。

     這裡場,說不盡。

    我可以借一篇短短文章來為那場上一切情形下一種注解,便是我在另一時節寫成的那篇《市集》。

     不過這不算描寫實情。

    實在詳細情形我們哪能說得盡?譬如虹,這東西,到每個人眼中都放一異彩,又溫柔,又美麗,又近,又遠;但一千詩人聚攏來寫一世虹的詩,虹這東西還是比所有的詩所蘊蓄的一切還多! 單說那河岸邊泊着的小船。

    船小象把刀,狹長卧在水面上,成一排,成一串,互相擠挨着,把頭靠着岸,正象一隊兵。

    君,這是一隊雖然大小同樣,可是年齡衣服槍械全不相同的雜色隊伍!有些是灰色,有些是黃色,有些又白得如一根大蔥。

    還有些把頭截去,成方形,也大模大樣不知羞恥的攙在中間。

    我們具了非凡興趣去點數這些小船,數目結果總不同。

    分别城鄉兩地人,是在衣服上着手,看船也應用這個方法;不過所得的結論,請你把它反過來。

    &ldquo衣服穿得入時漂亮是住城的人。

    縱穿綢着緞,總不大脫俗,這是鄉巴佬&rdquo,這很對。

    這裡的船則那頂好看的是獨為上河苗人所有。

    篙槳特别的精美,船身特别的雅緻,全不是城裡人所能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