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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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務上 嗚呼!今日之所謂時務、急務者,孰有過于洋務者哉?四十年來事變百出,設施多謬,有心人蒿目時艱,辄為扼腕太息。

    夫國家之一舉一動,所以多左者,由于未能熟悉泰西之情,而與之往來交際也。

    中外語言文字,迥然各别,彼處則設有翻譯官員,及教中之神父、牧師,效華言,識漢字,留心于我國之政治,于我之俗尚、風土、山川、形勢、物産、民情,悉皆勒之成書,以教其國中之民。

    而向時中國之能操泰西言語,能識英人文字者,當軸者辄深惡而痛嫉,中國文士亦鄙之而不屑與交,而其人亦類多赤貧無賴,淺見寡識,于泰西之政事得失、制度沿革,毫不關心。

    即有一二從其遊者,類皆役于饑寒,仰其鼻息,鮮有遠慮,足備顧問。

    蓋上既輕之,則下亦不知自奮也。

    因是,于其性情日益隔閡,于其國政、民情終茫然罔有所知,通商十餘年來,無能洞悉其情狀,深明其技能,抉其所短而師其所長。

    詢以海外輿圖,則以為非我所當知,或以為洋務一端自有主者,非我所能越俎。

    一旦交涉事起,局促無據,或且動援成例以為裁制,此事之所以多決裂也。

    如是則謂中國之無人才也可。

    西人凡于政事,無論巨細,悉載日報,欲知洋務,先将其所載各條一一譯出,日積月累,自然漸知其深,而彼無遁情。

    國家亦當于各口岸設立譯館,凡有士子及候補人員願肄習英文者,聽入館中,以備他日之用。

    果其所造精深,則令譯西國有用之書。

    西國于機器、格緻、輿圖、象緯、槍炮、舟車,皆著有專書,以為專門名家之學,苟識其字、通其理,無不可譯。

    如此,則悉其性情,明其技巧,而心思材力之所至,何不可探其秘鑰哉?将見不十年間,而其效可睹已。

    此皆餘二十七八年前之所言也,時在鹹豐初元,國家方諱言洋務,若于官場言及之,必以為其人非喪心病狂必不至是,以是雖有其說,而不敢質之于人。

    不謂不及十年,而其局大變也,今則幾于人人皆知洋務矣。

    凡屬洋務人員,例可獲優缺,擢高官,而每為上遊所器重,側席谘求。

    其在同僚中,亦以識洋務為榮,嚣嚣然自鳴得意,于是鑽營奔競,幾以洋務為終南捷徑。

    其能識英國語言文字者,俯視一切,無不自命為治國之能員、救時之良相,一若中國事事無足當意者,而附聲吠影者流,從而噓其焰,自惜不能置身在洋務中,而得躬逢其盛也。

    噫嘻!是何一變至是也,是豈天道循環,人事變遷,應出于是哉?此我在二十七八年前,所未及料者也。

    特我謂今之自謂能明洋務者,亦尚未極其曉暢也。

    今日者不過相安于無事耳,求無不遂,請無不行,以謹凜之形觀驕盈之色。

    其所稱建制船舶,鑄造槍炮,開設機器,倡興礦務,輪舶之多遍至于各處,一切足以轶乎西人之上而有餘,富國強兵之本,當必以此為樞紐,講求西法,千載一時。

    不知此特鋪張揚厲語耳,求其實效,僅得二三。

    有明之季,西洋人士航海東來,多萃處于京師。

    湯若望曾随李建泰出師,軍中鑄有西洋大炮,則克錄一書著于此時,泰西能敏之人所在多有,亦無救于明亡,蓋治國之要不系于是也。

    欲明洋務,尤在自強,自強之效則在治民、練兵。

    治民先在簡擇牧令,練兵先在整頓團練。

    蓋先盡其在我,而後人無不服。

    我固能操必勝之權而立于不敗之地,則人自然就我範圍而莫或敢肆。

    實至名歸,其道然也。

    試觀《萬國公法》一書,乃泰西之所以聯與國,結鄰邦,俾衆鹹遵其約束者,然俄邀諸國公議行陣交戰之事,而英不赴,俄卒無如之何。

    此蓋國強則公法我得而廢之,亦得而興之;國弱則我欲用公法,而公法不為我用。

    嗚呼!處今之世,兩言足以蔽之,一曰利,一曰強。

    誠能富國強兵,則泰西之交自無不固,而無慮其有意外之虞也,無懼其有非分之請也。

    一旦有事,不戰以口舌則鬥以甲兵,不折沖于樽俎則馳逞于幹戈。

    玉帛烽燧,待于二境,惟命之從。

    不然,講論洋務者愈多,辦理洋務者愈壞,吾誠未見其可也。

     洋務下 嗚呼!至今日而談洋務,豈易言哉?至此幾于噤口卷舌,而絕不敢複措其手足。

    蓋洋務之要,首在借法自強。

    非由練兵士,整邊防,講火器,制舟艦,以竭其長,終不能與泰西諸國并駕而齊驅。

    顧此其外焉者也,所謂末也。

    至内焉者,仍當由我中國之政治,所謂本也。

    其大者,亦惟是肅官常,端士習,厚風俗,正人心而已。

    兩者并行,固已綱舉而目張。

    而無如今日所謂末者,徒襲其皮毛;所謂本者,絕未見其有所整頓。

    故昔時患在不變,而今時又患在徒變。

    十六七年前,竊嘗欲中國仿行西法,其言曰,以其所長,奪其所恃。

    故火器用于戰陣,舟艦用于江海,語言文字用以通彼此之情。

    逮乎同治初元,李伯相經略江左,始有江南制造局之設,丁中丞仿鑄西炮,用以擊賊,旋收厥效。

    然後,福州船政局相繼并建,天津、粵東亦仿行焉。

    并時上海有廣方言館,廣州有同文館,而京師亦設天文館。

    又有出洋肄業幼童百二十人,往學于美。

    骎骎乎日盛一日焉。

    宜乎西法之用,可以颉颃乎西人,然而未也。

    顧事求其漸精,而道無貴乎欲速,安知後日之遽不如西人哉?而我特慮其始勤終怠,畏難苟安,至于異日,或以無益而罷,或以經費不足而裁,蓋在乎當軸者之轉移推變耳。

    蓋以西法為可行者,不過二三人;以西法為不可行、不必行者,幾于盈廷皆是。

    或懼其難以持久者此也。

    且西法之明效,猶未大著于國中,所行者不過在沿海數省而已。

    即如軍士之練習洋槍者甚少,其餘悉以成法,而文武取士兩途,終不知變也。

    夫槍炮在乎燃放,舟艦在乎駕駛。

    今營兵悉以長矛、藤牌為從事,武科悉以弓石刀以區優劣、定去取,或有所更,則必曰,此營規不可易,大典不可改也。

    是則陸兵未知西法也。

    今水師仍以拖船及中國各式小艦,徒事虛糜,無濟實用,材質既薄,風浪難勝,猝至洪濤巨浸中已不能自主,況乎其臨行陣,習戰鬥,縱橫轟擊,以出于必勝哉?是則水師未嘗知西法也。

    茲必使營兵改用洋槍,水師改用輪船,洋槍之外則練炮隊,輪船之外則駛鐵甲,按期演練,務極其精。

    武廢弓石,而分為水陸兩途;文廢時文,而分數途以拔取。

    每省、每郡、每州、每邑,由國家設立文武學塾,以為訓習,所以為儲材之地,或即以書院改作。

    如是,方不至所習非所用,所用非所長。

    今教官則為冗員,而書院竟成虛設。

    歲以時文取士,特不知時文究屬何用,居然名之曰士,而其實則一物不知也。

    歲取數千數百之士,實則歲多數千數百貿然無知之人而已矣。

    夫取士之道,當取之寬而用之嚴,今則反是,泥沙與珠玉并進也,而又廣其額,促其期,于是天下遂無真士。

    嗚呼!此真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者也。

    不廢時文,人才終不能古若,而西法終不能行,洋務終不能明,國家富強之效終不能幾。

    夫廢時文,非為習西法也,經以裕其學,史以博其識,考輿圖,明象緯,然後能知古而通今。

    否則,以有用之心思置之無用,不可惜哉?而本根所系,則在乎孝弟忠信、禮義廉恥,必先以士始。

    朝廷之所以重士者在此,而民自無不興起矣。

    士能如此,及其出而仕于朝,必有足觀矣。

    風俗厚,人心正,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西法雲乎哉,而西法自無不為我用矣。

    此由本以治末,洋務之綱領也。

    欲明洋務,必自此始。

     變法自強上 嗚呼!餘今者觀于中外交涉之故,而不禁重有感焉。

    泰西諸國通商于中土,亦既三十餘年矣,而内外諸當事者,多未能洞明其故,若燭照數計而龜蔔,其于利害之所系,昏然如隔十重簾幕。

    其有規恢情勢,斟酌時宜,能據理法以折之者,雖未嘗無人,而不知彼之所謂“萬國公法”者,必先兵強國富,勢盛力敵,而後可入乎此。

    否則束縛馳驟,亦惟其所欲為而已。

    故知乎此,則惟先盡其在我者,而後徐及其他。

    如講求武備,整頓海防,慎固守禦,改易營制,習練兵士,精制器械,此六者實為當務之急。

    而文武科兩途皆當變通,悉更舊制,否則人才不生。

    其次則在裕财用,如開礦鑄銀,尚機器,行紡織,通商于遠許,貿易于國中者,皆得以輪舶,而火輪、鐵路、電氣、通标,亦無不自我而為之,凡泰西諸國之所眈眈注視躍躍欲試者,一旦我盡舉而次第行之,俾彼無所觊觎豔羨其間,此即強中以馭外之法也。

    上之所好,下必甚焉,雷厲風行,安見其有不可者?設或不然,動遵故例,拘守成法,因循苟且,不知變遷,則我中國當自承其弊。

    何則?泰西諸國之群集而環伺我者,有迫之以不得不然之勢也。

    且此之所變者,特其迹焉而已,治國之道固無容異于往昔也,如是,謂之戰勝于朝廷。

    況乎當今之時,處今之勢,固非閉關自大時也。

    泰西諸國之入居中土,有公使,有領事,有水師,有陸兵,戰艦艨艟不絕于道。

    而我國之至西土者,落落如晨星,其有折沖乎樽俎、輝煌于敦槃者,未聞有人也。

    其達彼此之情意、通中外之消息者,則有日報,時或辯論其是非,折衷其曲直。

    有時彼國朝廷采取輿論,探悉群情,亦即出自日報中。

    竊以為此亦可從而仿效者也。

    中外交涉之事,時時可刊之日報中,俾泰西之人秉公持論其間,是豈無所裨益者與?歐洲近日情形,其強弱大小,亦已了然如指上螺紋。

    普、俄、英、法,此四國者,皆于中土關系至重者也。

    三十年前所患者在英、法,而在今日所患者尤在普、俄。

    俄之于北方,如黑龍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