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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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領事 我朝今日拟遣使臣、立領事于泰西各國,誠千古一時之創舉也,而論者或以為輕重失宜,後先倒置,而于睦鄰之道猶未探其原也。

    豈以中朝之所謂睦鄰者,不過在無事則羁縻之,有事則彌縫之而已耶?因此有不惬于西人之心欤?今在内者,措施未極其宜,辦理未極其當,而即欲馳域外之觀,則以後中外交涉之事,更臻繁劇,此不宜遽遣者一也。

    華民之羁旅于外者,悉遵其國之地方官約束,或有平時受土人之虐遇者,無可伸雪,今立領事,則控訴有門,籲呼有路,案牍之繁,勢所必然。

    茲于莅臨之日,不為之挽回申救,則不足以張中國之聲靈,伸華民之憤抑。

    若領事許為之經理,則不獨日不暇給,亦且力有未逮,此不宜驟遣者又一也。

    睦鄰之道無他,首在自強,而自強尤以得人為先,得人必先以總理衙門始,所謂由内以及外,由近以及遠也。

    今洋務一切未明,而遽欲長駕遠馭,逞其雄圖,吾未見其必有裨乎國是也。

    嗚呼!洋務亦易明耳,不外乎以情喻之,以理折之而已。

    事有可行則許之,事不可行則明告之,務期于必信必速,毋卑毋亢。

    苟自問情無可疑,事無不直,則雖因此以得罪,亦無所憾。

    總之,凡事以一身任之,無贻朝廷之隐憂而已。

    苟徒以委曲周旋,逢迎接納,以為彌縫之至道,羁縻之長策,則吾未見其可也。

    夫在今日非無通悉洋務之人,其在上位者亦未嘗懵不知西情,無如身家之念重,利祿之情深,臨事不敢擔持大利害,惟虛與之委蛇而已。

    中朝之情,西人了然若指掌,陰為播煽,陽為恫喝,以肆誅求而行要挾者,無所不至。

    而西人究不得逞志于中朝者,非中朝之禮義可以優柔之,中朝之甲兵足以震懾之也,蓋在乎泰西各國之互相牽制也。

    然将來強弱大小必有所歸,其執牛耳而為盟主者,乃惟其所欲為矣。

    封豕長蛇,恣其薦食,雖在日後即在目前,然則我中朝自強之術曷可緩哉?惟能自強,則遣使臣、設領事,一切皆有實用,否則亦不過以虛文相縻而已。

    夫有國家者,在乎舉賢任能,敬教勸學,通商惠農,所謂本也;練兵選士,制器造舟,開礦理财,所謂末也。

    睦鄰柔遠,一視同仁,破除畛域,相見以天,此以盡乎内者也;遣使臣、設領事,通文告之詞,浃往來之誼,此以盡乎外者也。

    本末兼備,内外交修,則庶乎可矣。

     傳教上 嗚呼!自泰西諸國議和立約以來,通商、傳教,二者并行,而中外交涉之事,變故多端,龃龉疊至,近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普國晏拿帆船被劫,英國探路人員見戕,此事之出于通商者也;川省之肆虐教民,大通之慘戮教士,此事之由乎傳教者也。

    顧中國之民往往不仇夫通商,而深嫉夫傳教,則以傳教之士深入内地,足以搖動人心,簧鼓世俗,其害至于漸漬而不可治。

    故近者如閩之建甯不許其建立會堂,皖之大通不許其宣傳福音,蜀之重慶,不許其習教傳徒,潛滋暗長,紛然與教為難,而且群起而肆其掊擊。

    其間因教以滋釁者,大抵天主教居多。

    夫天主教之嚣然不靖,不獨在中國為然,即在歐洲諸國何莫不然。

    溯自天主教之興,始于羅馬,即今意大利國是也。

    此外,如法蘭西、澳地裡、西班牙、葡萄牙、比利時,皆崇奉天主教者也。

    若耶稣之教,創猶未久,行猶未遠,三百年前路德崛起乃創行之。

    如英吉利、普魯士、瑞典、荷蘭、甸麥皆信耶稣教者也。

    天主、耶稣教各半者,則如瑞士、日耳曼列邦是也。

    當法國之強,天主教最盛行于泰西,幾于出主入奴,與耶稣教各立門戶,互相水火,窘逐焚戮,無所不至,而又主持國是,總攬朝綱,國君之廢立更易,得以為政。

    逮乎法蹶普興,教王失地,而普相俾思麥又設法整頓,隐為之制,于是氣焰漸衰,而教士亦漸知斂迹。

    蓋奉教諸國亦漸悟其教之非,如意大利則以教王之久據羅馬都城也,深為痛嫉;西班牙則以慫誘亂黨,從中翼助也,而惡之,屢謂政教二者勿相兼攝;法國之現任總統,英國之前任宰臣,無不欲削其權,俾其無侵國政。

    此近日歐洲裁抑教士之新章也。

    惟耶稣一教,不與天主教同日而語,其守己奉公,繩趨尺步,蓋有與天主教同源而異流,殊途而别轍者。

    而其入中國傳教,自華民視之,一若無所區别也。

    足迹所至,異言異服,因之滋事生釁者亦有之。

    況中國所守孔孟之道,往往為所诋毀,聽其宣講者,必至強者怒于言,弱者怒于色。

    前時發逆之變,逆首洪秀全假其教名以倡亂,而耶稣教傳道之士,不但不昌言斥絕,反與之通問言情,時出入其中,視為同教。

    薄海士民以其昧于順逆,良深痛憤,此招物議之所由來也。

    議者以為誠如是也,将來易約之時,可否将傳教一款删除,實可消無端之萌蘖,而絕無限之葛藤。

    如向者日本與泰西立約,教士但可旅居而不能傳教,我中國何不可援此以行?不知此恐不能也,蓋泰西諸國有所不許也。

    議者又謂如許教士深入内地,則事變繁興,中西以此斷不能言歸輯睦。

    且中國何以不将前後情形遍告歐洲,誠以和約之立,有所利益,固宜謹守,而有時多所妨礙,亦可删除。

    即如蒲晏臣所立華民往美傭工之約,今美廷何以不守,而反拟請中國删除也?豈彼可行之于我,而我不可行之于彼乎?此屈臣公法二百六十三款中所有也。

    然而我恐其不能行也。

    議者又謂數年前,天津拟換和約之時,我朝廷已力請改除此款,而諸國皆謂,傳教之士如遇有事,可交最近領事辦理。

    然如四川一省教士殊多,而最近者為漢口領事,相距甚遠,往返維艱,此中必多掣肘。

    夫保護天主教者法國也,法國今昔異形,與之妥商,或者可從。

    即法人仍蹈從前之積習,歐洲諸國斷不代為之左袒,以興戎而滋禍。

    顧以事理揆之法人,亦斷不能從也。

    蓋通商英為重,傳教法為亟,法人自傳教以外,别無所事。

    近來中廷一切措置,時為西人所藉口,謂中國惟欲閉關自守,不喜與諸國通往來,不然,何以遣使駐都,久未見其行之也?不知此皆臆測之詞。

    總之,天下事與其求諸人,莫如盡諸己。

    傳教之士則為西人,而入教之人則皆我民也。

    嗣後凡遇入教之民,則異籍貫,編門牌,給匾額,稍以示其區别。

    有事則歸地方官懲辦,教士無得袒護,而無事地方官民亦無得苛待。

    教士所至,須問民之願否,毋得以勢力相強。

    此皆各盡其分所當然而已,而又何龃龉之有? 傳教下 迩來民教相涉,辄緻中外龃龉。

    推求其故,大抵一由于愚民之無知,一由于教民之有恃。

    由泰西至中土傳道者,一曰天主教,一曰耶稣教,雖曰同源而異流,而教中規儀迥判。

    自西人言之,不獨有新舊之殊,亦且有邪正之别,在泰西本國中久相水火,惟在中土則分道揚镳,兩不相涉,所謂各行其是而已。

    天主教行之最久,亦最遠,内地鄉落無所不至,耶稣教則不過通商口岸耳。

    而近時傳道宣教者,辄以華人,雖西人足迹所不能至,而華人則無不可深入也。

    所至之處,久之必至互相駁诘,此積憾生釁所由來也。

    西國奉教之士,其來也由于考授,非世家子弟,亦彼國俊髦,于西國書籍既通,而又肄習中國之語言文字,其學問之深者,亦卓然可稱為專門名家,其性情品詣,有時亦複藹然可親,純然有異。

    惟華人之進教者,大抵愚者多而智者少,明者寡而昧者衆,理趣既未能深造,言語亦未能圓融,動辄诋孔孟為不足師,程朱為不足道,悍然宣播于衆。

    夫其言而出諸西人,聽者尚能少忍,至出自華人,則強者弱者必群起而攻之矣,此事變之所以生也。

    至于華人之疾憾西人,蓋亦有故。

    西人在其國中,無不謙恭和藹,誠實謹願,循循然奉公守法,及一至中土,即翻然改其所為,竟有前後如出兩人者。

    其周旋晉接也,無不傲慢侈肆。

    其赜指氣使之概,殊令人不可向迩。

    其待仆隸下人,頻加呵斥,小不遂意,辄奮老拳。

    彼以為駕馭中國之人,惟勢力可行耳,否則不吾畏也,且欺我者随其後矣。

    其遊曆内地也亦如此,所以動至取禍。

    又華民之所講者,尤在順逆之分。

    曩者發匪之亂,彼則以為此乃君民相争,無預我西國人事,探賊所近之處,私售以槍炮藥彈,載運接濟,不絕于道,而教士中尤先為通問,喜其為同教也,民間由是切齒痛心。

    何不思立約通和乃出自朝廷,發匪乃朝廷叛民,豈宜私與之往來,潛為之翼助,使華人在西國者易地而為之,西國朝廷其能不問乎,西國民人其能不怨乎?此即所謂恕道也。

    西人或者其未嘗反複思之欤?不然,西人至此以貨易貨,自鴉片漏卮之外,其餘未嘗不有無相易,貴賤相征,自可耦俱無猜,同沾夫利益,而何銜憾蓄憤之有?或者謂唯唯否否,不然,此特小焉者也。

    自通商以來,索口岸、索酬饷,辄以兵力從事,據我名城,俘我大臣,而又連樯北上,謂将入告,以至國步多艱,所不忍言,此非薄海臣民之所共憤者耶?故言乎我國家之待西人至為深厚矣。

    恩意纏綿,禮文渥摯,無區畛域,悉予懷柔。

    即如經過關卡,出入城垣,獨示優崇,異于常等,豈西人未之知耶?故今日之為西人計者,要當尊朝廷,守和約,而中外交涉,一切開誠布公,相見以天。

    其通商也,以片言括之,曰不欺;其傳教也,以二字赅之,曰無強;其彼此往來也,曰毋驕毋肆,如是而中外安有不輯睦者哉?昔春秋列國之相約曰:“爾毋我詐,我毋爾虞。

    ”今亦當益之以四言曰,毋尚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