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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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告訴我,那就是昨天在路上幺店子看見的人。

    他把臉離開門縫望着我的時候,就看見他黑眼瞳周圍的眼白充滿了血絲,呆呆地把我盯住,現出異常的恐怖。

    他用手摸着自己的絡腮胡子,嘴唇烏白地張了開來。

     等一會兒,我再向門縫張一張,已不見了那人。

    我告訴他,恐怕誤會了。

    他坐在床邊,兩手捧着頭,一聲也不響。

    晚上有人來推門,他啊的驚叫一聲,一翻的站了起來,臉蒼白的非常可怕。

    到了門推開,是包飯的送飯進來,他才頹然地坐了下去。

    我叫他吃飯,他隻是木偶似的端着碗,一點也吃不下去。

    我隻得勸他早早睡下。

    到半夜就聽見他大聲的磨牙齒,大聲的說夢話: “你……你……我和你一無冤,二無仇……你不能捆我!你不能捆我!” 我的腳挨了他一拳頭,立刻就覺得他推開了被條,一翻身坐了起來。

     我知道他是太受刺激了。

    叫他絕對不要再出去。

    可是我在辦公室裡真替他擔心得很。

    一下辦公,我就趕快跑回去。

    他忽然問我: “你們這裡還要不要抽壯丁?” 我很奇怪地望着他: “怎麼樣?” 他立刻眉心打結,湊攏我的臉問: “你那天不是說,當了兵,犯大案都不追?”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難道你想當兵麼?” 他遲疑着了,眼睛一閃一閃地。

    他把兩手搓一搓,說: “我想,去打國戰,總比吃官司好些……。

    ” 我覺得這是我昨天的話發生了效力,心頭感到非常的愉快。

    我拍着他的肩膀說道: “老表!你真的願意去當兵,那是再好沒有了!我們隻要把日本帝國主義趕出中國去,我們中國就會太平了!好,你是我們中國的戰士,我們的同學都要來歡送你的……” 我越說下去,我自己就越是感動,眼睛和鼻尖都熱辣辣的。

    我覺得我從來沒有這麼感動過。

    我答應明天到市政府去給他想辦法: “你放心,老表!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 第二天,我到辦公室裡,覺得有點異樣,黃科長老是在我背後走來走去,有時又站在我的旁邊,把頭俯下來看我抄公文,一會兒又把我盯住,仿佛要向我說話似的,但是又并沒有說。

    可是一會兒他又來了,又站在我的旁邊。

    恰好我剛抄完一件公文,他便拿起來看了看,忽然稱贊起來了,說我寫得一筆好字。

    這種意外的光寵,把我弄得又驚惶,又高興。

    他随即問我,在此地有沒有家?住在什麼地方?家裡有多少人?我站在他面前一一都回答了,但我把表兄隐瞞着。

    他說: “就隻你一個人住麼?” 他又問了些别的事,最後又說: “真的就隻你一個人住麼?” 老實說,他對我忽然如此關切,我完全感動了。

    我便趁這機會問他關于當兵的手續,是不是征兵一定非本地人不可?他已經背着兩手在散步了,見我問他,便一下子站住,偏着頭,緊緊地把我盯住,笑道: “當然,我們征兵,随便哪裡人都歡迎!有人要來當兵麼?晤?” “是的,我有一個親戚……”我嗫嚅地說。

     “唔唔,那行那行!真的你有一個親戚麼?唔?”他忽然向我逼近一步。

     “是的。

    ” “唔,那好極了!那好極了!這樣的人應該要大大獎勵,表揚表揚的!你叫他來吧。

    是甚麼名字?唔?”他這下子就簡直死盯住我不放,我的眼睛被逼不過,隻得順了下去。

     “他叫王鴻順。

    ” “呵呵,叫王鴻順?”他高聲的叫了起來,随即把眼睛向上一翻,在思索什麼似的。

    “唔唔,王鴻順!”他喃喃着。

    最後,他告訴我,在兵役科辦事的人,用不着什麼手續。

     “公事嗎,是活的嘛,就叫他明天來吧,把軍服給他穿上,就由市政府挂紅放火炮歡送他入營就是。

    簡單得很!好,你明天一定帶他來!”他最後結束了他的話,等我回答了之後,他又笑道: “好,你真是很好!你給我們兵役科真正作了事!”他贊揚地把頭點了一點。

     我心裡高興極了,覺得我今天替王鴻順做了一件好事,也就是為抗戰做了一件好事。

    一跑回家我剛進門就把這好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王鴻順。

    他也立刻高興了,臉上的愁容一掃而光,濕漉漉的嘴唇都露着包藏不住的微笑。

    他說: “我想,明天一穿上軍服就可以不怕了!” 我又告訴他,科長說還要特别獎勵,表揚表揚呢,還要由市政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