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盧小姐後園贈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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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人才隻恨不芳妍,那有多才人不憐。

    窺客文君能越禮,識人紅拂善行權。

    百磨不悔方成節,一見相親始是緣。

    慢道婚姻天所定,人情至處可回天。

    話說蘇友白忙到後園門首,來會盧夢梨。隻見盧家園緊閉,不聞動靜。立了一會,心下沈吟道:“少年兒小子,莫非是言話不實?”又想道:“我看此兄雖然年少,卻舉止有心,斷無失信之理。”正是等人易久,一霎時便有千思萬慮。

    正費躊躇,忽聽得一聲門響,盧夢梨翩然而來,即道:“蘇兄信人也,來何速,真不愧于同心。”蘇友白見了,有如從天而至,欣喜不勝,忙迎上前以手相攜,笑答道:“與玉人期,何敢後也。”盧夢梨道:“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始終如一,方成君子之交。”蘇友白道:“無終之人,原未嘗有私,隻是一輩眼中無珠之人不識耳。若夫松柏在前,豈待歲寒,方知其後凋也。”

    盧夢梨道:“兄快論,釋小弟無限之疑。”因說道:“小弟有一言相問,隻恐交淺言深,不敢啟口。”蘇友白道:“一言定交,終身相托。小弟與仁兄雖偶爾邂逅,然意氣已深,有何至情,不妨吐露。”

    盧夢梨道:“蘇兄既許小弟直言,且請問京中一行,為名乎,為利乎,尚可緩乎?”蘇友白道:“小弟此行,一不為名,又不為利,然而情之所锺,必不容緩。”盧夢梨又問道:“仁兄青年,老伯與伯母自應康健,尊嫂一定娶了。”蘇友白道:“不幸父母雙亡,尚隻身未娶。”

    盧夢梨道:“仁兄青年高才,美如金玉,應多擲果之人,必有東床之選,何尚求鳳未遂,而隻身四海也?”蘇友白道:“不瞞仁兄說,小弟若肯苟圖富貴,則室中有婦久矣。隻是小弟從來有一癡想,人生五倫,小弟不幸父母雙亡,又鮮兄弟,君臣朋友,閑有遇合,尚不可知,若是夫婦之間,不得一有才有德的絕色佳人,終身相對,則雖金馬玉堂,終不快心,故飄零一身,今猶如故。”

    盧夢梨道:“蘇兄深情,足令天下有才女子,已為感泣。”因歎一口氣道:“蘇兄擇婦之難如此,不知絕色佳人或制于父母,或誤于媒妁,不能得一風流才婿,而飲恨深閨者不少。故文君既見相如,不辭越禮,良有以也。”

    蘇友白道:“禮制其常耳,豈為真正才子佳人而設?”盧夢梨道:“吾兄此行,既不為名為利,必有得意之人,故不惜奔走也。”蘇友白道:“盧兄有心人,愛我如此,敢不盡言。小弟行此,寔為一頭親事,要求一翰林公作伐。但目今鄉試在迩,恐他點了外省主考出京,不得相遇,故急急要去。”

    盧夢梨道:“以蘇兄之求,自是絕代佳人,但不識為誰氏之女?”蘇友白道:“是江南宦家。說來兄未必知,不說可也。盧夢梨道:“說來弟知,可以不說。說來不知,又何妨一說。”蘇友白笑道:“說果不妨,就是敝鄉白侍郎之女,名喚紅玉,美麗無比,詩才之妙,弟輩亦當遜席,至于憐才一念,尤古今無有。故小弟寤寐不能忘情,若今生不得此女為婦,情願一世孤單。”

    盧夢梨聽了,沉吟半晌又問道:“白侍郎是甚名字,住在何處?”蘇友白道:“白侍郎諱玄字太玄,住在錦石村裡。”盧夢梨聽了,明知是他母舅,卻不說破,隻道:“有美如此,無怪兄之鐘情,但天下大矣,設使更有美者,則蘇兄又将何如?”蘇友白道:“好色豈有兩心,使有美如此,則小弟之傾慕又自如此,然此志專一,則小弟死不負心。”

    盧夢梨聽了,又沉吟半晌道:“吾兄情見乎辭,此行決不可挽矣。既如此,何必沉吟行李之費,小弟已攜在此。”就袖中取出白銀三十兩,遞與蘇友白道:“行李如憂不足,些許少坐,尚有舍妹金镯一對明珠十粒,路上可為補湊之用。”遂在兩臂上除下金镯,并明珠一串,又遞将過來。

    蘇友白道:“行李隻假得數十金足矣,何必許多。仁兄過于愛弟,白銀受之,小弟自有餘矣。至于金镯明珠珍貴之物,況出之令妹,弟何敢再受?”盧夢梨道:“仁兄快士,何以作此腐談?客貧求人最難。珠镯二物,不作為多,可以防意外之變。倘或不用,即留為異日相見之端,亦佳事耳。”

    蘇友白道:“吾兄柔媚如女子,而又具此俠腸,山川英雄,所锺特異。小弟偶爾得交,何幸如之。小弟初時去心,有如野馬,今被仁兄一片深情,如飛鳥依人,名花系念,使小弟心醉魂銷,戀戀不忍言别。小弟從來念頭,隻知有夫婦,不知有朋友,今複添一段良友相思之苦,教小弟一身一心,如何兩受。”

    盧夢梨道:“小弟奉先人之教,守身如處女,并未從師傅,何況求友。今一晤仁兄,不知情從何生。兄實深情者,幸剖以教我。”蘇友白道:“小弟深情不過一往,盧兄深情,其柔如水,太白詩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以為盧兄今日道也。小弟何情,當此際惟有暗然。”

    盧夢梨道:“兄所慮者,似乎言别不易。弟所慮者,又在後會之難。不知此别後,更有與兄相會之期否?”友白驚訝道:“盧見何出此言,爾我今日之遇,雖然朋友,實深骨肉,吾兄自是久要之人,小弟亦非負心之輩,小弟進京,即歸時過貴鄉,自當登堂拜谒,再圖把臂談心,安有不見之理?”盧夢梨沉吟半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