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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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個活人. “讓您看到這樣可恥的人樣兒不過,這是家裡的老爺子,您用不着擔心。

    看上去好難看,可是他不能動彈了,請您就忍耐一下吧.” 老婆子這樣打了招呼,從她的話聽來,這老爺子多年害了中風症,全身不遂.大堆的紙是各地治療中風症的來信,還有從各地購來的中風症藥品的紙袋.凡是老爺子從走過山頂的旅人聽來的,或是在報紙廣告人看到的,他一次也不漏過,向全國各地打聽中風症的療法,購求出售的藥品.這些書信和紙袋,他一件也不丢掉,都堆積在身邊,望着它們過日子.長年累月下來,這些陳舊的紙片就堆成山了. 我沒有回答老婆子的話,在爐炕上俯去.越過山頂的汽車震動着房子。

    我心裡想,秋天已經這麼冷,不久就将雪蓋山頭,這個老爺子為什麼不下山去呢?從我的衣服上騰起了水蒸氣,爐火旺得使我的頭痛起來.老婆子出了店堂,跟巡回女藝人談天去了. “可不是嗎,上一次帶來的這個女孩已經長成這個樣子,變成了一個漂亮姑娘,你也出頭啦!女孩子長得好快,已經這麼美了!” 将近一小時之後,我聽到了巡回藝人準備出發的聲音.我當然很不平靜,可隻是心裡頭七上八下的,沒有站起身來的勇氣.我想,盡管她們已經走慣了路,而畢竟是女人的腳步,即使走出了一兩公裡之後,我跑一段路也追得上她們,可是坐在火爐旁仍然不安神.不過舞女們一離開,我的空想卻象得到解放似的,又開始活躍起來.我向送走她們的老婆子問道:"那些藝人今天夜裡在哪裡住宿呢?" “這種人嘛,少爺,誰知道他們住在哪兒呀.哪兒有客人留他們,他們就在哪兒住下了.有什麼今天夜裡一定的住處啊?” 老婆子的話裡帶着非常輕蔑的口吻,甚至使我想到,果真是這樣的話,我要讓那舞女今天夜裡就留在我的房間裡. 雨勢小下來,山峰開始明亮.雖然他們一再留我,說再過十分鐘,天就放晴了,可是我卻怎麼也坐不住. “老爺子,保重啊.天就要冷起來了.”我懇切地說着,站起身來。

    老爺子很吃力地動着他的黃色眼睛,微微地點點頭. “少爺,少爺!”老婆子叫着追了出來,"您這麼破費,真不敢當,實在抱歉啊."她抱着我的書包不肯交給我,我一再阻攔她,可她不答應,說要送我到那邊.她随在我身後,匆忙邁着小步,走了好大一段路,老是反複着同樣的話:"真是抱歉啊,沒有好好招待您.我要記住您的相貌,下回您路過的時候再向您道謝.以後您一定要來呀,可别忘記了." 我隻不過留下五角錢的一個銀币,看她卻十分驚訝,感到眼裡都要流出淚來。

    可是我一心想快點趕上那舞女,覺得老婆子蹒跚的腳步倒是給我添的麻煩.終于來到了山頂的隧道. “非常感謝.老爺子一個人在家,請回吧.”我這麼說,老婆子才算把書包遞給我. 走進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水滴紛紛地落下來.前面,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微微露出了亮光.