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放地 In der Strafkolo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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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停頓半晌,好像在等待旅行者對這樣的提問給出詳細的理由,接着說,&ldquo向他宣布毫無用處,他會從他的身體上知道對他的判決的。

    &rdquo 旅行者想沉默下來,卻發現囚犯将目光投向了他,那目光似在詢問,他是否贊同剛剛陳述的過程。

    旅行者本來靠在椅背上,被這麼一看,便把身體前傾,問道:&ldquo但他總該知道自己被判了刑吧?&rdquo &ldquo也不知道。

    &rdquo軍官微笑着對旅行者說,好似在期待他提出一些更古怪的問題。

     &ldquo不會吧,&rdquo旅行者邊擦額頭邊說,&ldquo這麼說來,這個男人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辯護結果嗎?&rdquo &ldquo他沒有機會為自己辯護。

    &rdquo軍官眼睛望向遠處說,像在自言自語,以免述說這些對于他而言理所當然的事,讓旅行者感到尴尬。

     &ldquo他一定有過為自己辯護的機會。

    &rdquo旅行者說着,從扶手椅上站起來。

     軍官意識到,這樣很危險,會長時間耽擱對機器的講解。

    他走到旅行者身旁,拉着他的胳膊,一手指着囚犯。

    囚犯發現大家都注視着他,便站得筆直,士兵也拉緊了鎖鍊。

     軍官說:&ldquo事情是這樣的,我在這個流放地被委任為法官。

    雖然我還年輕,但是過去前司令官每每有刑事案件需要處理的時候,我總是從旁支援,并且我是最了解這部機器的人。

    我做事的原則是,罪咎永遠毋庸置疑。

    别的法庭無法遵照這個原則,因為他們由許多人組成,而且上面還有更高等的法庭。

    而這裡的情況不同,或者說至少在前司令官任内,情況不是這樣的。

    盡管新任司令官有意幹預我執法,但目前我都成功回絕了他,将來也會這樣。

    您想要我對此案清楚說明,這就像其他案子一樣簡單。

    今天早晨,一名上尉告發說,派給他的這個勤務兵在執勤的時候睡着了。

    他有義務在每個整點鐘響的時候起立,在上尉的門前敬禮。

    這當然不是什麼困難的任務,卻是必要的,因為他應該精神抖擻地站崗、執勤。

    昨夜上尉想查崗,看看勤務兵是否在履行職責,于是在兩點的鐘聲敲響時打開門,結果發現他蜷縮着身子睡着了。

    上尉取來馬鞭,打在他的臉上。

    勤務兵沒有站起來請求原諒,卻抓住長官的腿,搖晃着他并喊道:&lsquo丢開鞭子,不然我把你活吞了。

    &rsquo&mdash&mdash這就是全部的案情。

    一個鐘頭前,上尉來過我這裡,我将他的陳述記錄下來,緊接着寫判決書。

    然後,我把這男人铐上鐵鍊。

    一切都很簡單。

    要是先把這男人傳來訊問,隻會産生混亂。

    他會說謊,如果我駁斥了他的謊言,他又會拿新的謊言來替代,循環往複,沒完沒了。

    現在我捉住他,不讓他逃走&mdash&mdash這樣是否說清楚了呢?然而,時光飛逝,處決應該要開始執行了,我卻還沒有解說完這台機器。

    &rdquo 他催促着旅行者坐回扶手椅,然後回到機器旁邊,開始說:&ldquo如您所見,這釘耙與人體的形狀是相配的,這是上半身用的釘耙,這是雙腿用的釘耙。

    頭部則交給這把小尖刀。

    這樣您明白了嗎?&rdquo他親切地朝旅行者鞠了一躬,俨然準備好了要開始詳盡解說。

     旅行者皺起眉頭,看着釘耙。

    軍官所講的審判程序并沒有使他滿意。

    無論如何他得承認,這裡是流放地,特别的懲罰是必要的,徹頭徹尾的軍事化做法也是必要的。

    但是,他還是對新任司令官寄予希望,司令官顯然計劃引進&mdash&mdash雖然是逐步地&mdash&mdash一個新的程序,這是軍官狹隘的思想所不能及的。

    在這樣的思路之下,旅行者問:&ldquo司令官會列席處決嗎?&rdquo&ldquo不知道。

    &rdquo軍官答,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使他感到難堪,原本親切的面容也跟着失色,&ldquo正因如此,我們現在得抓緊時間了。

    非常抱歉,我現在的講解必須長話短說了。

    但我可以在明天,當機器再度被清理幹淨的時候&mdash&mdash這部機器會被弄得很髒,這是它唯一的缺點&mdash&mdash進一步補充說明。

    現在我隻說最必要的&mdash&mdash當犯人躺上底床,床開始振動時,釘耙就會落到他身上。

    釘耙會自動調節,隻讓針尖碰到身體,待調節完成,那條鋼繩就會立刻拉緊,堅硬如棍棒。

    遊戲就開始了。

    一個門外漢隻看外觀是無法區分各種刑罰的。

    釘耙看似在千篇一律地工作,它們的針尖在顫動中刺入底床上顫動的身體。

    為了使每個人都能監督判決執行的進度,釘耙是用玻璃制成的。

    要把針尖固定在裡面,曾經有過一些技術上的困難,不過經曆多次試驗終于成功了。

    我們已經竭盡全力。

    所以,現在每個人都可以透過玻璃,看見那些字句是如何刺在犯人身體上的。

    您想不想靠近一點兒看看這些針尖?&rdquo 旅行者緩緩起身,走上前去,彎下腰看着釘耙。

     &ldquo您看,&rdquo軍官說,&ldquo兩種針尖,多種排列。

    每根長針旁邊都有短針。

    長針用來刺字,短針則噴水沖去血迹,使刺出來的字保持清晰。

    血水會導入一個凹槽,最終通過埋在坑中的排水管流進主排水溝。

    &rdquo 軍官用手指詳細地指出血水流經的路徑。

    為了讓講解更形象生動,他在排水管的出口捧着雙手,做出接水的樣子,旅行者這時擡起頭,一隻手向後摸索着,想回到扶手椅那邊去。

    但此時,他驚訝地看見,囚犯同他一樣随着軍官的邀請在近處觀察釘耙的構造。

    囚犯用鐵鍊将睡眼惺忪的士兵往前硬拉了幾步,然後俯身在玻璃上。

     隻見囚犯的眼神猶疑不定,想尋找兩位先生剛剛觀察過的東西,但他聽不懂解說,因此屢屢失敗。

    他彎着腰東張西望,眼睛不住地在玻璃上搜索。

    旅行者想把他趕回去,因為他的行為很可能會受罰。

    但軍官伸出一隻手制止旅行者,另一隻手則從土堆上抓起一塊土,往士兵身上扔去。

    士兵被猛力一擊,擡眼看見竟是囚犯如此膽大妄為,于是丢下步槍,用鞋跟跺地,然後用力将囚犯往後一拉,囚犯當即倒下,士兵看着他在地上掙紮,弄得鐵鍊叮當作響。

     &ldquo拉他起來!&rdquo軍官喊道,他發現旅行者被囚犯弄得嚴重分心,甚至将身體探過了釘耙,不再注意釘耙,隻想知道囚犯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ldquo小心處置他!&rdquo軍官又喊道。

    他繞着機器跑過去,親手抓着囚犯的腋窩,囚犯的雙腳不住地打滑,在士兵的幫助下,他們将囚犯拉了起來。

     &ldquo現在我已經知道一切了。

    &rdquo軍官回來的時候,旅行者這樣說。

     &ldquo還有最重要的一點,&rdquo軍官擒住旅行者的手臂,指着上面說,&ldquo在繪圖機裡有一個齒輪組,它決定着釘耙如何移動,而且這個齒輪組會依照判決書的行刑圖紙排列。

    我還沿用前司令官的圖。

    它們在這裡。

    &rdquo&mdash&mdash他從皮質公文夾中抽出幾張紙&mdash&mdash&ldquo隻可惜我無法将它們交到您手中,這是我所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

    請您坐下,我在近處指給您看,這樣您會看得清楚些。

    &rdquo 他指着第一張圖。

    旅行者本想說些贊美的話,卻眼見紙上是如迷宮般、密密麻麻地交錯在一起的線條,得花些功夫才找得出留白處。

     &ldquo您讀讀看。

    &rdquo軍官說。

     &ldquo我讀不懂。

    &rdquo旅行者說。

     &ldquo這很清楚。

    &rdquo軍官說。

     &ldquo這畫非常高明,&rdquo旅行者語帶回避地說,&ldquo可是我沒辦法解讀。

    &rdquo &ldquo是啊,&rdquo軍官說,笑着把公文夾放進衣袋,&ldquo這可不是給小學生用的習字帖,讀懂它要花些時間。

    您最後一定會讀懂的。

    它當然不是什麼簡單的字體,它不是馬上殺死囚犯,而是平均持續十二個小時,到了第六個小時,通常會有一個轉折點。

    在這些字體周圍必須加上許多裝飾,使真正的字體像細腰帶環繞着身體一般,身體其餘的部分都留給裝飾圖案。

    現在您是否對釘耙與整部機器的運轉感到佩服了?&mdash&mdash您瞧!&rdquo 他跳上梯子,轉動其中一個輪子,接着向下面喊道:&ldquo注意,請靠邊站!&rdquo 話音一落,機器開始運轉。

    如果輪子沒有發出嘎嘎的響聲,那麼一切将多麼壯觀。

    這個響聲似乎讓軍官吃了一驚,他隻得握拳朝輪子揮了揮,随後張開雙臂,向旅行者緻歉,匆匆爬下梯子,從下面觀察機器的運轉。

    隻有他才能發現還有一些地方不對勁。

    他爬上梯子,雙手伸進繪圖機的内部,搞定之後,為了争取時間,他沒走梯子,而是沿着黃銅柱子快速滑下來。

     軍官用可以蓋過噪聲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對着旅行者耳朵喊道:&ldquo您了解這個過程了嗎?釘耙開始寫字了。

    當它在犯人背上寫完第一排字的時候,棉花層會開始轉動,将犯人的身體慢慢翻轉過來,好為釘耙騰出新的空間寫字。

    與此同時,經過特殊處理的棉花會貼在被刺過字的受傷部位上,讓傷口立即止血,為之後的深刺做好準備。

    這裡可以看到釘耙邊緣的尖齒,它們會在翻轉身體時,撕下傷口上的棉花,抛入坑中,釘耙便可以繼續工作了。

    它們就這樣工作十二個小時,把字越刺越深。

    前六個小時,囚犯幾乎一如往常,隻會感到疼痛。

    兩個小時後,氈毛棒才會被撤下,因為囚犯已無力喊叫。

    在床頭會放一壇電力加熱的粥,隻要囚犯有心情,就可以伸長舌頭舔着吃。

    沒有人錯失這個機會。

    我見過很多,沒有人例外。

    直到第六個小時,囚犯才會失去進食的意願。

    然後我通常會跪下來觀察這個現象。

    囚犯極少咽下最後一口,隻是把食物含在嘴裡,用舌頭翻攪,最後吐進坑裡。

    我得低頭閃躲,否則東西就吐到我臉上了。

    到第六個小時時,囚犯變得多麼安靜啊!這時候最笨的人也能頓悟。

    這個過程從眼睛開始,由此擴散開來。

    那景象充滿誘惑,使人不禁想躺在釘耙底下。

    之後沒有事情發生,囚犯隻是開始解讀文字,他噘起嘴巴,似在凝神靜聽。

    您看見了,用肉眼去解讀這些文字并不容易,但囚犯是用身體的傷來解讀的。

    這自然是費力的事情,他需要六個小時來完成這項工作。

    最後,釘耙會将他的身體整個叉起來,扔進坑裡,讓他&lsquo啪嗒&rsquo一聲落入血水與棉花之中。

    至此處決就算結束,而我與士兵負責将他埋起來。

    &rdquo 旅行者傾斜着身體,傾聽着,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觀看機器的運轉。

    囚犯一無所知地望着他們。

    旅行者稍微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