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幼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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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呵。

     從此以後,直到你們的母親停止了最後的呼吸為止的一年零七個月中,在我們之間,都奮鬥着劇烈的争戰。

    母親是為了對于死要取高的态度,對于你們要留下最大的愛,對于我要得适中的理解;我是為了要從病魔救出你們的母親,要勇敢的在雙肩上擔起了逼着自己的運命;你們是為了要從不可思議的運命裡解放出自己來,要将自己嵌進與本身不相稱的境遇裡去,而争戰了。

    說是戰到鮮血淋漓了也可以。

    我和母親和你們,受着彈丸,受着刀傷。

    倒了又起,起了又倒的多少回呵。

     你們到了六歲和五歲和四歲這一年的八月二日,死終于殺到了。

    死壓倒了一切。

    而死救助了一切了。

     你們的母親的遺書中,最崇高的部分,是給與你們的一節,倘有看這文章的時候,最好是同時一看母親的遺書。

    母親是流着血淚,而死也不和你們相見的決心終于沒有變。

    這也并不是單因為怕有病菌傳染給你們。

    卻因為怕将慘酷的死的模樣,示給你們的清白的心,使你的們一生增加了暗淡,怕在你們應當逐日生長起來的靈魂上,留下一些較大的傷痕。

    使幼兒知道死,是不但無益,反而有害的。

    但願葬式的時候,教使女帶領着,過一天愉快的日子。

    你們的母親這樣寫。

    又有詩句道: &ldquo思子的親的心是太陽的光普照諸世間似的廣大。

    &rdquo 母親亡故的時候,你們正在信州的山上。

    我的叔父,那來信甚而至于說,倘不給送母親的臨終,怕要成一生的恨事罷,但我卻硬托了他,不使你們從山中回到家裡,對于這我,你們有時或者以為殘酷,也未可知的。

    現在是十一時半了。

    寫這文章的屋子的鄰室裡,并了枕熟睡着你們。

    你們還幼小。

    倘你們到了我一般的年紀,對于我所做的事,就是母親想要使我來做的事,總會到覺得高貴的時候罷。

     我自此以來,是走着怎樣的路呢?因了你們的母親的死,我撞見了自己可以活下去的大路了。

    我知道了隻要愛護着自己,不要錯誤的走着這一條路便可以了。

    我曾在一篇創作裡,描寫過一個決計将妻子作為犧牲的男人的事。

    在事實上,你們的母親是給我做了犧牲了。

    像我這樣的不知道使用現成的力量的人,是沒有的。

    我的周圍的人們是隻知道将我當作一個小心的,魯鈍的。

    不能做事的,可憐的男人;卻沒有一個肯試使我貫澈了。

    我的小心和魯鈍和無能力來看。

    這一端,你們的母親可是成就了我。

    我在自己的孱弱裡,感到力量了。

    我在不能做事處尋到了事情,在不能大膽處尋到了大膽,在不銳敏處尋到了銳敏。

    換句話說,就是我銳敏看透了自己的魯鈍,大膽的認得了自己的小心,用勞役來體驗自己的無能力。

    我以為用了這力,便可以鞭策自己,生發别樣的。

    你們倘或有眺望我的過去的時候,也該會知道我也并非徒然的生活,而替我歡喜的罷。

     雨之類隻是下,悒郁的情況漲滿了家中的日子,動不動,你們中的一個便默默的走進我的書齋來。

    而且隻叫一聲爹爹,就靠在我的膝上,啜啜的哭起來了。

    唉唉,有什麼要從你們的天真爛熳的眼睛裡要求眼淚呢?不幸的人們呵。

    再沒有比看見你們倒在無端的悲哀裡的時候,更覺得人世的凄涼了。

    也沒有比看見你們活潑的向我說過早上的套語,于是跑到母親的照像面前,快活的叫道&ldquo親娘,早上好&rdquo的時候,更是猛然的直穿透我的心底裡的時候了。

    我在這時,便悚然的在目前看見了無劫的世界。

     世上的人們以為我的這述懷是呆氣,是可以無疑的。

    因為所謂悼亡,不過是多到無處不有的事件中的一件。

    要将這樣的事當作一宗要件,世人也還沒有如此之閑空。

    這是确鑿如此的。

    但雖然如此,我不必說,便是你們,也會逐漸的到了覺得母親的死,是一件什麼也替代來的不悲哀和缺憾的事的時候。

    世人說是不開心,這不必引以為恥的。

    這并不是可恥的事。

    我們在人間常有的事件中間,也可以深深的觸着人生的寂寞。

    細小的事,并非細小的事。

    大的事,也不是大的事。

    這隻在一個心。

     要之你們,是見之慘然的人生的萌芽呵。

    無論哭着,無論笑着,無論高興,無論凄涼,看守着你們的父親的心,總是異常的傷痛。

     然而這悲哀于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