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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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彙腋》序 古來為學之道無他,曰語言、曰文字。

    雖分兩端,實由一貫,後世始歧語言、文字而二之。

    西土自小學以至成人,其所為文字者悉根乎語言,誦于大庭廣衆之中,人人皆知,毋取隐晦,毋尚艱深,猶有中國三代之遺焉。

    方今朝廷與泰西諸邦通商立約,琛赆遠臨,梯航畢集,四十餘年來光氣大開。

    其間所以交際往來者,曰官、曰商,而皆賴有語言文字以通彼此之情,于是廣方言館之設,自京師以達沿海各省,一律建置,遴選俊秀子弟入而誦習,拔其尤者,以備他日應對之用。

    顧始之教以語言、文字,藉以入門者具有專書,近且卮言日出,人人自矜秘本。

    容階邝參軍惄然憂之曰:“是皆非尋津之寶筏,度世之金針也。

    今之為西學者有二,一曰由文義以達語言,一曰由語言以辨文字。

    大抵西國學校之書,重在文義,其所教之童皆已曉然于西國語言者也,故其書以肄習文字為先,若以之啟迪華童,教導方言,則有甚難者矣。

    今必先語音後文義,使之由音以求義,而自能貫通,則方非為枘鑿之施矣,然後學乃可底于有成。

    ”參軍之言如此,豈非具得其要領者哉?蓋西塾之書,乃教已識語言之西童者也,參軍新著之書,乃教未識語言之華童者也。

    先後既殊,難易自别,學習之者,能适其用,則事半而功倍。

    參軍取曆來英語各書,削繁甄要,融洽會通,廣搜并采,博考旁稽,以成一家言。

    既斷手,乃付之剞劂氏,而名之曰《英語彙腋》初集、二集、三集,由淺以及深,由粗以逮精,由略以至詳,取資多而摭意廣,西國語言文字之學,至是而始備,不幾彰巨觀而集大成也哉?其有裨于初學豈淺鮮欤!吾因是書而知參軍為今之有心人也。

    夫禦外樞機之所系,在識其情僞而已,而情僞則非通其語言文字不能明。

    同一語言文字也,而有意内而言外者,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輕重緩急,剛柔虛實,緻有不同。

    能人人如參軍之用心,何難折沖于樽俎之間也哉!若參軍之書盛行,則肄習西國語言文字者必多,多則明體達用者必出其中,将必佐國家寄耳目,以強中而抑外,成專對之才,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彼西國安得以我所不知,而挾制淩侮我也哉?是則參軍著書之功,當不在于甲兵戰勝者下也,安見将來綏靖邊陲,輯睦鄰封,以控制乎域外者,不由乎此書也哉?因參軍請序于餘,而備言之如此,非以譽參軍也,蓋為凡習西學者勉也。

     《法越交兵紀》序 嗚呼!法之謀越久矣。

    前年法兵有事于東京,越已有岌岌之勢,遣使入請,法亦以此事商之于我朝。

    李傅相駐節滬渎,銜命與議,未有成說,法遂将從事于北圻。

    時餘方以養疴旋吳,小住春申浦上,日本海軍大尉曾嘯雲亦旅于此,時一過從,以文字相商榷。

    嘯雲留心時事,酒酣耳熱,辄以越南為中朝屏蔽滇、粵之門戶,斷不可以尺寸與法。

    時為中朝畫奇計,灑灑成議。

    餘謂之曰:“今法、越交兵,事關東南大局,君曷不于旅邸事閑抽筆記之,以備将來籌越之一助?”嘯雲遂日操鉛椠,記事陳詞,每終一篇,辄出就正。

    今年四月,法命使入都與中朝議和定約,修好撤師,嘯雲所記亦畢,将付剞劂而請序于餘。

    餘作而言曰,有心哉,嘯雲之為此書也。

    嘯雲具文武材幹,稔于泰西情勢,略知各國方言文字,于其國為興亞會盟長,高執牛耳,務欲中、日聯唇齒,則亞洲可臻強盛,于以禦外侮輯鄰封而與歐羅巴諸大國抗衡,還師于衽席之上,而折沖于樽俎之間。

    今者越事幾于敗壞決裂,二十年之外,越其為沼乎?嗚呼!危不持,颠不扶,固誰之責也哉?嘯雲之言如此,抑何壯哉。

    雖然,事固有難言者也。

    法事始興,全料其必歸于和。

    維時兩國調兵遣舶,羽檄交馳,艨艟絡繹于海上,兵騎馳騁乎域中,初不謂法一至北圻,而議和如是其速也,則非始之所及料也。

    或因謂法國非有外患,必有内憂,猶吳王夫差與晉争長黃池,而不虞越人之襲其後也。

    不知法不得當于東,必欲求逞于西,整旅以出,可西可東,苟東事可以弛肩,即将移旌而西指,其謀固早已預定矣。

    法兵既抵北甯,入朗松,侵洪化,踞其城,略其地,則于法人圖越之事為已躊躇滿志矣。

    且法人立意所在,但發難于越南,而非欲開釁于中朝也。

    法在今日不宜與中朝戰者有五,請為略言之。

    法之拿破侖舊黨盤踞于國中,人懷二心,政出多門,阿洲之叛民,埃及之争地,複騷擾于國外,飛揚跋扈,招忌召戎,恐終不免于用兵。

    法,歐洲虎狼之國也,素為列邦之所憎嫉,兵釁一開,強鄰亂黨必有起而乘之者,西方之圖,勢難兼顧。

    此不宜與中朝戰者一也。

    泰西列邦皆以通商中土利薮,英、德、美所系尤重。

    法人賈艦雖于沿海各埠無處不至,而通商之局未宏,一旦兵事突興,必非列國之所甚願,即使袖手為壁上觀,而利害所在,當必以公法争之,正理折之,通商各埠必不任法人肆意驿騷,緻虞折閱,居間調停,勢所必然,法于此能勿從乎?從則法之水師多所阻滞。

    此不宜與中朝戰者二也。

    通商英為急,傳教法為重。

    天主教流入中土已三百餘年,十八省中習教傳徒盈千累萬,近日民教已有龃龉,幸賴地方官時為之保護,民特隐忍而無可如何耳。

    兵端既啟,民憤尤深,此時教士教衆當必有罹其毒者,我中朝不任受咎也。

    此不宜與中朝戰者三也。

    法雖以西貢為外府,然輪舟鐵艦自其國捷駛而東,勢亦纡遠,費必不資,資糧扉屦,非一時所易集。

    彼雖久旅我國,深知地勢,洞悉情形,易于進攻,然我于彼之虛實亦已了然,非如昔時。

    我但守内河,厚集其勢,誘之深入,彼豈能飛越也哉?我與法戰,但當堅忍弗拔,百折不回,理直者氣自壯,名正者言自順,同仇敵忾,民盡為兵,惟知一鼓以直前,雖經屢敗而弗撓。

    兵鋒一交,勇智生焉,豪傑出焉,能久持之,彼必沮喪。

    此不宜與中朝戰者四也。

    法今者雖得逞志于越南,割地攻城,所向必克,然其全軍勢難久駐,留兵多則費無從出,少則既虞劉永福之乘其後,而複慮我國之出師報複也,亟肄以敝之,多方以誤之。

    法人雖狡,其必疲于奔命矣。

    此不宜與中朝戰者五也。

    法人早已知此,故始則純以虛聲恫喝,而終則仍出于和耳。

    嘯雲所記,自始至終皆欲抑法而強中,保存越邦以藩南甸,其識豈尋常所可及哉!夫今日者,越之僅存,亦賴有一劉永福搘柱其間耳,設使當時法兵長驅疾卷,電掃飙馳,兵鋒所至,越人望風而靡,浃旬之間,傳檄可定,中朝即使命将诘帥,出關緻讨,而越已墟矣,雖欲争之,其可得乎?然則越之得以僅存者,蓋亦天也。

    惟是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前車之既覆,後車之鑒也。

    既和之後,籌邊防海,豈可一日弛哉?曠觀古今來敵國外患何代蔑有,在當軸者有以馭之而已矣。

    我今者所以馭之之道,一誤再誤,三誤而至于屢誤而不已,此真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者也。

    馭之之道無他,惟和戰兩端而已。

    當戰則戰,當和則和,有定理也;能戰則戰,能和則和,有定力也;和一于和,戰一于戰,有定志也。

    非是則為馭之失宜,而禍患從此始矣。

    況乎天下事戰固不能久持,而和亦未可長恃,恃我有以自強而能預以待之而已。

    今日之弊,和議一成,即若無事,不知其間循環倚伏,即出乎是。

    金陵議款,則有津門之役;台灣議酬,則有琉球之役;經界不正,則有伊犁之役;西貢不問,則有北甯之役。

    但苟目前之安,而不顧日後之害,此觊觎之所以易生,肆侮之所以疊乘也。

    而今而後,其尚思變計乎哉?因序《法越交兵紀》而縱論之如此,聽者置之言之無罪之列可也。

     《淞隐漫錄》自序 六合之大,存而弗論,九州之外,置而不稽,以耳目之所及為見聞,以形色之可征為紀載,宇宙斯隘而學問窮矣。

    昔者神禹鑄鼎以象奸,惜其文不傳于今。

    或謂伯益之所錄,夷堅之所志,所受之于禹者,即今《山海》一經是也。

    然今西人足迹遍及窮荒,凡屬圓顱方足,戴天而履地者,無所謂奇形怪狀,如彼所雲也,斯其說不足信也。

    麟鳳龜龍,中國謂之四靈,而自西人言之,毛族中無所謂麟,羽族中無所謂鳳,鱗族中無所謂龍,近日中國此三物亦不經見,豈古有而今無耶?古者寶龜為守國之器,今則蠢然一介族爾,靈于何有?然則今之龜,亦非古之龜也明矣。

    好談神仙鬼怪者以為南有五通,猶北地之有狐。

    夫天下豈有神仙哉?漢武一言,可以破的。

    聖人以神道設教,不過為下愚人說法。

    明則有王法,幽則有鬼神,蓋惕之以善惡賞罰之權,以寄其懲勸而已。

    況乎淫昏蠱惑如五通,聽之令人發指,乃敢肆其伎倆于光天化日之下哉?斯真寰宇内一咄咄怪事。

    狐乃獸類,豈能幻作人形?自妄者造作怪異,狐狸窟中幾若别有一世界。

    斯皆西人所悍然不信者,誠以虛言不如實踐也。

    西國無之,而中國必以為有,人心風俗,以此可知矣。

    斯真如韓昌黎所雲,今人惟怪之欲聞為可慨也。

    西人窮其技巧,造器緻用,測天之高,度地之遠,辨山岡,區水土,舟車之行蹑電追風,水火之力缒幽鑿險,信音之速瞬息千裡,化學之精頃刻萬變,幾于神工鬼斧,不可思議,坐而言者可以起而行,利民生,裨國是,乃是荦荦大者。

    不此之務,而反索之于支離虛誕,杳渺不可究诘之境,豈獨好奇之過哉?其志亦荒矣。

    不佞少抱用世之志,素不喜浮誇,蹈迂謬,一惟實事求是。

    憤帖括之無用,年未弱冠,即棄而弗為。

    見世之所稱為儒者,非虛驕狂放,即拘墟固陋,自帖括之外,一無所知,而反嚣然自以為足。

    及出而涉世,則忮刻險狠,陰賊乖戾,心胸深阻有如城府,求所謂曠朗坦白者,千百中不得一二。

    嗚呼!不佞于是乎窮矣。

    又見夫世之擁高牙,建大纛,意氣發揚,位置自高,幾若斯世無足與之颉颃者。

    及一旦臨利害,遇事變,茫然無所措其手足,甚至身敗名裂,贻笑後世。

    蓋今之時,為勢利龌龊、谄谀便辟之世界也固已久矣,毋怪乎餘以直遂徑行窮,以坦率處世窮,以肝膽交友窮,以激越論事窮。

    困極則思通,郁極則思奮,終于不遇,則惟有入山必深,入林必密而已,誠壹哀痛憔悴婉笃芬芳悱恻之懷,一寓之于書而已。

    求之于中國而不得,則求之于遐陬絕峤、異域荒裔,求之于并世之人而不得,則上溯之亘古以前,下極之千載以後,求之于同類同體之人而不得,則求之于鬼狐仙佛、草木鳥獸。

    昔者屈原窮于左徒,則寄其思哀思于美人、香草。

    莊周窮于漆園吏,則以荒唐之詞鳴。

    東方曼倩窮于滑稽,則《十洲》、《洞冥》諸記出焉。

    餘向有《遁窟讕言》,則以窮而遁于天南而作也。

    今也倦遊知返,小住春申浦上,小築三椽,聊庋圖籍,燕巢鹪寄,藉蔽雨風,窮而将死,豈複有心于遊戲之言哉?尊聞閣主人屢請示所作,将以付之剞劂氏,于是酒闌茗罷,爐畔燈唇,辄複伸紙命筆,追憶三十年來所見所聞,可驚可愕之事,聊記十一,或觸前塵,或發舊恨,墨沈淋漓,時與淚痕狼藉相間。

    每脫稿即今小胥繕寫别紙,尊聞閣主見之辄拍案叫絕,延善于丹青者,即書中意繪成圖幅,出以問世,将陸續成書十有二卷,而名之曰《淞隐漫錄》。

    嗚呼!餘自此去天南之遁窟,住淞北之寄廬,将或訪岡西之故園,而尋牆東之舊隐,伏而不出,肆志林泉,請以斯書之命名為息壤矣。

    世之見餘此書者,即作信陵君醇酒婦人觀可也。

     《陸操新義》序 迩來西國戰争多用火器。

    或謂自火器行而兵法壞,則殊不然。

    觀于《陸操新義》一書,何嘗不講兵法哉!是書著于德國提督康貝固,其國所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