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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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用着什麼調子的歌唱。

    而在其間,又時時夾着既非悲鳴也非吟呻的一種叫,尖而且細,透過煙霧響了過來。

    假使是鳥聲,那就決不是尋常的夜啼了。

    或者是猴子罷。

    但如果是猴子,就應該劉比裂帛尤其尖銳的聲音,短促的發響。

    況且夜猿的叫,一定是要壓倒了溪水的聲響,發出悲痛的山谷的反應來的。

    而這不過是不為水聲所亂罷了,決沒有呼起谷應的那麼強大。

    倘使是鳥獸的聲音,總得漸次的換些位置,然而那聲音卻始終在同一處所的山溪中間。

    我五步一次十步一次的止了步,許多次想辨别這聲音。

    這樣的夜半,這樣的山中,不消說不會有人在唱歌,況也且沒有唱歌的那樣優婉,是更凄涼,更陰慘的聲音。

    我被這有生以來第一回聽到的異樣的聲音所吓,不安的陰影,漸漸在心上濃厚起來了。

     這其間,道路又正當着一個山襞,就這樣的轉了彎,像先前一樣,那聲音又暫時聽不見了。

    不知道繞出這山襞,是否要更近的聽到剛才的聲音?倘若隔溪,那倒沒有什麼,但不知道是否須聽得接近的在路側?倘這樣,那麼&hellip&hellip這一樣想,壓不下的慘凜,便一步一步的增加上來。

    而一方面,則想要發見那本體的好奇心,也幫着想要從速的脫出了那威脅的希冀的心,使我全身都奇特的抽緊了。

    将搭着的什物從右肩換到左肩,捏着陽傘的中段的我,漸近山襞的轉角時,也就漸漸的放輕了腳步聲。

     惴惴的轉出了那山角的時候,從初收的煙霧間,月光又是青白的落在溪上了,然而這回卻毫沒有聽到異樣的聲音。

    折出山襞,便是一叢郁蒼的森林,從林的中途起,是三丈左右的并不峻急的坂。

    下了這坂,路便順着溪流,不多時,即可以走到一個村落了。

     &ldquo總而言之,隻要平安的出了這樹林,以後便不會有這樣吓人的事。

    什麼都看沒有聲音的現在了。

     這樣的想着的我,捏好了陽傘,向了那漆一般黑的森林,用快步直踏進去。

    在坂上,路旁的略略向裡處有一所山神的或是什麼的祠堂。

    向着這祠堂的半倒的牌坊的淨水(一)裡,不絕的流下來的水笕的水聲,對于此時的我的心,也很給不少的威吓。

    然而我仍然決了意鼓勇的一氣走下坂去。

    待到走了大半,脫了林林的黑闇,我望見沿溪的對面的道路,浴着月光,白皓皓向前展開,這才略覺寬心,逐漸的放慢了腳步。

     這怎麼不出驚呢,還未走完坂路的中途,那聲音突然起于眼前了。

    起于眼前,而且是道路的上面的樹裡。

    我被襲于仿佛忽被白刃冰冷的砍斷了似的恐怖,單是蓦地發一聲驚怖的呻呼,便僵直了一般的立着。

    以為心髒是驟然凍結似的停止的了,而立刻又幾乎作痛的大而且銳的鼓動起來。

    和這同時,從腳尖到指尖,也不期然而然的發了抖。

     試一看,相隔不到三丈的道路上,從左手的崖間,橫斜的突出着一棵大樹。

    這樹的中段正當道路上面的基密裡,站着一個六尺上下的白色的東西。

    在掠過樹梢的煙霧的餘氛,和蒼茫的下注的月光中,能看見那大的白東西,從陰暗的葉裡,正在微微的左右搖動。

    聲音确乎便是從這裡來的。

    崖上的左手,是接着山腰,高上去的一級一級的墳地,墳地之後便連着急傾斜的森林。

    路的右手呢,不消說是囓了許多岩石而奔流的溪水,一面給月光遊泳着,一面到處跳起雪白的泡沫,向對面遠遠地流行。

    當看着那樹上的白色的東西,和連到山上的一級一級的墳地,和沖碎月亮的溪中的流水時,推測着那聲音的本體,我竟全然為劇烈的恐怖所籠罩,至于連自己也不能運用自己了。

    其實是,向前不消說,連退回原路也做不到了。

    單是抖着發不出聲音的嘴唇,屏住呼吸,暫時茫然的隻立着。

     于是先前的悲泣一般細細的發抖的那聲音,突然間變了人的,而又是女人的聳人毛骨的嘻笑了。

    很像是格格的在肚底裡發響的聲音。

    寬闊的搖動着氣似的那笑反覆了五六回,什麼時候卻又變了被掠一般的低聲的啜泣。

    那嗚咽的末尾又歌唱似的變了調,逐漸細長的曳下絲縷來。

     那聲音,自然是全不管我站在三丈左右的面前,卻總在同一處所搖曳。

    為激動所襲的我的心,又跟着時間的經過漸次鎮靜下去了。

    跳得幾乎生痛的心髒的鼓動也略略複了原,全身的筋肉便慢慢的恢複了先前的柔軟和确實。

    然而膝髁的顫抖很不肯歇。

    定神看時,捏着陽傘的中段的手掌,什麼時候早被油汗沾濡了。

    然而明知道不至于頃刻之間便有危難臨頭的我,卻終于決了心,從下面望進樹的茂密裡去。

     在流進叢中去的月光裡,分明看出了,那大的白東西,确乎是一個活着的女人。

    纏着白衣的裸體上,衣服幾乎沒有附體,欹斜的埋了青蒼的前額的頭發,解散了披在肩頭。

    那女人用彎着的左手将一件東西緊緊抱在懷中,并且不住的搖動,右手卻攀住樹枝,站在橫斜的幹子上。

    而一面站着,一面左右的搖動身子,始終反複着一樣的聲音。

     這時女人忽然看見我,右手便靜靜的離了樹枝,雪白的伸開,從上面向我招手了。

    蒼白骨出的兩頰上,既浮着雕刻一般的鋒利的笑,而弓形的吊上的眼梢,和幾于看見眼巢的圓圈的陷下的眼,以及兜轉似的突出的嘴唇,接連的動個不住,都使那站在深夜中的樹上的白衣的女人見得更其是凄厲的東西。

    女人仿佛是逗弄孩子一般,暫時搖動着抱在左手的物件,低微的發出也不像歌唱的叫聲,終于又将臉壓在抱着的東西上,嗚嗚咽咽的放聲哭起來了。

    而且一面哭,一面又訴說似的,滔滔的說些沒有頭尾的事。

    剛這樣,卻忽而側了臉,鋒利的望着月亮;接着便撮了嘴唇,隻向月亮吐唾沫。

    後來,又是,陰森森的格格的笑倒了。

    但是無論怎樣發笑似的笑,而嘻笑時候現在頰上的深的皺襞,卻總是生硬到近于傷心。

    從臉相和身樣看來,衰憊是衰憊了的,然而年紀似乎并不大。

     暫時之間,我仰望着那女人,但還沒有很推敲怎樣決定自己的态度。

    最初想就回到原路的嶺頭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