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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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姨一個耳光呢?在白天,大家除了小便是不能輕易外出到院子中玩的。

    院中沒有人,則兔子全大大方方來到院中石闆路上蹓跶,還有些是引帶三匹四匹小黑兔,就如我家奶娘引帶我六弟八弟到道門口大坪裡玩一個樣。

    我們為了瞧看這兔子,或者吓唬這些小東西一次,每每借小便為名,好離開先生。

    我則故意常常這樣辦。

    先生似乎明知我不是解溲,也讓我。

     關于兔子我總不明白,我疑心這東西耳朵是同孫猴子的&ldquo順風耳&rdquo一樣:隻要人一出房門,還不及開門,這些小東西就溜到自己家去,深怕别人就捉到它耳。

    我們又聽到老兵說這兔見他同師母時并不躲,也不害怕,因為是人熟,隻把我們同先生除外。

    這話初初我不信,到後問四姨,是真的。

    有些人就恨起這些兔子來了。

    見這人躲見那人又不,正象鄉下女人一樣的乖巧可恨。

    恨雖然是恨,但畢竟也并無那捉一匹來大家把它煮吃的心思,所以二三十匹兔子同我們十七個學生,就共同管領這條倉前的長路。

    我們玩時它們藏在穴口邊伸出頭看我們的玩,到我們在念書時,它們又在外面恣肆跑跳了。

     我們把這事也共同議論過:白天的情形,我們是同兔子打夥一塊坪來玩,到夜,我們全都回了家,從不敢來這裡玩,這一群兔子,是不是也怕什麼,就是成群結隊也不敢再出來看月亮?這就全不知道了。

     倉上沒有養過狗,外面狗也不讓它進來,老兵說是免得吓壞了兔子。

    大約我們是不會為先生吓壞的,這為家中老人所深信不疑,不然我們要先生幹嗎? 我們讀書的秩序,為明白起見,可以作個表。

    這表當如下:早上&mdash&mdash背溫書,寫字,讀生書,背生書,點生書&mdash&mdash散學吃早飯後&mdash&mdash寫大小字,讀書,背全讀過的溫書,點生書&mdash&mdash過午過午後&mdash&mdash讀生來,背生書,點生書,講書,發字帶認字&mdash&mdash散學這秩序,是我應當遵守的。

    過大過小的學生,則多因所讀書不同,應當略為變更。

    但是還有一種為表以外應當遵守的,卻是來時對夫子牌位一揖,對先生一揖,去時又得照樣辦。

    回到家,則雖先生說應對爹媽一揖,但爹媽卻免了。

    每日有講書一課,本是為那些大學生預備的,我卻因為在家得媽每夜講書聽,因此在館也添上一門。

    功課似乎既比同我一樣大小年齡的人為多,玩的心情又并不比别人少,這樣一來可苦了我了! 在這倉上我照我列的表每日念書念過一年半,到十歲。

     《幼學瓊林》是已念完了,《孟子》念完了,《詩經》又念了三本。

     但我上這兩年學館究竟懂了些什麼?讓姨爹以先生名義在爹面去極力誇獎,我真不願做這神童事業!爹也似乎察覺了我這一面逃學一面為人譽為神童的苦楚,知道期我把書念好是無望,終究還須改一種職業,就抖氣把我從學館取回,不理了。

    爹不理我一面還是因為他出門,爹既出門讓娘來管束我,我就到了新的縣立第二小學了。

     不逃學,也許我還能在那倉上玩兩三年吧。

    天知道我若是再到那類塾中,我這時變到成個什麼樣的人! 神童有些地方倒真是神童,到這學塾來,并不必先生告我,卻學會無數小痞子的事情了。

    泅水雖是在十二歲才學會,但在這塾中,我就學會怎樣在洗了澡以後設法掩藏腳上水泡痕迹去欺騙家中,留到以後的采用。

    我學會爬樹,我學會釣魚&hellip&hellip我學會逃學,來作這些有益于我身心給我有用的經驗的娛樂,這不是先生所意料,卻當真是私塾所能給我的學問! 我還懂得一種打老虎的毒藥弩,這是那個同兔子無忤的老兵,告我有用知識的一種。

    隻可惜是沒有地方有一隻虎讓我去裝弩射它的腳,不然我還可以在此事業上得到你們所想不到的光榮! 我逃學,是我從我姨爹讀書半年左右才會的。

    因為見他處置自由到外面玩一天的人,是由逃學的人自己搬過所坐闆凳來到孔夫子面前,擒着打二十闆屁股,我以為這是合算的事,就決心照辦的。

    在校場看了一天木傀儡社戲。

    按照通常放學的時間,我就跑回家中去,這時家中人剛要吃飯,顯然回家略晚了,卻紅臉。

     到吃飯時,一面想到日裡的戲,一面想到明天到塾見了先生的措詞,就不能不少吃一碗了。

     &ldquo今天被罰了,我猜是!&rdquo姑媽自以為所猜一點不錯,就又立時憐惜我似的,說是:&ldquo明天要到四姨處去告四姨,要姨爹對你松點。

    &rdquo &ldquo我的天,我不好開口罵你!&rdquo我為她一句話,把良心引起,又恨這人對我的留意。

    我要誰為我向先生讨保?我不能說我不是為不當的罰所苦,即老早睡了。

     第二天到學校,&ldquo船并沒有翻&rdquo。

    問到怎麼誤了一天學,說是家裡請了客。

    請客即放學,這成了例子,我第一次就采用這謊語擋先生。

     歸到自己位上去,很以為僥幸。

    就是在同學中誰也料不到我也逃一天學了。

     當放早學時,同一個同街的名字叫作花燦的一起歸家。

    這人比我大五歲,一肚子的鬼。

    他自己常說,若是他作了先生,戒尺會得每人為預備一把但他又認為他自己還應預備兩把!别人抽屜裡,經過一次搜索已不敢把墨水盒子裡收容蛐蛐,他則至少有兩匹蛐蛐是在裝書竹籃裡。

    我們放早學,時候多很早,規矩定下來是誰個早到誰就先背書,先回家,因此大家争到早來到學塾。

    早來到學塾,難道就是認真念書麼?全不是這麼回事。

    早早的趕到倉上,天還亮不久,從那一條倉的過道上走過,會為鬼打死!出門以後仍然等候着,則不是先生所料到的事了。

    我們如今也就是這樣。

     &ldquo花燦,時候早,怎麼玩?&rdquo &ldquo看雞打架去。

    &rdquo 我說&ldquo好吧&rdquo,于是我們就包繞月城,過西門坡。

     散了學,還很早,不再玩一下,回到家去反而會為家中人疑心逃學,是這大的聰明花燦告我的。

    感謝他,其他事情為他指點我去作的還多呢。

    這個時候本還不是吃飯的時候,到家中,總不會比到街上自由,真不應就忙着回家。

     這裡我們就不必看雞打架,也能各挾書籃到一種頂好玩有趣的地方去開心!在這個城裡,一天頂熱鬧的時間有三次,吃早飯以前這次,則尤合我們的心。

    到城隍廟去看人鬥鹌鹑,雖不能擠攏去看,但不拘誰人把打敗仗的鳥放飛去時,瞧那鳥的飛,瞧那輸了的人的臉嘴,便有趣!再不然,去到校場看人練藤牌,那用真刀真槍砍來打去的情形,比看戲就動人得多了。

     若不嫌路遠,我們可包繞南門的邊街,瞧那木匠鋪新雕的菩薩上了金沒有。

    走邊街,還可以看瀉鑄犁頭,用大的泥鍋,把鋼融成水,把這白色起花的鋼水倒進用泥作成敷有黑煙子的模型後,呆會兒就成了一張犁。

    看打鐵,打生鐵的拿錘子的人,不拘十冬臘月全都是赤起個膊子,吃醉酒了似的舞動着那十多斤重的錘敲打那砧上的鐵。

    那鐵初從爐中取出時,不用錘敲打也唏唏的響,一挨錘,便就四散飛花,使人又怕又奇怪。

    君,這個不算數,還有咧。

    在這一個城圈子中我們可以留連的地方多着,若是我是一輩子小孩,則一輩子也不會對這些事物生厭倦! 你口饞,又有錢,在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