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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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去,隻是已經到了再走一裡多路便到家鄉的地方,終不願在這深夜中,倒回将近二裡的山路,去宿在那不幹淨的茶店裡。

    雖這樣說,便能就此平平穩穩的前進麼?那是一個狂人,所以經過下邊的時候,說不定會跳下樹來,拼死命的來撲取。

    即使進了墳地,繞過山腰去,而倘在墳地裡被追着,那又怎麼辦呢?或者也許隻能這樣的互相注視着到天明罷。

    我将這些事,成串的想得要到勞乏,用同一處所頗站了不少的工夫。

     無論過了多少時,也并沒有得到好主意,我于是決了心,一定要突過那樹下。

    隻要平安的闖出,到村莊便不上二町了。

    這樣的想定了的我,終于奮起了最後的勇氣,一點一點的向前走。

    而且是一步一歇,一步一歇的。

    這樣子,将陽傘和搭在肩頭的物件都用力的捏得鐵緊,整好了什麼時候都能戰鬥的準備,我幾乎看不出前進模樣的,惴惴的走過去。

     然而那女人,自然也不能不留心着我的态度。

    但最初,便走近些,也不過詫異的凝視我,待漸漸的進了大約不到二丈路,便又放下了捏着的樹枝,招起手來了。

    就近處看見的女人的臉,比先前見得更陰深。

    不知道是因為兩頰深陷的緣故,還是下颏像刀削似的尖着的緣故呢,女人的臉竟顯得完全是一個青白的三角。

    加以淩亂披的頭發從左邊的颞颥挂到肩上,拖作異樣的旋過。

    那發的黑色很強的映着月光,使臉的全部愈顯出凄厲的形相。

     這樣的接近了的兩人的距離,已不過一丈遠近的時候,女人便一轉那伸出的手,驟然間猛烈的搖起附近的枝條來。

    先前的雕出一般的笑臉,忽而變了噴火似的忿怒和憎惡的形狀,仿佛是鎖着的猿,現給那着了投石的看客的,很可怕的容貌了。

    而且,極端的突出了尖形的下颏,那雪白的外露的齒牙,上下格格的相打,發了盡着喉嚨的呻喚,一面抖抖的搖頭。

    又尖利的說些話,而且時時威吓似的盡力的頓足。

    然而我并不理會的隻走去,女人便忽而停子呻喚。

    刹時之間,用兩手捧了先前抱在左邊的什麼東西,很高的擎到頭上,就要向我擲過來了。

     我不由的吃驚,又跳回了五六尺。

    跳回之後,我便暫時蹲在地上,靜靜的看着情形。

    這時女人,似乎早已忘了适才自己所做的事,又複鋒利的望着月亮,吓吓的狂笑起來。

    至于先前擎到頭上去的東西,也早就抱在原來的脅肋裡。

    此後暫時之間,也仍是照舊一樣,悲涼的唱些歌,又說些什麼話,而終于又将臉貼在抱着的東西上,嗚嗚咽咽的出聲哭起來了。

    &ldquo在此刻了。

    失了這一瞬息,就完了。

    &rdquo這樣想了的我,便彎腰俯首,将全身的力都聚在兩腳裡,咄嗟間,直迸過去,闖過了那女人的下面。

    那時候,仿佛是從婦人的全身裹進湧出來似的驚駭和忿怒和憎惡的呻喚,用了吐血一樣的猛烈,由頭上的樹裡崩頹下來。

    剛這樣想,就在這傾刻,我的領頭發了一聲沉重的響,有比冰還冷的一塊,又大又重的落在頸子上面了。

    &ldquo着了手了,&rdquo剛這樣想,心髒的鼓勵和呼吸也就忽然的停留,我便不知不識的聽憑身子向前倒。

    也竭力的想要支住身體,而膝髁卻仿佛已經脫了節,所以我隻将兩手動擾了兩三回,便臉向着下,撲通的倒在直了。

     此後幾秒,幾十秒,或者幾分時,躺在那地方,我自己不知道。

    忽而醒來,在頭上再聽到先前一樣的聲音的時候,我已經全然身不由己,不得不直奔村莊裡去了。

    最初的十五步或二十步,膝髁沒了力,總不能如意的奔走。

    沒有法,便隻好使手和腳都動作,我似乎确鑿像獸類一樣,在道路上飛路。

    待到覺得伸着腰,仰着頭,總算單用了兩條腿在那裡專心緻志的走的時候,是已經因了猛烈的苦痛,呼吸就要塞住了。

     走到村口時,比較的還算快,于是放了心,這才轉向逃來的那方面看。

    然而也并沒有什麼追趕過來。

    而且,便是以前所見的一級一級的墳地和崖上的樹,也不知是因為隐在山蔭裡呢,或是包在霧的餘氛的夜霭裡呢,無論在什麼處所,連看也看不見了。

    仰面看時,隻見得愈深愈狹的折疊着的山溪的襞積,浴了水一般的月光,莽蒼蒼的重重疊疊的聳着。

     我跌倒了的時候,抛了陽傘和搭在肩上的物件,是總須拾取回來的,加以想讨一杯水,來沾潤這将近焦枯的喉嚨,便去尋曾經見過的守望所。

    疏朗朗排着人家的細長的村莊,全都入了沉睡,連犬吠聲也寂然。

    我用手巾拭着粘粘的流滿了全身的油汗。

    走向村的中間,便在放眼裡,也屹然聳着的瞭火梯直下的守望所去。

    然而無論怎樣的敲門,卻總不容易起來。

    這之間,既有着深怕先前的女人重行追來的不安,而漸次又聽得各處起了曆亂的犬吠,我便更用了力,激劇的敲打了。

    每打一回,因了月光,在闆門上照出自己的影的動彈,雖自己,也見得是拼命的模樣。

    大約又叩了二三分,這才從深處發出很渴睡似的巡警的回答來: &ldquo誰呀?這時候,胡亂叫人起來。

    &rdquo &ldquo很勞駕,千萬來一來罷。

    有了不得了的事情哩。

    &rdquo &ldquo什麼?有不得了的事情?你是誰?什麼地方,有了什麼事。

    強盜麼?&hellip&hellip&rdquo 因為不得了的事情這一句話,才受了激刺似的,巡警閣閣的響着,好容易抽了門闩。

    接着聽得推開玻璃門的聲音,又拉開一扇闆門,巡警這才隻穿一件寝衣,帶一副渴睡的臉,出現在昏暗裡。

    但一看見學生模樣的毫不相識的我,便顯出似乎莫名其妙的眼色,目不轉睛的凝視起來。

     &ldquo所謂不得了的事是什麼?這時候。

    &hellip&hellip&rdquo 重行訊問的巡警,頗有些不以為然的神情了。

     &ldquo所謂不得了的事,是狂人。

    剛才,在那邊的墳地裡。

    &rdquo &ldquo什麼?這時候,狂人。

    &hellip&hellip&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