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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squo&mdash&mdash對于那些已經把所有時代的一切戰利品全都繼承下來的人而言,這隻是一些簡簡單單的交談,而對于那些當時正天天處在生活的高潮之中的人來說,卻又并非如此,因為那時每天吃早飯的時候,你會感到生活是完美的和純粹的。

    肌肉,神經,腸子,血管,所有這些構成我們生命的線圈和發條,這架機器的不知不覺的嗡嗡運轉,還有舌頭的伸縮彈動,都在極好地發揮作用。

    開開合合;合合開開;吃東西,喝東西;有時候還要說說話&mdash&mdash整個機器裝置似乎就像一隻鬧鐘的主發條,一會兒伸展,一會兒收縮。

    吐司和黃油,咖啡和熏肉,《泰晤士報》和信件&mdash&mdash突然,電話鈴非常緊急地響了起來,我不慌不忙站起身,向電話機走過去。

    我拿起黑色的話筒。

    我注意到我的腦子從容不迫地調整着自己,準備接受電話傳來的信息&mdash&mdash沒準是(人總是會出現諸如此類的幻想)要你去接受大英帝國國王的邀請呢;我注意到自己非常鎮靜自若;我發現我那注意力的原子是以多麼令人驚奇的活力擴散開來,将幹擾物團團圍住,吸納電話裡的信息,使它們自己适應新的形勢,以緻我還沒有挂上電話,它們就已創造出一個更為豐富、更為強大、更為複雜的世界,有人邀請我到這個世界上去擔當我的角色,而且毫無疑問我肯定會勝任我的角色。

    我把帽子按在頭上,大步跨進一個人口稠密的世界,那些人也都戴着帽子,當我們在火車上、地鐵裡比肩接踵,碰在一起時,我們就用既是競争者又是夥伴的目光互相會意地眨眨眼,然後振作精神,懷着許許多多的圈套和詭計去實現那個同樣的目的&mdash&mdash謀生。

     &ldquo生活是愉快的。

    生活是美好的。

    單單生活的進程就是令人滿意的。

    就拿一個身體健康的普通人來說吧。

    他喜歡吃飯和睡覺。

    他喜歡用鼻子吸吸清新的空氣,喜歡踏着輕快的腳步走過斯特蘭德大街。

    或者比如說在鄉村,有一隻公雞正站在大門頂上鳴啼;有一匹馬駒正繞着一片牧場奔馳。

    總會有些事情等着去做。

    星期一後面緊跟着星期二;然後是星期三,星期四。

    每一天都會蕩漾起同樣的生活漣漪,重複着同樣的韻律曲線;給新的沙灘帶來一層寒潮,或是緩緩地退潮而不留下一點寒氣。

    就這樣,生命的年輪增加了;個性變得堅定了。

    原來那種匆匆忙忙、鬼鬼祟祟的舉動,簡直就像把一把谷子撒向空中,任其被來自四面八方的生活的狂野之風刮得東飄西蕩,如今已變得有條不紊和秩序井然了,而且抛撒得目标明确&mdash&mdash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ldquo天啊,多麼愉快!天啊,多麼美好!當火車從郊區駛過,我看見那些卧室的窗戶上輝映着的燈光時,我肯定會說,那些小店主的生活過得可真是不錯。

    當我站在窗前,瞧着那些提着提包、絡繹不絕地擁進城裡來的工人時,我就說,多麼像一群螞蟻一樣生機勃勃、精神飽滿啊!當我看見一些人穿着白色的球褲正在一月份的雪地裡追着一個足球奔跑時,我就說,多麼結實、多麼動作靈活而激烈的四肢啊!現在,由于經常為一些瑣碎的事情鬧脾氣&mdash&mdash也許是為那些肉&mdash&mdash好像在我們婚後生活那無邊無際的甯靜中攪起一點微瀾,就會非常令人愉快似的,因為我們的孩子快要出世了,讓生活産生一些波動會給我們的生活增加樂趣。

    我在吃飯的時候粗聲惡氣地說話。

    我不講道理地信口胡謅,好像我是一個百萬富翁,可以不當回事兒地随便扔掉五個先令;或者好像我是一個本領高強的高空作業工人,故意在一隻腳凳上絆了一下腿。

    直到要上樓睡覺的時候,我們才在樓梯上停止争吵,然後站在窗戶跟前,望着那像藍寶石的内部一樣清澈的天空,&lsquo贊美上帝,&rsquo我說道,&lsquo我們無需把這種無聊的議論融合到詩裡面。

    瑣碎的話語就已足夠了。

    &rsquo因為前景的遼闊及其明澈似乎不會出現什麼障礙,而是允許我們的生活伸展開去,越過所有那些鱗次栉比的屋頂和煙囪,一直伸展到一望無際的天邊。

     &ldquo直到陷入那猝然發生的死亡&mdash&mdash珀西瓦爾的死。

    &lsquo哪邊是幸福?&rsquo我自問(我們的孩子已經出世),&lsquo哪邊是痛苦?&rsquo當我走下樓梯的時候,我一邊想着那屬于我的身體的兩半,一邊做出一個純粹的身體性的陳述。

    同時,我也注意到了房間裡的情況;窗簾迎風飄動;廚子哼着小曲;衣櫥裡的衣服透過半開半掩的櫥門露了出來。

    &lsquo再給他(我自己)一點延緩的時間吧。

    &rsquo我下樓的時候這樣說道。

    &lsquo現在,在這間客廳裡,他就要承受痛苦了。

    根本不會有任何逃避。

    &rsquo但是僅僅用語言尚不足以表達痛苦。

    需要大聲叫喊,天崩地裂,印花布床罩變得一片空白,對時間和空間的感覺變得遲鈍模糊;還需要感到移動的東西完全凝固不動;聲音時而顯得很遠,時而又顯得很近;皮肉好像已經綻裂,鮮血好像正在噴出,有個關節猛然抽搐起來&mdash&mdash在這一切下面,有某種非常重要的東西顯露出來,但是還很遙遠,還隻能孤獨地保存着它。

    所以我走到外面。

    我看到了第一個他将再也不會看到的清晨&mdash&mdash那些麻雀就像被一個孩子用線拴着的玩具。

    無動于衷地從旁邊觀看着事物,而且能夠發現它們身上的美&mdash&mdash這是多麼不可思議啊!還有那随後而來的如釋重負的感覺;裝腔作勢,弄虛作假和虛幻不實,全都消失不見了,一種光亮透明出現了,使得在你走路的時候,你自己一下子銷蹤匿影,而别的事物一個個全都變得清晰可見&mdash&mdash這是多麼不可思議啊。

    &lsquo現在還會有些什麼别的發現呢?&rsquo我說道,并且為了将它緊緊地抓住,我對閱報欄視而不見,繼續往前走去,然後瞧着那些畫像。

    聖母像和圓柱,拱門和橙樹,全都像創世第一天一樣平靜,然而它們已經知道了人世間的悲傷,它們就懸在那裡,而我目不轉睛地望着它們。

    &lsquo在這兒,&rsquo我說,&lsquo我們不受任何幹擾地呆在一起。

    &rsquo而且這種自由自在、無所挂礙,就像是一種勝利,在我的内心激發起強烈的興奮,以緻我即使現在也會時而到那裡去,在我的内心重新喚回這種興奮和珀西瓦爾。

    但是這種情況不會維持多久。

    使你遭受折磨的是你頭腦裡的那隻眼睛總在可怕地活躍着&mdash&mdash他是怎麼摔下去的,他變成了什麼樣子,人們把他擡到了什麼地方;那些人圍着腰布,拉着繩子;那些繃帶和那些泥巴。

    随後出現的是一個可怕地猛然湧上來的回憶,既出乎意料,又無法回避&mdash&mdash那就是我沒有跟他一起去漢普頓宮。

    這隻利爪抓撓着我;這顆利齒撕咬着我;我竟然沒有去。

    盡管他急不可耐地申明這并沒什麼關系;為什麼要打斷,為什麼要破壞我們之間那持久不變心心相印的時刻呢?&mdash&mdash然而,我還是懊喪地反複說,我竟然沒有去,而且就這樣,我被這些纏磨人的魔鬼逼出了神聖的殿堂,跑到了珍妮那裡,因為她有一間房子;一間裡面擺着幾張小桌子,桌子上淩亂地放着許多小裝飾品的房子。

    在那兒,我淚流滿面地進行了忏悔&mdash&mdash我竟然沒有去漢普頓宮。

    而她,因為回想起其他一些在我看來微不足道,但對她來說卻非常折磨人的事情,就向我解釋,每當碰上一些我們沒法參與分享的事情時,生活便變得怎樣的暗淡無光。

    另外,沒過多久,一個侍女送來一張便條,然後就在珍妮轉身去寫回信而我則充滿好奇地想知道她在寫些什麼以及寫給什麼人的時候,我仿佛看見了落在他的墳墓上的那第一片樹葉。

    我看見我們奮力越過當下這個時刻,将它永久地丢在我們的身後。

    然後我們肩并肩地坐在沙發上,無可避免地回想起别人早已說過的話:&lsquo現在的這棵百合花在五月裡會開得更為茂盛。

    &rsquo我們曾經把珀西瓦爾比作一朵百合花&mdash&mdash而這個珀西瓦爾,我一直希望他蓬亂着頭發,颠覆各種權威,跟我相攜到老;他已經被百合花淹沒了。

     &ldquo于是,當下這一刻的真誠感消失了;于是,這種真誠變成了某種象征;而我對此根本無法忍受。

    我們與其讓這些百合花的甜蜜的汁液散發出來,并且用各種各樣的辭藻将他覆蓋起來,還不如亵渎神明地嘲笑一番、議論一番呢,我嚷嚷着說。

    因此,我便突然沉默下來,不再說話,而珍妮,這個心中既無未來也無遠慮,隻是全身心地關注眼前這一刻的珍妮,這鞭子隻是輕輕地抽了她一下,她往臉上撲了些粉(我就愛她這一點),然後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向我揮手道别,同時還用一隻手按着她的頭發,以免被風吹亂了,正是這個姿勢令我對她感到敬重,仿佛它使我們的決心更加堅定了&mdash&mdash絕不再讓百合花生長。

     &ldquo我懷着幻想破滅的清澈心情觀察着大街上那些卑劣的虛幻景象;它的一座座門廊;它的一扇扇挂着窗簾的窗戶;購買東西的婦女身上穿着的黃澄澄的衣服,貪婪吝啬、洋洋自得的神氣;裹着羊毛大圍巾出來呼吸新鮮空氣的老頭子;行人穿過馬路時的小心謹慎;人人懷有的要繼續活下去的決心,而實際上,你們都是些傻瓜和笨蛋,我說,随時都可能有一塊瓦片從屋頂上飛下來,随時都可能有一輛汽車突然出事兒,因為要是一個喝醉酒的人手裡握着一根棍棒搖搖晃晃地走來走去,根本就沒有任何道理可言&mdash&mdash如此而已。

    我就像是一個獲準走到後台去的人,一個得以看清那些舞台效果是怎樣産生出來的奧秘的人。

    但不管怎樣,我還是回到了自己那個溫暖舒适的家裡,客廳女仆提醒我要穿着襪子蹑手蹑腳地上樓。

    孩子正在睡覺。

    我走進我自己的房間。

     &ldquo難道就沒有一把利劍或者别的什麼東西,可以用來摧毀這些牆壁,這個藏身之所,這種生兒育女和藏在窗簾後面的生活,以及日複一日地越來越陷入和沉湎于圖書和畫冊之中的生活嗎?真還不如像路易斯那樣,為了追求完美而耗盡心血呢;或者像羅達那樣撇下我們,越過我們的頭頂,飛向荒漠;或者經過成千上萬此的選擇,最終隻選了一個像奈維爾的人;或者還不如做一個像蘇珊那樣的人,對太陽的酷熱或霜打過的草地,又是愛又是恨;或者做一個像珍妮那樣的人,誠實無欺,像個動物似的。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着迷的事情;他們對死亡都抱有同樣的感受;這些都會給他們帶來好處。

    所以,我就一一拜訪了我的這些朋友,用手指摸索着試圖撬開他們那些緊鎖着的小匣子。

    我手裡捧着我的憂傷&mdash&mdash不,不是我的憂傷,而是我們這人生的難以理解的答案&mdash&mdash依次走到他們跟前,請他們檢驗。

    有的人去找牧師;有的人依靠詩歌;而我則依靠我的朋友,依靠我自己的心,在各種辭藻和斷簡殘篇當中,尋覓某種完整無缺的東西&mdash&mdash對我來說,月亮和樹木中的美還顯得不夠;對我來說,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的接觸就是一切,然而我感到連這個也是難以捉摸的,因為我是那麼的不完整,那麼的脆弱,那麼難以言喻的孤獨。

    我就是這樣坐在那裡。

     &ldquo這是這個故事的結尾嗎?一聲長歎?海浪的最後一次波動?一條細流流進一道陰溝,汩汩地消失了蹤影?讓我趕快摸摸這張桌子吧&mdash&mdash就這樣&mdash&mdash由此來恢複我對當下時刻的感覺。

    一個擺滿各種調味品瓶子的餐具櫃;滿滿一籃子圓面包;一盤香蕉&mdash&mdash這些都是看了使人感到惬意的情景。

    然而,如果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故事,那又怎麼可能存在結尾或開端呢?當我們試圖講述生活的時候,它也許根本就不願意讓我們這樣來對待它。

    深夜難以入眠的時候,竟然不能對自己更加克制一些,這似乎頗為不可思議。

    于是,分門别類也就顯得不是那麼很有價值了。

    真是不可思議啊,浪潮的推動力會漸漸消失在一條幹枯的河溝裡。

    深夜獨坐,就會感到我們似乎已經精疲力竭;我們的這一點水隻能勉強淹着那些海冬青的穗穗;我們甚至都無法夠着那些稍遠一點的卵石,将它們打濕。

    全都結束了,我們走到了盡頭。

    隻能期待着&mdash&mdash我整夜都在期待&mdash&mdash我們全身再湧起一點活力;我們站起身來,我們把白色浪花似的鬃毛向後一甩;我們步履沉重地在岸上行走;我們決不願意受到束縛。

    這就是說,我刮過胡子,洗過臉;沒有弄醒我的妻子,獨自吃過早餐;戴上帽子,走出家門去謀生了。

    星期一過後,星期二就來了。

     &ldquo但是某種疑惑,某種質疑的語氣依然存在。

    當我打開一道房門時,我會驚奇發現人們都在這麼忙碌着;當我端來一杯茶時,我常常會猶疑不決,别人要的是牛奶還是糖呢。

    而現在,當星光經過了千百萬年的穿行之後,終于落在我的手上時&mdash&mdash我所能得到的隻是稍稍打個冷戰&mdash&mdash僅此而已,我的想象力已經變得太蒼白了。

    可是某種疑惑的心情依然存在。

    一個陰影從我的頭腦中掠過,就像夜間在一所房子裡,飛蛾扇動着翅翼在桌椅間飛過。

    例如,當我在那年夏天到林肯郡[5]去看望蘇珊,而她穿過花園,像一艘半張開風帆的船一樣慢慢騰騰,用一個懷孕女人的蹒跚姿态,迎着我走來時,我就想:&lsquo事情一直在這樣發展,可是為什麼呢?&rsquo我們在花園裡坐下;農場的馬車一路掉着幹草走了過來;四周是鄉間常有的那種白嘴鴨和鴿子的鳴叫聲;水果全都罩着網,遮蓋着;園工正在翻土。

    蜜蜂在花叢裡的紫色通道間嗡嗡地飛來飛去;有的蜜蜂則一頭紮在向日葵那金光閃閃的花盤上。

    細小的樹枝兒被風卷攜着掠過草地。

    這一切是多麼富有韻律,而又朦朦胧胧,猶如籠罩在一層霧裡面;但是在我看來,卻非常可恨,它就像一張網,把你的四肢緊緊地束縛在它的網眼裡。

    她,這個曾經拒絕過珀西瓦爾的人,竟然讓自己屈從于這個,屈從于這種被嚴嚴實實蒙在裡面的生活狀态。

     &ldquo我一邊坐在河岸上等火車,一邊沉思我們是怎樣放棄抵抗,怎樣屈從于自然的愚蠢行為的。

    綠葉蔥茏的樹林展開在我的面前。

    由于某種氣味或者某個聲音對神經的輕輕觸動,那個很久以前的幻象&mdash&mdash正在掃地的園丁,正在寫字的太太&mdash&mdash又重新浮現出來。

    我又看見埃弗頓山毛榉樹下的那幾個身影。

    掃地的園丁;坐在桌子前寫字的太太。

    不過,現在我把成年的貢獻融進了童年的直覺之中&mdash&mdash厭膩和聽天由命;對我們命中注定無法回避的事情的領悟;死亡;對種種局限性的認識;生活是怎麼比一個人曾經想象的那樣更為冷酷無情的。

    那時,當我還是個小孩子時,就已确切知道世上存在着仇敵了;反抗的需要一直激勵着我。

    我曾經跳起身來大聲叫喊:&lsquo讓我們去探索吧!&rsquo于是,對這種狀态的恐懼便不複存在了。

     &ldquo那麼,現在究竟有些什麼狀态已不複存在了?麻木遲鈍和聽天由命。

    又有些什麼有待去探索呢?那些樹葉和林子什麼也沒有隐藏。

    如果有一隻鳥兒飛起來,我決不會再去做詩了&mdash&mdash我隻會重複我從前看過的東西。

    因此,如果我有一根手杖,可以用它來指點人生曲線的坎坷曲折,那麼這就是人生的最低點;在這兒,它徒勞無益地盤旋在潮水不會抵達的泥淖裡&mdash&mdash就在這兒,在這個我背靠一道樹籬而坐的地方,我的帽檐低低地拉到眉梢,而那群綿羊一個個露出呆頭木腦的蠢相,正邁着它們那僵硬、細長的四條腿漠然地一步步走了過來。

    然而,如果你在一塊足夠長的磨石上去磨一把鈍刀,就會迸出一些東西&mdash&mdash一道尖銳的火光;相反,如果拿到那些通常可見的、既缺乏理性又毫無目的的、混亂一團的東西上去磨,就隻能迸出一種仇恨、輕蔑的怒火。

    我拿起我的頭腦,我的生命,這沮喪疲憊、幾乎奄奄一息的老朽貨,朝着這些漂浮在油膩膩水面上的亂七八糟的雞零狗碎、枯枝敗葉、可惡的破船碎片、殘骸朽骨,猛烈地砸了過去。

    我跳起身來。

    我喊道:&lsquo奮鬥,奮鬥!&rsquo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這意味着努力和抗争,意味着永無休止的戰争,意味着不斷的破壞和修複&mdash&mdash此乃無論勝敗如何,每一天都在進行的戰鬥,此乃全力以赴的跟蹤追擊。

    讓零亂不齊的樹木變得井然有序;讓濃蔭蔽日的樹葉變得疏朗,漏下搖曳的光線。

    我用一個突如其來的詞句便将它們全都網羅住了。

    我用詞句使它們重新現出明晰的形狀。

     &ldquo火車開來了。

    火車慢慢地駛進車站,在月台旁邊停了下來。

    我趕上了這班火車。

    所以傍晚就回到了倫敦。

    多麼令人惬意啊,這平淡無奇的氣氛和煙草味;一些老太婆提着她們的籃子爬上三等車廂;吸煙鬥的聲音;在一些小站上,親友們道别時的互道晚安和明天見,随後就可以看見倫敦的燈光了&mdash&mdash既沒有青春時代炫目的欣喜若狂,也沒有褴褛的紫色旗子,但是無論如何依然是倫敦的燈光;強烈的電燈光高高地亮在大樓辦公室裡;街燈沿着冷清的人行道依次排列過去,照明燈在街頭市場上熱鬧地閃爍。

    在我把仇敵暫時趕走的這段時間,所有這一切都我使感到心曠神怡。

     &ldquo另外,我喜歡看到那種喧鬧的人生慶典,比如說在劇院裡。

    在這種地方,一頭渾身土色、粗俗不堪的田野上的動物會直立起來,機智多謀、不遺餘力地跟那些綠色的樹林、綠色的原野,以及那些一邊咀嚼一邊邁着整齊的腳步往前走的綿羊進行戰鬥。

    而且,不用說,灰色長街上的那些窗戶也都燈光明亮;一條條地毯橫在人行道上;有打掃幹淨、布置一新的房間,有爐火、食物、美酒和閑談。

    兩手已經幹癟的男人,耳朵上戴着寶塔式珍珠耳墜的女人,進進出出。

    我看見一些老人的面龐被世俗的勞累刻滿了衰老的皺紋和冷嘲的神色;美貌受到人們的珍愛,所以即使在上了年紀的人身上,它也猶如新生之物;而年輕人又是那樣地耽于追求歡樂,以緻你會真的認為歡樂肯定是存在的;仿佛草地被修整平坦就是為了這個;大海上蕩起微波;沙沙響的樹林裡雀躍着毛羽鮮亮的小鳥,全都是為了年輕人,為了對生活懷着期望的年輕人。

    在那裡,你可以遇見珍妮和哈爾,湯姆和貝蒂;在那兒,我們互相開着玩笑,吐露着各自内心的秘密;而且每次在門口分手之前,必定會約好再會的日期,在另外一家屋裡,根據不同的情況,比如一年中的不同季節而定。

    生活是愉快的;生活是美好的。

    星期一過後,來的是星期二,然後緊跟着星期三。

     &ldquo是的,不過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點異樣。

    這也許會表現在某一個晚上房間裡的某件東西的樣子上,比如說椅子的布置。

    深深地陷在屋角裡的一張沙發上,觀察,傾聽,這似乎是非常惬意的事情。

    這時,碰巧有兩個背對窗戶站着的身影來到一棵枝葉縱橫的柳樹前面。

    你的心情會有所觸動,覺得:&lsquo世上的确有一些人,雖然穿的衣服很漂亮,但卻沒有長一副漂亮臉蛋。

    &rsquo接着,當波紋蔓延開來的時候,出現了一陣冷場,随後那個你本來應該跟她交談的姑娘會在對自己說:&lsquo他老了。

    &rsquo然而她錯了。

    老的并不是年紀;而是說時間的一滴滴落了;現在又是一滴。

    時間又一次使事物的秩序發生了震蕩。

    我們從葡萄藤架起的拱門下面鑽出來,跨入一個更為寬闊的世界。

    現在,事物的真實秩序&mdash&mdash我們永遠都有這樣的幻想&mdash&mdash顯得清晰明白了。

    所以很快地,在一間客廳裡,我們的生活做出調整,使自己跟正在莊嚴地走過天空的白晝保持相同的步調。

     &ldquo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既沒有穿上我的漆皮鞋,也沒有找一條還能過得去的領帶,而是尋找奈維爾去了。

    我去尋找我的老朋友,他很早就已認識我了,那時我正是拜倫,正是梅瑞狄斯筆下的一個年輕人,而且又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部書裡的那個我已經記不起其名字的主人公。

    我找到他時,他是一個人,正在讀書。

    一張非常整潔的桌子;一張井井有條、平平整整地拉開的窗簾;一把他正用來裁開一部法文版書的裁紙刀&mdash&mdash我就想,從來沒有一個人在我們初次見到他以後,他的神态或衣着會發生什麼變化。

    在這兒,自從我們第一次跟他見面以後,他就一直坐在這把椅子上,一直穿着這樣的衣服。

    在這兒意味着無拘無束;在這兒意味着親密無間;在爐火的映照下,窗簾上的一隻圓圓的蘋果突然脫落了。

    我們在那兒交談着;坐着交談;順着那裡的林蔭路漫步,那條林蔭路在樹下延伸,在那些樹葉蔥茏、沙沙作響的樹下延伸,那些樹的枝頭上挂着累累果實,我們常常一起踏着這條林蔭路漫步,以緻環繞在有些樹周圍的草皮,環繞在某些戲劇和詩歌、某些我們特别喜愛的事物周圍的草皮,如今已變得光秃秃的了&mdash&mdash這些草皮是被我們雜亂無章的腳步不斷踐踏而變得光秃的。

    每當我需要等待的時候,我就看看書;每當我夜間不能入眠的時候,我就從書架上摸索着取下一本書。

    不斷地增長,永無止境地擴充,我的頭腦裡積累了一大堆說不清從何處而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