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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已經高懸中天。

    它不再忽隐忽現,不再隻能從一些影影綽綽的迹象和光束來猜測它的存在,就像一位橫卧在碧藍海水床墊上的姑娘,她的額頭上佩戴着水晶球似的珠寶,珠寶閃射出的槍刺般的蛋白色光束在朦胧的大氣中閃爍波動,俨如一條躍起的海豚露出它的肚腹,或是一把劈下來的刀刃閃射着亮光。

    現在太陽已經不遺餘力、實實在在地燃燒起來了。

    它照射着堅硬的沙灘,一塊塊岩石變成一個個赤熱的熔爐;它搜尋着每一個水窪,捕捉着那些躲避在縫隙中的小魚兒;它暴露着沙灘上鏽爛的車輪、慘白的骨肢,抑或一隻像鐵一樣烏黑的沒有鞋帶的靴子。

    它使每一樣東西顯示出其最為逼真的色彩;沙丘展現出它們那無以計數的亮晶晶的顆粒,野草顯示出它們那光澤熠熠的碧綠;或者它的光灑落在荒涼貧瘠的不毛之地,時而曲折射入犁溝車轍,時而掃過荒廢的路标石堆,時而又點綴在矮小幽綠的野樹叢上。

    它照亮了金光燦燦的甯靜的清真寺,照亮了南方鄉村中那些容易損壞的紅白相間的紙闆房子,照亮了那些跪在河床上,墊着石頭捶打皺巴巴衣服的乳房松垂、頭發灰白的婦女。

    正在海面上緩慢地隆隆行駛的輪船也盡被筆直照射下來的陽光攫獲,陽光透過黃色的遮篷照耀着那些在甲闆上打盹或散步的乘客,輪船載着他們枯燥乏味地在大海上行駛,他們日複一日地擁擠在油膩的震蕩不已的船舷上,不時會用手搭在眼睛上搜尋遠方的陸地。

     陽光照射在南方的密密麻麻的群山的峰頂上,照到深深的布滿石頭的河床上,那裡高高的吊橋下面的河水已經減少,那些跪在灼熱石頭上洗衣服的婦女幾乎沒法浸濕她們要洗的衣物;瘦骨嶙峋的騾子馱着馱簍,在嘎嘎作響的灰色石子間小心翼翼地擇路而行。

    正午時分,炙熱的陽光把那些小山丘烤得灰蒙蒙的,就像在一次爆炸中被削除和燒焦過似的;而在更靠北的多雲多雨的地方,那些仿佛被鐵鏟的背部拍成光溜溜的平闆的小山坡上閃爍着一點光,就像那裡面有一個守護者舉着一盞綠色的燈在一個又一個的房間裡穿行。

    陽光透過灰藍色的空氣微粒照耀在英格蘭的田野上,照亮沼澤和池塘,照亮一隻栖息在木樁上的雪白的海鷗,照亮那在梢頭平整的樹林、正在成長的莊稼和此起彼伏的幹草地的上空緩緩飄移的雲影。

    它照射着果園的圍牆,磚牆上的每一處坑凹、每一道紋理都閃爍出刺目的銀色和紫色,仿佛摸上去是軟軟的,隻要碰一碰就會熔化成炙烤得熱烘烘的灰土。

    成串成串的葡萄懸挂在牆邊,宛似紅豔豔的漣漪和瀑布;一天天長大的李子在葉面下鼓脹出來,無數青草的葉莖彙集成碧綠閃爍的一大片。

    所有的樹影全都縮小成了環繞在樹根部的一片幽暗的池水。

    洪水般湧瀉下來的陽光把原來層次分明的枝葉融會成了碧綠青翠的一大堆。

     鳥兒以異乎尋常的熱情齊聲鳴唱,仿佛是隻唱給一個人聽的,接着就全部停了下來。

    它們一邊低聲叽叽喳喳,一邊把一小截一小截的麥稈或樹枝銜到大樹高處的黑色枝杆攀結處。

    它們身上閃着金色和紫色,栖落在花園裡,花園裡金蓮花和珍珠菜的球果閃着金色和淡紫色的光澤,紛紛墜落,因為在此正午時分,花園裡正繁花盛開,争奇鬥豔,就連花叢底下的那些通道也不時地變換色調,一會兒發綠,一會兒發紫,一會兒發褐,就看陽光是透過粉紅的花瓣照進來的,還是透過寬闊的黃色花瓣,或是被某根毛茸茸的青翠的粗花莖遮擋住了。

     陽光垂直地照射在房屋上面,照得灰暗的窗戶之間的白色牆壁耀眼炫目。

    被綠色的花莖密密纏繞着的窗框窗格,把望不進去的幽暗陰影一塊塊地圈在當中。

    一道輪廓鮮明的楔狀光線投射在窗檻上,映亮了屋子裡的物件:有藍色環狀花紋的盤子,帶曲形手柄的茶杯,一個大碗的凸出的腰部,繡着十字形圖案的地毯,以及那些難以繞過的衣櫥和書櫃的棱棱角角。

    在這些櫃櫥渾然為一的龐然大物背後停留着一片陰影,在這片陰影裡面也許還有一個形狀可辨的東西,它已經擺脫了陰影的籠罩,或是依然停留在幽暗的深處,更為深沉昏暗。

     海浪碎裂後,海水迅速地漫上了海灘。

    浪頭一個接一個地高高湧起又轟然落下;伴随着浪峰墜落的勢頭,浪花迸射四濺。

    一波波海浪通體湛藍,隻有浪峰上面閃爍着鑽石般的光芒,那浪峰波蕩起伏,猶如強壯的駿馬奔馳時脊背上的筋肉在起伏顫動。

    一波波海浪墜落下來;向後退去,接着又墜落下來,就像一隻巨獸在砰砰地跺腳。

     &ldquo他死了,&rdquo奈維爾說,&ldquo他從馬上摔了下來。

    他的馬被絆倒。

    他被抛了下來。

    世界之船帆突然折斷,砸在我的頭頂上。

    一切全完了。

    世界之光熄滅了。

    前面聳立着那棵我無法逾越的大樹。

     &ldquo哦,把我手中的這封電報揉成一團吧&mdash&mdash讓世界之光重新照耀吧&mdash&mdash說一聲這從來沒有發生過吧!可是為什麼要把一個人的腦袋轉來轉去試圖回避呢?這是真的啊。

    這是事實啊。

    他的馬絆倒了;他被抛了下來。

    閃閃掠過的樹木和雪白的欄杆一下子飛了起來。

    一陣天旋地轉;他的耳朵裡轟鳴一聲。

    緊接着是重重的一擊;世界崩塌了;他沉重地喘了口氣。

    他在從馬上摔下的地方死了。

     &ldquo鄉間的谷倉和夏日,還有我們曾經在裡面坐過的房間&mdash&mdash這一切如今全都成了駐留在那一去不複返的虛幻世界中的東西。

    我的過去已經跟我斷絕了聯系。

    那些人跑着過來了。

    那些穿着馬靴的人,那些戴着遮陽帽的人,他們把他擡到一個涼亭裡;他就死在那些素不相識的人們中間。

    孤獨和寂寞經常籠罩着他。

    他常常離開我而去。

    然後,當他回來時,我就說:&lsquo瞧他是多麼的了不起啊!&rsquo &ldquo那些女人慢條斯理地從窗前走過,好像大街上壓根兒沒有裂開一道鴻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